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蟒蛇静静地观察了他一会儿，然后开始朝他移动，动作十分缓慢，像生怕惊动到他，一点点地慢慢挪动。

楚离风也不动，就那么直直地盯着它，从窗台到桌子，再绕过一堆鸡骨头，紫色小蟒一路盘绕到他的胳膊上，冰凉的触感带着滑腻的黏稠，这感觉令楚离风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沫。

“你，认识我？”

小蟒蛇似乎听懂了他的话，猛地凑近他，吐着蛇信舔上他的侧脸，竟是好一番亲热。

楚离风顿觉胃里一阵翻搅，硬是忍着没吐。

不知何时，窗外已经聚集了不少村民，他们都是当地土生土长的苗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均用一种不可思议地目光打量着屋内的人和蟒。

在他们眼里，不管是人还是蟒，都是相当怪异的存在，而如此这般一结合，更显得诡异非常。

楚离风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可以感觉到他们对于自己的好奇和微微的惧意，出于自我保护意识，他默默地退回到里屋。

里屋的炕上坐着一个老太太，正眯着眼睛缝补衣服，瞧她那老态龙钟的样子，估计已有百岁。

据说她耳朵不太灵光，一个人住在这家农舍里，很少和其他村民来往，楚炀和胖和尚半个月前就在这儿住了下来，老太太不但不要他们的钱，每天还供他们吃喝，俨然就是尊活菩萨。

楚离风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她依旧旁若无人地缝补着，间或揉一揉眼睛。

直到一件衣服缝补完成，她才抬头看到了面前的年轻男子，蔼然一笑：“你也是来探险的？”

楚离风摇摇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的装束很奇怪呀！”老太太又道，声音缓慢沙哑。

楚离风低头看着自己，确实觉得这身衣服很是别扭，可他又不能脱下来，毕竟只有单薄的一件。

老太太笑得和蔼可亲，把方才缝补的衣服递给他：“穿上吧！这是我儿子几十年前的衣服了，穿上它你会暖和点儿。”

楚离风没接，问了两个字：“苗服？”

老太太摇摇头：“不，是中原人的服饰，你穿上看看合不合身！”

楚离风犹豫了一会儿，接过来直接披在了身上。

这是一件藏青色的劲装，领口绣着红黑相间的底纹，腰带边缘镀着金蚕丝，虽然略显陈旧，但可看出价值不菲，不是一般百姓能穿得起的衣料。

老太太看他熟练地套上袖子，系好腰带，满意地点点头：“果然有几分少侠的派头，就是这头发……”

说到头发，楚离风才意识到什么，走到镜前，看着那一头乌发短的既莫名又离谱，不禁有些懊恼。

虽然他忘记了自己是谁，但潜意识里还是很清楚自己该是什么样子。

正当他纠结万分时，楚炀和胖和尚先后走了进来，一看到他这身江湖少侠的装扮，不由得瞪直了眼睛。

胖和尚一拍大掌：“哎呀！小哥这一打扮还真是顺眼多了！”

楚炀白了他一眼：“顺眼个屁！之前多帅呀？没看见进村的时候回头率杠杠滴？”

两人混得久了，胖和尚已经能够听懂他的胡言乱语，当即开骂：“杠杠你个头！这么引人注目你想害死他呀？依我看，这头发也得改造改造，长得也太……太不合情理了！”

楚炀想了想，叹了口气：“也是啊！如今咱还在这架空的朝代里呢，我哥长的又那么像前朝太子，万一被抓了……”

说着说着，楚炀想到了一个主意：“对了！面具！我哥还得戴上个面具才行！这样才最保险！”

话音刚落，立刻有只干枯的手伸了过来，手上还拿着一个银质的面具，像是专门为楚离风准备好似的。

楚炀和戒色回头愣愣地看着笑容满面的老太太，不禁面面相觑。

楚离风倒是不客气，顺手接了过来，只当做玩具把玩着。

楚炀感觉有些不对劲，问老太太：“奶奶，你听见我们在说什么？”

老太太笑呵呵地直摆手，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回到炕上，继续缝补衣服。

楚炀又回头问楚离风：“哥？你这身衣服哪儿来的？”

楚离风看着他，眨巴眨巴眼睛，刚想说，耳边却突然传来一个尖细的娃娃音：“不许说！”

顿时吓了一跳，楚离风张着嘴又合上了，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炕上的老太太，只见她埋头做着针线活，压根儿就没往这边瞧。

楚炀见他表情复杂，又问了一句：“哥，这里可是苗寨，你这身衣服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楚离风摇头，紧闭着嘴就是不吭声。

“不是，你摇头是毛意思？这穿在你身上……甭告诉我你跟孙猴子一样会三十二变！”

楚离风还是摇头，目光避开他，继续把玩手里的面具。

胖子好心提醒：“那啥，懒羊羊，是七十二变！”

“一边儿玩去！”楚炀快气疯了，拎起楚离风的衣襟就吼，“你能不能别学我师父啊？他妈就知道摇头！你是哑巴吗？阿西吧……”

楚离风甚是委屈，一把推开他，气呼呼往外跑。

胖子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嘿嘿直乐：“哟！还挺有个性！胖爷喜欢！”

楚炀气急败坏吼：“毛个性？这他妈叫不懂事！哼！你有种！有种他妈别回来！”

戒色的胖脸一沉：“这……不太好吧？小哥他人生地不熟的，万一给拐跑了……”

话音未落，楚炀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胖子哼唧哼唧地跟上，谁也没注意到，一缕紫烟从老太太的天灵盖飘了出来，渐渐幻化出一条紫色小蟒，朝着三人离去的方向疾追而去。

楚炀和胖子跑得很快，但还是没能追得上楚离风，不由急得直跺脚。

“懒羊羊，不是我说你，为了件衣服你至于吗？”

“这不是一件衣服那么简单！你没觉得那老奶奶有点不对劲吗？走起路来一点儿都不像一个年过百岁的，而且她还听到了我们的说话声！你他妈不是佛门弟子吗？就没闻到一点阿狸妖气？”

胖子无奈地摇摇头：“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就只会招魂，不会收妖！”

楚炀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算了算了！咱们分头找！天黑之前一定要把我哥给找回来！”

“行！”

两人一拍即合，顿时分散跑去。

楚离风一直跑到村外的一片丛林里，刚喘了口气，就见一条紫色小蟒盘绕上了胳膊，怎么甩也甩不掉。

到最后，他也就认命了，坐在一棵大树下，清冷的眼睛直直盯着那双幽幽紫眸，足足对峙了一炷香的时间，最后还是败下阵来，闭上眼睛直揉太阳穴。

突然，耳边的风声中传来两个细微的声音，楚离风一方面惊讶于自己这双离奇的顺风耳，另一方面又怀疑是幻听。

直到他凝神静气，那两个声音竟越来越清晰，还是一男一女。

女人道：“你说什么？神剑在唐天政的手里？”

男人回答：“本来是藏在太子墨玹的东宫里，这夜瞿国一亡，什么好东西都被这个鬼王给霸占了，神剑在他手里也不足为奇！”

“那我们还等什么？现在就去殷都夺神剑！”

“哎师妹，万万不可！咱们华山派乃武林正派，绝不能堂而皇之地去夺剑！”

“那依大师兄的意思……”

“呵，既然我们能猜到神剑的下落，那整个武林决计都传遍了！灭情神教，花间派，长生门，青莲宗，这些首屈一指的江湖邪派一定会率先出动！咱们只需静观其变！”

“大师兄所言极是，不过我听说长生门和唐天政的关系匪浅，想来可以排除在外！”

“那可不一样，有时候最是值得信任的朋友，反而会在你背后捅上一刀！”

女人不说话了，这一静，楚离风猛然清醒过来，再侧耳倾听，便什么也听不到了。

紫色小蟒不知何时伏在他肩膀上睡着了，野外的风很凉，即便他的短袖上已经加了一件，还是感觉到了一阵寒意。

一把亮闪闪的大刀突然架在了脖子上，楚离风这才意识到方才的寒意来自何处。

盯着那把刀，他的目光顺着刀刃慢慢移向了持刀者，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长相普通却透着一股女侠英气，正目光阴冷逼视着他。

旁边是个高大的男人，一脸正派，差不多三十而立，却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目光打量着他，双手负在身后，没有亮出任何武器。

“你是何人？”女人冷冷地问。

楚离风缓缓站了起来，面无表情答了三个字：“楚离风。”

“哪个门派的？”

“……”这个问题他需要好好想一想。

“老娘问你话！”

女人上前一步，手中的刀已经割破了他脖子上白皙的肌肤，血液的腥气顿时刺激到了小蟒蛇，迷迷糊糊睁开眼，它懵懵地看着眼前的情形，瞧见主人受伤，紫眸顿时睁得硕大。

女人没想到盘在他肩膀上的竟是条活蟒蛇，顿时吓得后退几步，眼睁睁看着那小蟒吐着蛇信朝自己逼近，她直接退到了男人的身后。

男人眼看情况不妙，连忙笑着打圆场：“小兄弟，误会一场，莫要见怪！”

楚离风把小蟒蛇的脑袋拽回了肩膀，什么也没说，转身便走。

女人还想冲上去问个究竟，却被男人一把拉住。

“那小蟒蛇毒性强烈，别不知好歹！”

“我知道。可是大师兄，你没觉得这人很奇怪吗？他那头发……”

“嗯，是短了点儿。”

“不是短了一点儿。”

两人面面相觑，又朝楚离风离去的方向看去，却见那小蟒蛇回头吐着蛇信，看上去极为愤怒。

紧接着，奇迹出现了，两人眼睁睁看着那小蟒在楚离风头上吹了口气。

转瞬间，那一头短发狂长不止，一直长到肩膀以下，凭空出现的白玉冠将乌发高高束起，微风拂过，青丝飘飞，竟宛如谪仙般清逸出尘。

两人看得目瞪口呆，最后还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眼看着那颀长身影消失在了视野里。

楚离风回到村庄，天已经快要黑了，望着一家家农舍，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从哪家跑出来的，只能干站在那儿四下观望。

小蟒蛇像明白了什么，突然从他的胳膊上滑了下去，朝着一个方向爬。

楚离风鬼使神差地跟上了它，果然又回到了原先那家农舍，楚炀和胖和尚不在，他一个人坐在窗前继续啃剩下来的鸡腿。

小蟒蛇则在对面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动不动。

楚离风有些食不下咽，也不知道是因为这条黏人的小蟒蛇死盯着他不放，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总之，他没来由的难过，到最后，泪水已经在眼眶中打转，冷不丁的，他说了两个字：“雅儿……”

小蟒蛇一个重心不稳，从桌上栽倒下去，再爬上来时，看见主人已经泪流满面，它愣了愣，紫色的小脑袋垂了下去，幽幽紫眸也蕴出了泪光。

一人一蟒相对而哭，那画面实在太……

窗台下，楚炀和戒色偷偷看着这一幕，啧啧惊叹。

“我他妈都快吓尿了。”

“胖爷我从未见过会哭的蟒。”

……

几天后，三人一蟒告别了苗寨的父老乡亲，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胖和尚负责扛粮食，楚炀背着俩包袱，里面是衣服和银两，出门在外，三样缺一不可。

比较轻松的当属楚离风了，他只负责管住肩膀上的紫色小蟒，任何时候让它保持温顺状态，不可吓着路人。

然而事实上，他们所到之处几乎无人敢近身。

半天的脚程，他们已到了一座小镇，坐在酒馆里喝酒吃肉，好不快哉。

胖子边吃边笑嘻嘻地说：“哎！懒羊羊，你说这小蟒蛇跟着咱，到底图什么呀？”

楚炀品着酒，慢条斯理地说：“还能图什么？当然我哥这姿色了！它一定是个母的！”

“噗！”胖子差点把酒水喷出来，抬头看那小蟒蛇，依旧乖顺地伏在楚离风的肩膀上，不禁表示认同。

“没错！它肯定是个母的！”

楚离风看着眼前贼眉鼠眼的二人，感觉甚是无趣，倒是对于桌上的酒相当的欢喜，三两口就喝光了一壶。

楚炀想再倒已经空空如也，忙叫小二：“快快快！给小爷加壶酒！”

说罢，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对面的楚离风：“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就不能给你老弟我省着点儿？”

楚离风像被人训斥的小孩儿，不得已把头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