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后,南京,光华门外,大校场机场。
机场中央密集的露天机棚之中停放着十几架墨绿色的中国空军霍克三战斗机和波音二八一型战斗机,机场四周,随处可见挂着绿色伪装网的大口径德国造对空探照灯和林立的高射炮。
高炮第四十一团的博福斯七十五毫米高射炮,德国造flak型三十七毫米高射炮,英国造威克斯十三点二毫米大口径高射机枪,高炮四十二团的苏罗通二十毫米机关炮,金陵造二四式高射机枪全部严阵以待,高射炮观测兵们目不转睛的盯着高倍率对空望远镜和高射炮测远机。
机场旁边的日军战机残骸和坑坑洼洼的航弹坑,代表了这里曾经经历了怎样的血战。
一阵飞机发动机的轰鸣声中传来,在两架波音二八一战斗机的掩护下,两架灰色的民用客气缓缓降落在机场的跑道上,卷起了漫天的烟尘,在几分钟的滑行过后,慢慢的停了下来,一百多名荷枪实弹的航委会特务团士兵迅速包围了这两架飞机,舱门打开,一名中尉军官首先下了飞机,正是几天前还在山西战场血战的何炜。
“这南京的空气就是不一样啊。”
何炜拎着联队旗,背着一支中正式步枪,大喊了一声,脚下踩的,已经是江南大地的土地,空气中飘着一股像是脂粉味道一般的香气,果真是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在粗狂质朴的山西待久了,再来到南京,倒是别有一番意趣。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南京,在没有穿越之前,他也来过这里,不过,那时是以游客的身份,他对南京的印象,是明孝陵,中山陵,明故宫,是烤鸭,盐水鸭,酱板鸭,鸭血粉丝汤和藕片老卤面。
穿越来的这具肉身原主,正是毕业于位于南京城内的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正十一期,也同样在南京城内度过了三年的军校时光。
可这一次来,他面对的,是一个战云密布的南京城,是一个即将面临一场浩劫的南京,从飞临南京的那一刻起,何炜就在心中暗暗发誓,面对那场几個月后即将发生的惨绝人寰的浩劫,他一定要做些什么,否则,就对不起自己的这遭穿越之旅!
纵然不能挽救全局,可也一定要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尽自己所能多做一些改变,不然,自己没来的时候这座城市被鬼子给祸害了,自己来了鬼子还是照样祸害,那他妈自己不是白来了。
下了飞机,何炜不断活动着在飞机上被折腾的七荤八素的身体,坐这个年代的飞机简直是受罪,要忍受闷热的机舱,还有经受发动机轰鸣的折磨,更没有后世客机的舒适座位,全都是铁皮座椅,着实让何炜这帮弟兄好好的“享受”了一番。
继何炜之后,陶黑娃,陈信生,胡兆武,方京,葛贵财,杨彪等人依次走了下来,何炜立刻下令整队列队,清点人数和装备。
何炜带来的一共有六十五人,其中有第六连剩余的官兵合计四十七人,顺便把陈信生的战车防御炮排剩下的十八名官兵也带来了,当然,陈信生在随何炜出发前已经争得了其上级的同意,允许陈信生率领本排跟随何炜回南京,而陈信生所属的陆军装甲兵团,正好就驻扎在南京。
何炜看着四周荷枪实弹的士兵,不知道这是什么路数,突然,一名少校军官笑着走向了何炜,何炜看到了他的军衔,又看了看他的军服,明显和陆军的军服不同,立刻先走上前去,对少校敬了个军礼,并递给了少校自己的军官证以及军人手碟。
“长官好,陆军第十四军第十师二十八旅第五十七团中尉何炜奉命率部报道。”
少校亦是回礼,在确定了何炜的身份之后,笑着对何炜说道:“航空委员会特务团第一营少校营长杨熙宇,特奉军政部命令前来接领贵部。”
“原来是空军的长官,怪不得军服和我们陆军不一样。”
这名少校摆摆手:“哎,何中尉,有什么不一样,都是国军,都是为党国效力,而且我之前就是陆军,几个月前我还在八十八师干,后来是我们航委会特务团团长李良荣李团长找到八十八师孙元良师长,特意把我要了过来,我这才到了航委会部队。”
“原来如此。”
何炜说完,便看向那些航委会特务团的士兵,这些士兵很奇怪,都在看着自己,打量着自己,而且眼神都很奇怪,面前的这位少校似乎看出了何炜心中的疑虑,即对何炜说道:“兄弟,你可真够种,敢抢小日本的战车,现在你的事迹大街小巷简直无人不知,我手下这帮弟兄也很佩服你,报纸上这几天都一直在报道你,这些小兄弟有的也就十六七岁,正是崇拜英雄的年纪,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这是一个需要英雄的年代,老弟,你是这个!”
少校营长对何炜竖起了大拇指,何炜没想到,自己已经出名到了这个程度,连航委会的兵都这么崇拜自己,不禁也有些飘飘然。
“稍息,立正!”
“整理装备!”
一边,第六连的官兵已经整顿好了队列,六十多名弟兄以排为单位列队,所有人都是轻装上阵,这一次从太原飞过来,士兵们除了基本的背包,日常生活用品以外,每个人只带了一把中正式步枪刺刀。
只有各个班的班长携带中正式步枪一支和子弹二十发用来应付突发情况,其余的装备,何炜全都留给了原部队,毕竟何炜带走了四十多个精锐老兵,再拿走那么多的武器装备就不太地道了。
就在这整顿队列的功夫,那名航委会特务团的杨营长看着何炜手下的这些士兵,心中不由得暗自称赞起来,这些士兵举手投足,一个命令,一个动作间,都能看出良好的训练和历经血战的肃杀之气,一看就都是在战场上血拼过的老兵。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杨营长也不是外行,在八十八师干了很多年,一二八的时候也在淞沪和鬼子拼过命,兵好不好,部队强不强,一看便知道。
“兄弟,你的这些兵,都是好兵!”
两人会心一笑,而后,又有两辆大卡车开来,杨营长立刻组织第六连的官兵登车,并跟何炜交代了一应具体事宜。
“老弟,这次你们回南京,军政部特别告诉我们,你们此次回来事涉重大机密,一定要对你们严密保护,什么机密我不知道,咱也不应该打听,我只知道要送你们去中央军校,军政部特地安排军校为你们的宿营地,我的人会送你们去机场外,到了机场外再换车,由宪兵第二团的人护送你们去军校。”
听到杨少校这么说,何炜心想这军政部还真的把这面鬼子的联队旗当回事,在李默庵把何炜缴获鬼子联队旗一事电告军政部后,军政部十分重视,立刻回复要注意保密且速来南京,现在到了之后,又是安排航委会特务团,又是安排宪兵部队护送,当真是重视此事。
几辆大卡车缓缓开动,拉着几十名弟兄开出了机场,一路开到光华门,到了光华门附近,又有一个连的宪兵前来交接。
何炜只得带着弟兄们下车,重新登上宪兵开来的卡车,这些宪兵军官全部穿着英国式呢子大衣,装备勃朗宁手枪,宪兵士兵穿着灰色呢子服,军士挎着锃亮的德国造花机关枪,士兵背着巩县兵工厂新出品的中正式步枪和德国造快慢机,每个人的手上都戴着执勤用的白手套。
在清点人数过后,将第六连的官兵一个接着一个的拉上了卡车,这些宪兵部队的官兵,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文化水平都要比陆军部队和航委会的部队官兵强上不少,只是,当他们看到何炜时,同样也投向了崇拜和敬仰的神情,就连那名凶神恶煞的宪兵连连长,也跟何炜笑呵呵的套了几句近乎,不用多说,肯定还是因为自己成了英雄。
当年在军校的时候,宪兵对何炜可没有这么客气,这些人的主要业务就是纠察部队士兵和军校学生的军容军风军纪,当年可是把何炜搞得很惨,出去吃饭都不敢穿军装。
接着,卡车发动,沿着南京城外的公路一路加速,一直开到了中山门,再从中山门开进,穿过了始建于明太祖时期的雄伟明城墙,这就算是进了南京城。
“这楼房真高,是怎么盖的这么漂亮。”
“真香啊。”
“那吃的是什么?我也想吃。”
“这车是怎么开的,怎么还连着电线?”
进入街区之后,呈现在官兵们面前的是一座现代化的都市,高大的楼房,来往纵横的轿车,公共汽车,电车,喷香扑鼻的吃喝食物,现在的南京城,依然是一片平和繁华,街上的行人们面带笑容,拉黄包车车夫的吆喝声,叫卖小贩的叫卖声,女人的娇嗔,孩童的嬉笑,男人的爽朗笑声交织在一起,简直不像是战争时期。
在一些街口甚至出现了堵车拥挤的情况,车上的官兵们扒开车厢上的帘布,对着街区和行人指指点点,这些大多来自农村的士兵,绝大多数是第一次见到现代化的都市,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值得他们兴奋的品味一番。
陶黑娃,杨彪,葛贵财都像是好奇宝宝一样左看右看,唯有何炜,陈信生,方京这几个在南京中央军校念过书的人要淡定一些。
何炜也靠在车厢上,仔细的品味着这番人间烟火气,忽然,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他听到了一番熟悉的口令声,只见一队军人穿过人群,喊着整齐的口令,开出了一条路,缓缓向中山门的方向开进,这些人引起了何炜的注意。
何炜看过去,只见领头的貌似是一个校官,身后跟着一百多名带着圆形领章的步兵,每名士兵都头戴德国钢盔,步枪兵身上背着中正式步枪和德国进口的牛皮子弹带,轻机枪手肩扛捷克式轻机枪,每挺捷克式轻机枪的枪口上都套着训练用的木箭弹发射器,每名士兵的腰间都挎着德国制造的防毒面具罐,步兵后面的马车上,拉着整箱整箱的木制箭头训练弹。
再后面是几辆炮车,有四门日本造的改造三八式野战炮和四门博福斯山炮,刚好是两个炮兵连的规模,再后面,是一百多名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兵,这些士兵全部带着圆形领章,面容也都很稚嫩年轻。
何炜与同坐一车的方京两人对视一眼,会心一笑,不用多说,那些士兵领章上的圆形领章上,必然写着军校和学生这几个字,何炜,方京都戴过三年,这队伍一看就是中央军校的学生从军校出来,顺着中山门开到野外后组织各个兵科学生的野外战斗演习教育,俗称为打野外。
他们现在戴着的钢盔,背着的步枪和轻机枪,打野战炮炮操用的三八式野战炮和打山炮炮操的博福斯山炮,可能就是何炜,方京,陈信生当年用过的。
“怒潮澎湃x旗飞舞,这是革命的黄埔,主义须贯彻,纪律莫放松......”
行至人群最多的地方,这支军校学生组成的队伍突然唱起了昂扬的黄埔军校校歌。
“哎,兄弟,你们是黄埔几期的?”
忽然,另一辆车上,陈信生烧包的探出头来,对着行军队伍大喊。
行军队列之中根本就没有人搭理他,一名骑着马的骑兵科学生反而转过头来对陈信生怒目而视,似乎在责怪陈信生干扰行军,那严肃的样子,一看就是个生瓜蛋子。
“兄弟,我是黄埔十一期的,他是黄埔十期的,我们都下部队了。”
何炜笑着喊道,指了指自己的中尉军衔,亮出了学长身份,那骑兵科学生脸一红一白,好像是被驳了面子,只留下了一句话便甩开了头继续前进。
“黄埔十三期的。”
车队继续向前行驶,终于,在一个十字路口处被彻底堵死,四处都是行人,更倒霉的是这里还发生了车祸,路上的所有汽车全都停了下来,这时,几个小贩围了过来,看到何炜他们坐的车是军车竟然也不怕,一个小老板样子的人靠到了何炜所在的卡车,手中拿着一个托盘,里面装着两大碗鸭血粉丝汤和香喷喷的油饼。
“去你妈的,滚!”
刚靠上来,一名宪兵就端起了花机关枪要赶人,却被何炜拦下。
“兄弟,都是讨生活,没必要,再说就他们这个样子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我的兵都带着刺刀,班长手里有中正式。”
那名宪兵中士闻着香喷喷的鸭血粉丝汤味,也不由得喉头一动。
何炜笑着说道:“掌柜的,你这鸭血粉丝汤和饼怎么卖?”
那小贩却摆摆手,说道:“长官,这汤刚刚出锅,还烫着呢,现在还喝不得,您且听小的细细道来,听完了,这汤就免费送给您尝,您要是觉得可口,再付钱买也不迟。”
正好堵着车,何炜也没事干,就说道:“哦?那你倒是说说看,有什么可讲的?莫非你这汤水还有些典故?”
那小贩点点头。
“长官,您不知道,咱这汤可有几百年的历史了,这可是御用汤饼,当年咱的祖宗,明太祖朱元璋刚刚定都南京的时候便就在这里卖汤,这皇上啊,也不容易,有一次,皇上吃腻了宫中的饭菜,想要尝尝外面的吃食,就从宫外召集许多小吃,咱的祖先就给召进宫里面了,就在宫里面现烧水,现煮汤,明太祖朱元璋和大脚马皇后,全都吃了咱祖先的汤和饼,都说好吃。”
“小的的先人也是胆子大,皇上吃了汤和饼,赏赐了钱,可没赏赐这御用的封号,小人的祖先,自己斗胆给加上了这御用汤饼的封号,当时这金陵城里的百姓,得知是皇上用过的汤和饼,全都争抢来吃,可这有一天,明太祖皇上微服私访,正好来到了小人先人的店铺门口,看到了小人的祖先居然敢冒用御用二字,当时,那身边的锦衣卫就要查抄店铺,得亏是朱皇上大人大量,拦下了锦衣卫,没有查找这店铺,只是告诉小人的先人,御用这两个字,可以留着,但是汤喝饼的价钱不许涨价,该咋卖咋卖。”
“所以啊,咱这汤和饼,是皇家体验,平民价格。”
这小贩吹得绘声绘色,何炜身后的第六连士兵们在车厢里面听的极为认真,显然,有不少弟兄给这小贩子忽悠住了,何炜却不会。
没穿越之前他有时候会出去旅游,也少不得品尝各种美食,在他的记忆中,很多路边的小店都会标榜自己是什么慈禧太后吃过的名品,他估计少说也得有好几十家,小贩的这点话术,根本忽悠不住何炜。
“听你这说法,你这汤跟饼还真是好东西,明太祖何等英雄人物,他吃过的,我们更得品尝一下了。”
小贩却摆摆手,接着说道:“长官,莫要说古时候的英雄人物,就是现在的英雄人物,那也是对本店的汤饼赞不绝口,看您也是军人,想必也知道最近名声大噪的英雄人物,叫做何炜,报纸上写的都是他的事情,那可绝非一般的人物,一个人把小东洋的铁王八给开了回来,那可是响当当的英雄。”
“这位英雄,那以前也是南京城里面中央军校的学生,军校一放假,那就直接奔着小的的店里来,可是我的老主顾了!何英雄每次来,都必来吃小的店铺里面的汤和饼,我们俩非常相熟,平日里还以兄弟相称呢。”
这小贩吹着牛逼,说的好像何炜是他亲兄弟一般,却没见何炜的脸色已经变了,身后车厢里面的士兵也都在憋笑。
“那我真是孤陋寡闻了,此等人物,我却一点没听说过,老哥和这英雄这么熟悉,想必也是个英雄人物了。”
那小贩被何炜捧得有些自满,从怀里掏出一张报纸,自吹自擂的说道:“您看,就是这位。”
没等他把报纸展开,何炜先把报纸抢了过来,然后把报纸展开,将报纸上那副自己的照片放在自己的脸旁,对着小贩笑了笑。
“你不觉得这位何英雄与我长的有些像?”
小贩傻了眼,眼前这个军官,和报纸上那个缴获日军战车的何炜何英雄长的简直一模一样,然后,这家伙的眼睛又偷偷瞄向了何炜的胸章,等看清了何炜的姓名之后,这小贩脸色煞白的跪了下来。
“长官,长官,英雄,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小的这一遭吧,小的该死,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那小贩吹牛逼吹大了,没想到正主就在眼前,一个劲儿的跪地求饶,还作势扇自己的耳光。
何炜身后第六连弟兄们爆发出了如雷的笑容,有几个兵都要笑趴下了,车里的两个宪兵也笑得不行。
“行了行了,我也没打算追究你,起来吧,哎,莪问你,我这有两百多号人,每个人一碗汤,一张饼,这么大的生意你吃不吃得下?”
那小贩见何炜不再追究此事,赶紧起身笑着应和道:“能,能,长官,太能了,您放心吧,别说两百个人,三百个我也能吃的下,您就瞧好吧,饭钱您给一半就行。”
说完,就看到这家伙吆喝着向后挥手,不过几分钟,就来了十几个抬着热汤热饼的小贩,何炜看着那一群群伙计,心中暗道看来是小看了这家伙,绝对不是小贩,起码是个小老板,一筐筐的送上了汽车,第六连的弟兄,就在这么一片烟火气中,享受了在南京的第一餐。
简单的吃过一餐,等了大概一个小时,路口的交通才恢复正常,穿过繁华的街道巷口后,车队一路开进,开到富贵山,又到了黄埔路,最终,到达了何炜等人的目的地-南京中央军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