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问题。
楚炀只能暂且作罢。
收拾完行李,趁着天还没黑,三人赶到前方的小镇,找了家客栈安顿下来。
一倒在床上,胖子就呼呼大睡,管他天塌地陷也惊扰不到他。
楚炀看天色尚早,便搬了个凳子坐到楚离风面前,见他有模有样地画着一幅画,半晌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哥,别画了,咱聊聊呗?”
楚离风显然一个字也没听见,专心致志地绘画,对于他的存在漠不关心。
楚炀不死心,继续问:“你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太子哥?”
听到这声特别的称呼,楚离风的手微微一顿,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
楚炀见有门儿,又凑近了他一些:“太子哥,你们在殷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太子妃姐姐还活着吗?”
楚离风摇摇头,神色迷惘。
“传言你已被大周的七王爷毁尸灭迹,那太子妃姐姐会不会也……”
这句话一下子触动了他心里的那根弦,铮然一声断裂后,他抱着头猛然失控,像忍受着巨大的痛楚,低低嘶吼着。
“哥,哥你没事儿吧?”
楚炀上前扶他,却被一把甩开,情急之下只能回头去拉胖子,就在这档口,楚离风已经推门跑了出去。
夕阳西下,小镇的古道上了无人烟,只有几个小商贩正在忙着收摊,一天的忙碌又到了尾声。
楚离风站在街道的中心,环顾四周。
陌生的小镇陡然幻化成记忆深处的城池。
鼓声震耳欲聋,号角连绵不绝,千军万马在耳边怒吼厮杀。只见黑云压城,江水翻滚。霎那间,天地风起云涌,地动山摇……
他抱着头跪在地上,只觉得天旋地转,头痛欲裂。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手附在他的手背上,轻柔而又微凉的触感令他缓缓地平息下来,抬头去看时,正对上一双温柔的水眸。
梦中的女子突然近在眼前,楚离风怔怔出神,任由她把自己从地上拉了起来,呆呆地凝望着她,泪水悄然滚落。
那只手轻轻擦拭着他的泪,声音柔婉动听:“墨玹,你还好吗?”
他摇头:“你不好,我又怎会好?”
“不,我很好,你也要好好的。”
“雅儿……”
他伸手拥抱她,却感觉一阵风灌入了脖颈,低头去看,怀里竟是空空如也。
茫然地环顾四周,熟悉的城池不见了,他依旧身在陌生的小镇里,一片安谧。
当最后一缕晚霞消失在天际,夜幕终于降临……
同样的夜,彼此牵挂的伤心人,他们依旧相隔千里。
秋素雅望着高挂在夜空中的皎洁明月,一瞬间恍惚失神。
阿珠走过来,给她披了件衣裳。
“姐姐,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早点休息吧,明天还得早起干活呢!”
秋素雅摇摇头,感觉腹部又被踢了一下,无奈笑道:“他太闹腾了,我根本睡不着,你去睡吧。”
阿珠叹了口气,只好又退回了屋里。
秋素雅裹了裹单薄的衣裳,继续望着月亮发呆。
没过多久,空气中就有了一丝异动。
一道黑影披着月色光华降落在对面的屋顶上,秋素雅只能看出个轮廓,却已然知晓那身影接下来的举动。
果然,他俯身朝她飞扑而来,手中的长剑破空发出一声长啸,寒光猛然乍现。
秋素雅一动不动,即便剑刃已经几乎刺入她的喉咙,依然淡定自若地望着明月。
黑影扯下了自己的蒙面黑布,露出了一张年轻男子的面容。
剑眉入鬓,眸若寒星,他五官精致墨发飘逸,俊朗的外表下,透着凉薄的冷酷。
“你是秋素雅?”
听闻其言,秋素雅才把目光转移到他的脸上,淡淡一笑:“唐天淇?”
看着她隆起的腹部,唐天淇勾唇冷笑:“听说你有宝物要赠予我,不知这宝物何在?”
秋素雅轻笑,神色依旧淡然:“素闻六王爷酷爱古玩,手下还有一群盗墓团伙,为了一本无字天书,曾经还亲自下到地底,想来此物于王爷有着割舍不断的情谊。”
唐天淇的脸色微微一变:“你怎么知道本王在寻找无字天书?”
她笑睇他:“大周的七位王爷名震天下,就算素雅孤陋寡闻,也不难从他人口中得知。”
一瞬间,唐天淇的态度大变,扔了手中的剑,直接冲到她面前,急不可待地问:“无字天书在哪儿?”
秋素雅却笑了笑,闭口不答:“今天太晚了,王爷下次再来吧。”
说罢,起身就要回屋。
唐天淇一把拽住她,又急又躁:“你现在就说!本王等不及下次!”
秋素雅抚上他的手,清澈的眼眸如水般温柔,莞尔笑道:“王爷急什么?好东西岂能那么轻易得到?”
“我当然急!五年前我本来已经下到了女皇陵墓,得到了那本无字天书,天晓得那个女人竟把它当做废物扔了!”
“扔……扔了?”秋素雅佯装惊愕,“哪个不长眼的女人扔的?”
“哼!”一提到这事,唐天淇气愤难当,“正是本王的王妃!那个无知又愚蠢的女人!只知道金银财宝,对于古物的价值一无所知!甚至处处阻挠本王!本王已对她忍无可忍!”
秋素雅拉着他坐在了石桌前,倒了一杯早已凉透的清茶递给他,淡然轻语:“看不出,王爷对于古物的痴迷已到了如此地步。可毕竟是结发之妻,还是要多多忍让。”
唐天淇不以为意,端起茶杯正要喝,又放了回去,声音又冷了下来:“说吧,你想要多少钱?只要能把无字天书原封不动的交出来,本王的金银珠宝有的是!”
秋素雅掩唇一笑:“既是无价之宝,又怎是钱财可以换来的?”
“你不要钱?那你要什么?”
秋素雅思索了一番,有了主意:“这样吧,三天后的同一时间你再来找我,我自会把无字天书的下落告诉你,至于拿什么换,到时候再说吧!”
唐天淇皱了皱眉:“本王不会又白走一趟吧?”
秋素雅却俏皮一笑,反问:“两座王府之间不过隔着一条街,这点脚程王爷还嫌累吗?何况您是飞来的,也没用脚呀!”
闻言,唐天淇不禁失笑,笑过后脸色又是一沉:“不过我可警告你,要是三天后你还继续忽悠本王,到时候,可别怪我的刀剑不长眼!”
秋素雅笑容不变,朝他微微颔首。
送走了唐天淇,秋素雅才感觉困意袭来。
回到屋里,她小心翼翼侧躺而下,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分明看到窗外有一道身影闪过。
莫非唐天淇又回来了?
迷迷糊糊想着,只觉得精疲力尽,秋素雅很快便沉沉睡去。
然而没过多久,内侍小高就带着人踹开了木门。
动静之大,把整个院落的婢女都吵醒了。
阿珠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时,顿时吓得脸色苍白,连人带被子一起滚到了地上:“高……高公公……”
小高不屑地瞥了她一眼,但见秋素雅还安安稳稳地睡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用尖细的嗓音吼道:“大胆秋素雅!”
这一吼,连窗棂都震了震,可秋素雅依旧一动不动。
小高不信邪,正想走过去把她拖下床,阿珠抢先一步跑了过去,蹲在床边急切地呼唤:“姐姐,姐姐快醒醒!高公公来了!姐姐……”
过了好久,秋素雅才幽幽转醒,神色萎靡地看着她,连声音都虚弱无力:“怎么了……”
阿珠见她脸色难看,回头看着小高:“高公公,我姐姐最近身体不怎么好,刚刚肯定是昏迷不醒,您有什么事吗?”
小高淡淡一哼,趾高气扬地说:“王爷有令,婢女秋素雅不知检点,罚其……”
小高的话还没说完,秋素雅已经笑了起来,明明身体羸弱,却还坐起身笑得难以抑制。
小高见此情形,不禁郁闷:“笑……笑什么笑?”
在场的众人都不明所以,只有秋素雅心知肚明。
原来唐天政一直派人监视着她,并且早就知道慕容云起来过这里,说不定对于他们之间的谈话也了如指掌。
这唐天淇前脚刚走,他就派心腹来处置她,可见他的心池已经被她搅得一团糟,这反倒是件好事。
见众人都呆愣不语,秋素雅兀自下了床,撑着阿珠的手来到小高面前,笑脸相迎:“不知王爷有何见教?”
小高傲慢冷哼:“王爷说了,贱婢秋素雅水性杨花,不知检点,押入地牢面壁思过!”
又是地牢?这唐天政就不能玩点新鲜的?
无奈叹了口气,秋素雅神态自若:“那就走吧,别扰了我一群姐妹清休。”
“姐姐!”阿珠一把拉住她,皱着秀眉直摇头。
秋素雅微微一笑:“事不过三,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入地牢了,胜败在此一举。”
阿珠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地牢那种地方她是没去过,但姐姐一连去了两次,每次都差点丢掉性命。而这次,她的身体远不如前两次,一旦不幸早产,可能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然而,她一个人微言轻的婢女,想拦也拦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秋素雅被一群人带走,心里默念着阿弥陀佛,祈求神灵保佑。
一路走到今天,其实老天也算是眷顾她了,否则以她的身份,不是沦为军妓便是死路一条。
再次走进那间阴森幽暗的地牢,秋素雅比先前两次更平静。
靠着墙角缓缓坐下,她疲惫不堪,竟然闭上眼睛睡着了。
恍惚间,似乎感觉有人走了进来,可是她太疲倦,眼皮更犹如千斤重,努力了好几次都睁不开,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人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抚上脸庞的手却是冰冷刺骨。
秋素雅打了个寒颤,终于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毫无意外,眼前的人正是唐天政。
四目相对,他深邃的俊眸中有光芒闪动,手并没有因为她的苏醒而抽离,依旧轻轻地抚摸着她粗糙的肌肤,声音不冷不热:“你真是个愚蠢的女人。”
秋素雅心平如镜,淡淡回应:“是啊,在祁王的眼皮底下玩心计,实在是愚蠢至极。”
他冷哼,直接了当的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脸不红心不跳,回答得迅速:“嫁给你。”
仿佛听到了一个相当有趣的笑话,他忍俊不禁:“嫁给我?然后再想办法杀了我?”
她不以为然,答得十分干脆:“是啊!王爷真聪明,什么都料到了!”
“连慕容云起都能猜到的事,你当本王蠢吗?”他一拳轰在墙壁上,冷冷逼视她,“所以,你肚子里的孩子根本就不是我的!”
秋素雅微微一笑:“是你的。”
“我不信!”
她笑容不减:“王爷若不信,现在就可以杀了我,杀了这个孩子。”
“你以为我不敢吗?”
“是你不想。”
“你……”气急之下,他伸手便掐住了她的喉咙,却始终下不去狠手。
这些日子以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这个女人,即便身边的宠姬换了一个又一个,却仍旧填不满他虚空的心。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越来越厌恶自己,明明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女子,连吸引他的美貌都没有,可他就是忍不住牵肠挂肚。
没错,他不想杀她,宁愿把她当奴仆一样践踏也要把她牢牢地握在掌心里。
可事到如今,他连折磨她都觉得是件相当无趣的事。
“你想要的,除了我,谁也给不了。”
秋素雅的话就像一句魔咒,顷刻便令他松懈下来,瘫坐在地上,他冷冷嗤笑:“呵……我想要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又能给我什么?秋素雅,你无非是想利用这个孩子来获得我的信任,好杀了我替你的夫君报仇!不得不说,你演得很好,很逼真,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是啊,又有什么用?
唐天政不是傻子,他只是有些天真而已。
秋素雅缓缓地靠在墙壁上,无言以对。
她知道他没那么好骗,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赌博,唯一的筹码还是腹中的孩儿。
现如今,所有的心思都已被他拆穿,她还有什么话可说?一切只能看天意了。
唐天政有些意外,原以为她要继续争辩下去,却没想到,回应他的竟是无休止的沉默。
她越是沉默,他的心里就越乱,心一乱,脑袋也像灌满了浆糊一样,浑身都感到无力。
天很快亮了,地牢中却透不进一丝光亮。
就像他的心,幽暗如同鬼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