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慢站起身,果然就连走到了言祖面前,他都没有意识到。
林夕西俯下身子,看着没对上焦的手机画面,按下了暂停录制键,坐在言祖旁边,
“哥,你怎么了,有心事吗?”
她摆出一个可靠的模样,轻轻咳了咳,并起修长的双腿,将双手放在膝盖上,
“不愿意说的话也没关系,那咱们今天就先到这里吧,休息一下,睡一觉,就什么都过去了。”
言祖摇了摇头,
“还是继续吧,下周就要月考了。还不能休息。”
林夕西很懂事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谈这件事情,回去看了几眼练习册,翻了几下书,继续开始给言祖讲答案。
两人离开的时候,林夕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给他道了声加油,
“以你现在的水平,应付一个月考肯定是没问题的啦,毕竟大部分都是书上的内容,只要踏实地拿分,肯定能够及格。”
为了给言祖信心,她还给他写了一张“保命符”,上面写着“考的全会,蒙的全对。”
两人分开之后,言祖思忖再三,还是去了一趟【霍德波尔】。
在看到店长忙碌的身影时,他第一次产生了犹豫和退却的想法。
近在眼前,又遥不可及的感觉让他觉得很不适应。
“小男友!小男友!快过来!你杨姐姐快不行啦!”
又是杨菀率先发现的言祖。
既然被发现了,那就过去吧。
随便在心里找了個借口,还是去买了一个冰激凌,
只是今天,他犹豫的时间比以往更久些。
杨菀没有像往常一样凑过去开玩笑,而是轻轻用肘碰了碰钟筱蓉,
“喂,筱蓉,他好像心情不是很好。”
“嗯,我知道。”
钟筱蓉没有抬头,此时正拿着杨菀的ipad在上面练习。
“哎哟,你又知道了,你头都没抬起来过,干嘛,已经情深深雨蒙蒙,世界只在你眼中了是吧。”
钟筱蓉停下笔,不屑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我还知道你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想着怎么再拍一张我们俩的合照,以及你在心里骂了我多少次。”
杨菀被吓得小嘴一张,后退一步,
“你,你怎么知道的?”
钟筱蓉“和善”地笑了笑,
“我一直都知道。”
杨菀赶紧转移话题,
“哎哎哎,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这种小人一般见识了,有这功夫,还是赶紧去看看他吧。”
钟筱蓉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平板之上,
“看什么?给你创造拍照的机会?等会吧,等他把冰激凌吃完。”
杨菀瞪着眼珠子,
“你刚刚说什么,等,会,儿,吧?你都没等过老娘一次!之前我就迟到了三十秒,你逮着我骂了三十分钟...”
...
言祖坐在那,依旧是有规律有节奏地吃着,他喜欢先把冰激凌吃到与蛋筒平整,然后就能够咬一口冰激凌的同时又吃到一些蛋筒。
他时不时瞄一眼钟筱蓉,今天的她妆容很淡,精气神也都回来了不少,只是依旧不免有些憔悴。
店长昨天熬夜了,今天还是依旧早起,身上有股淡淡的咖啡味,在自己来之前,她已经喝了大约一升的咖啡。
通过投放意识,言祖看到了她在平板上画的内容,
正是自己修改过后的一个作品,
国风真丝胸肩脐背镂空处转透明材质旗袍。
钟筱蓉的绘画基本功很扎实,只是临摹来说,整体的形状和样子已经八九不离十,但这终究只是临摹,是仿的。
而她现在在做的事情,就是想在这基础上进行修改,让其添加属于自己的元素和特色。
或许这样做,才能让她心安理得一些。
究竟如何才能够从“抄袭”变成借鉴,一直以来都是一门很难克服的学问。
“要我说,你就直接用原版不就是了,我感觉挺好的啊,挑不出什么毛病,你到底哪里不满意了。”
“你现在干的都是裁缝的工作,现在这一版定下来一点毛病都没有,成衣应该会很好看。”
杨菀坐在前台,看着钟筱蓉删删改改,最终还是会回到原版的模样,顶多也就修个长,改个边,根本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改变。
“是啊,确实是没有什么毛病...”
杨菀听着这话,感觉话里有话,
“怎么搞了半天,原来是钟婆在卖衣服?你这样自卖自夸,有意思吗。”
钟筱蓉将屏幕熄灭,揉了揉有些酸胀的手腕,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现在自己只是一个学步的幼童,仿照着大人教给自己的办法,抬起孱弱的双腿,在前人走过的足迹上放上自己的步子。
言祖把蛋筒尖尖扔进嘴里,拿起餐巾纸擦了擦嘴巴,站起身正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
刚刚走到门口,就被一只手拉住了校服领子,
“谁让你走的?”
言祖转过上来,对上钟筱蓉那有些疲惫的眸子,下意识避开了她的视线。
“过来。”
钟筱蓉依旧扯着他的后衣领,使得言祖不得不朝后倒着走,同时为了保持高度一致,他还要往后稍稍倾斜些身子。
他被“扔”回到座位上,钟筱蓉就在对面坐下,翘起二郎腿,抱着胸,不满地说道,
“怎么,不愿意陪姐姐玩了?”
言祖摇了摇头,
“我看你在忙...”
钟筱蓉打断,
“我什么时候都在忙,你这借口我不听。”
杨菀在后面小声bb,
“谁说瞎忙活不是忙活。”
钟筱蓉忽然展颜一笑,
“你等我一下哈。”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杨菀捂着又红又肿的脸,躲在小角落用幽怨的眼神看着两人,
这么一搞,又吓跑了几个客人。
回来之后,钟筱蓉挽起袖子,露出纤细却又隐藏着恐怖力量的白色手臂,一把揪住言祖的衣领子往自己这边扯,
忽地,两人的脸距离就只剩下了五公分,甚至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温热气息。
钟筱蓉的眼神恍惚了片刻,又恢复了清明,
“说。”
趁着这个时候,杨菀眼睛一亮,拿出手机,疯狂拍照。
言祖看着这张几乎无暇的脸蛋,白嫩得如同熟了的鸡蛋清一样吹弹可破,可那双眼睛却是坚毅得牢不可破。
看来今天,自己不说的话,绝对是走不了了。
“店长,如果你遇到了一些超出理解范围之内的事情,你会不会害怕...”
钟筱蓉的瞳孔微缩,手上的力气卸掉半分,
“你是指哪个方面的害怕。”
言祖想了想,
“害怕这件事情本身。”
钟筱蓉皱眉,
“具体点。”
言祖继续说道,
“比如,像这样。”
说罢,言祖便开始演示,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钟筱蓉的眼睛慢慢睁大,像是一个空白的容器里,慢慢倒入了疑惑与惊愕,两者混合在一起,变成了绵密的气泡。
感受着自己脸上肌肉带来的形变感,她的心砰砰直跳。
啪嗒。
一声清脆的撞击声从两人的身后传来,远处的杨菀的手依旧维持着四指张开拇指微收的动作,可原本应该夹在上面的手机却不翼而飞。
她看着眼前这一幕,身体如坠冰窟,心里却如同火山爆发。
癫佬,被拿捏了...
就在刚刚,言祖伸出手,捏住了钟筱蓉毫无防备的脸颊,轻轻往侧面用力。
现在,钟筱蓉的嘴巴被迫微微张开,整张脸却没有因此而产生任何不和谐的感觉,反倒是徒添几抹俏皮可爱。
“你,捏够了没有?”
听到这好似生气了的话语,言祖下意识松开双手,那让人爱不释手的触感倏然消失。
钟筱蓉此时脸颊有些发红,分不清是被捏红的,还是因为血液流通速度的加快。
她的挺拔的鼻梁微微颤抖着,呼吸又短又急,
她死死地看着言祖,却让人感受不到任何的怪罪意味。
只因那攥紧的手,像极了少女般金贵的羞赧。
过了好久,见言祖一语不发,钟筱蓉又再次说话,
“就这样?没了?”
言祖愣住了,他还没听过这套连招要怎么做。
没有等他做出下一步动作,钟筱蓉已经开始“反击”,
只是这次,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用两只手一起掐住言祖的脸,而是用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轻轻牵住了他的左侧腮帮子往上提。
“给老娘笑,艹,给你占了这么大个便宜,你好像很不高兴吃了大亏的样子,干嘛啊!找死啊!”
“笑啊,艹艹艹!”
言祖看着钟筱蓉破口大骂的样子,眼睑微微抬起,在钟筱蓉的手的牵引下轻轻拉了拉嘴角,露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开心的笑容。
“你...”
钟筱蓉骂人的话忽然停在了嘴边,随即又咬紧了牙齿,
“谁让你笑得这么好看的,你要勾引多少女孩子!奶奶的你等着老娘总有一天要c...好了,别笑了!”
言祖又回到了往日的那副面瘫样,钟筱蓉也慢慢平复了心情,但她依旧没有松开手,而是把另外一只手也用上,将言祖的脸揉搓成各种她喜欢的样子,
“我跟你说,我不知道别人是什么样子的,但你别小看了我的理解能力,就你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别说你只是捏我的脸,你就是捏,艹,这个不能说,教坏小孩子,那是杨菀的台词。”
“咳咳,总之,你别想这么多有的没的。”
“你连我都不怕,你还怕什么?”
钟筱蓉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总算是流露出了少许真火气,那意思仿佛是在说,
你敢说有比我更可怕的东西,你就是在骂我。
言祖此时的心,产生了一种难以言明的温暖,刚刚摸过钟筱蓉脸的手,此时也在微微发烫,
“那就是说,你是最可怕的,然后我又不怕最可怕的东西,所以我是最不可怕最可怕的人,那么理论上只要你不觉得可怕,那就没人觉得可怕?”
钟筱蓉眯着眼睛思考了不到一秒钟,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哎呀,对啦对啦对啦,就是这样。”
噢,原来如此,其实自己前面说的那一长串都没有什么意义的,
主要的问题还是最后的那个问题。
那既然,店长都承认了她不觉得可怕的东西就没人会觉得可怕,
那自己,就不可怕。
“店长,今天还打牌吗?春天秋天夏天冬天,你想打哪种都行。”
“唔,都来一遍。”
两人很快就决定好了今天的玩法,
但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啜泣的声音,
杨菀此时哭得像一朵折半的梅花,眼睛里全是莫名的感动和兴奋。
“好,好怪哦,虽然你们真的好怪,但是莪为什么觉得这么好哭呢,呜呜。”
“还有,春天我知道,秋天夏天冬天又是什么...呜呜...”
“但是我命好苦啊,我还要在这打白工,我不能跟你们一起玩...”
钟筱蓉冷冷的声音从店内传出,
“苦肉计没用。”
杨菀转过身去,立马把眼泪收了回去,握拳蹬地,
“啧,烦。”
告别了店长之后,言祖觉得心情畅快了许多,
在回去的路上,也没有再急于“调乐”了。
而是久违地拿出手机,戴上耳塞,翻找着一些老而经典的摇滚曲目。
很快,他就已经做出了选择,这首歌是1968年披头士乐队即将解散的时候,保罗·麦卡尼特创作的《Let It Be》。
曲子的前奏是一段让人心宁的钢琴声,
伴随着琴声,那是一个孤独而又沧桑的男人,站在舞台中央进行自弹自唱。
他似乎是在唱的,也似乎是在说着,因为那是他的亲身经历。
【当我发现自己深陷困境】
【玛利亚来到我身边】
【述说着智慧的话语】
【let it be(顺其自然)】
言祖闭上眼睛,
架子鼓的声音模拟出大地,吉他的声音在耳际流出灿烂的宇宙。
【在我最黑暗的时刻】
【他就站在我面前】
【阴云密布的夜空】
【依旧有光照耀着我】
【直到明天】
男人忘我地唱着,当众人看得真真切切之时才发现,
他的舞台,是广阔无垠的宇宙。
顺其自然,顺其自然。
言祖睁开眼睛,看着地铁上的人来人往,有人喜欢在下车前就提前到车门前准备,
自然也有人喜欢在下车的时候才从车厢内部往外挤。
那自己也,
顺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