舞蹈开场,是枪声四射的激战。
战场上硝烟弥布,负伤的战士四处挣扎,救护兵在不停地搜索遍地负伤的伤员,一旦发现了受伤的同志即刻飞奔过去,不管身后的枪炮离自己有多近,救人的信念可以让她忽视眼前的一切。
尽管很艰难,可是她依旧不放弃,身负重伤的战士不想连累到她,他想挣脱,却突然晕倒在地……
一朵小花突然摇曳在阵地上,救护兵欣喜地跑过去,送给了她最亲爱的战友……
杨哲是这出舞剧的绝对女主角,两小时的聚光灯下,她要完成独舞、双人舞、群舞,几乎无片刻喘息。
灯光渐熄,剧场里的掌声与喝彩声,突然就象暴风骤雨刮向舞台,看着杨哲和其他舞蹈演员重返舞台谢幕,丁志诚就大声喊道,“浔子,我们是不是该送束花啊……”
他生怕江浔听不到,可是这个江浔还真没想到,“嗯,送汽水成吗?”
丁志诚一下噎住了,还没听说演出成功送汽水的呢!不过,现在买花肯定来不及。
夜色渐深,可是民族文化宫门前仍然来人来人往,江浔与丁志诚跨在自行车上,还真的拿着汽水。
“杨哲——”
一群舞蹈演员走出来的时候,江浔一眼就看到了杨哲。
即使在夜色下,杨哲的气质也非常干净,似乎没有任何杂质,干净得透明,圣洁。
杨哲也看到了江浔和丁志诚,这么多领导同事看着她,她顿时就扭捏起来。
“汽水。”江浔快步跑过去,夜色下,他又轻声道,“明天早上我去找你……”
嗯。
杨哲的眼睛就象阵地上的那朵小花,突然间就绽放了。
“小杨,这是谁啊?”这个时候的领导管着职工的工作,也要操心职工的婚姻大事。
杨哲刚到海政,就被不少人盯上了,可是这孩子,只说自己岁数还小,不往那方面考虑。
现在,人都出现了,大家都很好奇,“我俩哥们。”杨哲看着夜色下两個背影,笑了,这两人怎么还跟那时倒腾录像机倒带机时一样啊!
……
海政文工团。
今儿是礼拜天,排练厅里静悄悄的。
清晨的阳光斜斜映入练功房,在镜子上晃出灼眼的光斑。
练功房里,总弥漫着汗水的味道,蹲、擦地、复杂控制、打腿……压腿220度,踢腿100下起,跳跃来回10组……
看着杨哲笔直修长的双腿,和在空中舞起的舒展的双臂,还有柔软的婀娜旋转的腰肢,江浔默默地也阳光一起出神。
汗珠,钻出毛孔,顺着杨哲雪白的下颌与脖颈的优美线条滚落,跌在地板上。
嗯,汗也是香的,江浔总算闹明白了,为什么小说里把美人的汗说是香汗淋漓……
“累吗?”江浔殷勤地递过毛巾,毛巾上有肥皂的清香,与杨哲身上的气味融合在一起,让他想闻,还想闻。
“累,可是这也是我每天最享受的时刻……”夹在汗味的空气和脱水的晕眩里的,是一种踏实、心安、纯粹。
此刻,与杨哲相对而坐在地板上,江浔也感觉踏实,心安,纯粹。
“昨晚你演得真好,真的象一个医护兵……”江浔看着镜子,镜子里的杨哲也在看着自己。
“因为我,可以进入一个人的灵魂……“
哦?
杨哲笑了,江浔感觉镜子里的光斑就更亮了。
“前年,我们跟着王团到香港演出,我走在步行街上,在我前面的一个人突然撞到了电线杆。我感到奇怪,就停下了。
那人愣了一秒钟后,拿起手中的拐杖,轻轻往旁边探了一下,碰到了就在咫尺间的盲人道。
然后她的脸上突然就绽放出了开心的微笑……”
杨哲看着江浔,“那个微笑是迷人的,因为我感觉,那是从灵魂身处释放出来的欢乐。就是因为这么短的距离,她竟然笑得那么开心。”
灵魂深处?
“对,从那时起,王团跟我说,要做一名灵魂舞者。”杨哲的气息让江浔有些迷醉,“要不六年里,我都在跳差不多一样的舞蹈,只是换了音乐和衣服,有什么区别呢?”
江浔突然感觉,镜子里的光斑把自己笼罩住了。
此刻,他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不想说,对,于院是于院,苏民老师是苏民老师,周萍其实还是周萍,你进入了别人的身体,也进入了周萍的灵魂,还管于是之做什么,管苏民做什么,苏民是谁啊,于是之是谁啊……
我从一开始心里就存了杂念,想模仿于院跟苏民老师,想站在他们的肩膀上,比他们演得更好……
想站在高峰上,攀登另一座高峰,现在,我谁也不管了,我就是周萍!
是啊,一个演员,一旦“心存杂念”,那么他又如何能一心一意地塑造人物呢?
我,也要进入一个角色的灵魂!
“你怎么了?”
女孩子的气息芳香而温柔,江浔轻轻地扭过头去,“杨哲,我也想当一名灵魂话剧演员。”
这倒把杨哲逗笑了。
“那我们一起……。”
江浔却不言语,慢慢地,他手轻轻地伸过去,镜子里,杨哲的手跟触电一般往后缩了一下。
可是江浔没有放弃,他的手仍在寻找着,他试探地把手放在那只温润细嫩的手上,慢慢地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里。
杨哲没有躲避,也没有去看,两人就这么静悄悄地坐着,互相感受着对方手里的温度。
明亮的光线,让排练房里升起阵阵气息。
江浔突然就躺在了地板上,他发现,他的那层窗棂纸已经破了,找到了感觉的感觉,是那么地踏实,心安,纯粹……
杨哲也慢慢躺下了,两人都不说话,阳光打在身上,但两人都可对听到对方的心跳……
“咚咚咚……”
……
礼拜一下午,骑着自行车江浔早早来到了人艺的传达室。不为别的,他专门在这儿等着夏淳导演。
“浔子,喝口茶。”传达室大爷挺喜欢这个孩子的,他的身上有人艺演员那股子劲儿。
江浔看看茶杯,却没有端起来。
“怎么,嫌我这里的茶杯不干净?”大爷打趣道。
这小伙子,以前到人艺,早晨要么吃着大饼卷肉,要么吃着鸡蛋灌饼,来到传达室,打着饱嗝,就能灌进三碗茶水,今天这是怎么了,嫌茶不好?
嗯,江浔却举起茶杯,看着白底茶杯上的蓝纹,一脸的犹豫。
“浔子,这是干嘛,在我这里演上了?”耳濡目染,就是人艺食堂的师傅也能讲两句表演,“夏导来了,你要演就跟他演吧……”
“夏先生。”
江浔果然站起来,走出传达室,身子微躬,站在了那棵槐树底下。
夏先生……
解放后,还没有人这么称呼过自己,夏淳导演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哟,大日头底下,江浔正垂眉低目地看着自己。
这幅样子,象一个纯粹的不经世事的青年,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这,是周萍的样子?夏淳笑了。
“夏先生,我先去排练了。”江浔看一眼夏淳,轻轻躬身后退两步,示意夏淳先走。
有意思,夏先生……
夏淳瞧他一眼,嗯,这小子,别在这给我装神弄鬼,等会排练厅里看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