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小高不知何时出现在牢门外，意识到气氛不对，过了好久才鼓起勇气说了一句：“王……王爷，天亮了，该进宫朝议了。”

唐天政冷不丁回了俩字：“不去。”

小高抹了把额头的汗，赔着笑脸又说了一句：“那……也不能总待在地牢里呀，要不先回去用点早膳？”

唐天政一听，目光不经意扫向秋素雅隆起的腹部，几乎是出于本能，他一把就将她拉了起来，随口说了句：“走，去用早膳。”

秋素雅任由他拉出了牢门，感觉就像在做梦，糊里糊涂就回到了阳光普照的地面上，回头看到一脸菜色的小高，才意识到这是现实。

怎么回事？莫非他想玩点高明的？

当温热的羹汤端到面前时，秋素雅还在明目张胆地打量着对面男人的脸色，直到对方冷冽的目光扫过来，才知趣地低下头去。

“愣着干什么？不想吃？”

“想！”秋素雅连忙捧住碗，连汤勺都没用，直接就喝了起来，一边喝一边伸手去拿桌上的糕点，像个饿死鬼一样狼吞虎咽。

唐天政呆呆地看着她，简直不敢置信。

哪个女人敢在他面前这般无礼？甚至无视他的存在狂吃个不停？

小高早就看不过去了，指着她，眉毛都竖了起来：“王爷，一个婢女，她哪有资格跟您同坐在一张桌上用膳哪？这……这成何体统？”

唐天政就是这样，别人越觉得不对的事，他越觉得理所当然，随即四个字堵住了他的嘴：“本王乐意。”

小高叹了口气，无奈只好闭上嘴。

过了好一会儿，秋素雅总算吃饱喝足，看着唐天政似笑非笑的俊脸，平静道：“说吧！要杀要剐，你给句准话！”

临刑前的最后一顿饭，虽然清淡了一些，不过到底还是填饱了肚子，即便心里不甘，也只能认了。

唐天政看着她视死如归的模样，没来由得想笑：“放心吧，本王可不舍得杀你，像你这样的女人，不留在身边多玩几年岂不浪费？”

秋素雅心中窃喜，面上却不动声色：“不杀我，又给我饭吃，你是打算娶我为妻吗？”

这话说的，哪儿跟哪儿啊？

小高恨不得上前扇她俩耳光，却见唐天政眉开眼笑，语出惊人：“好啊！娶就娶，谁怕谁？”

双腿一软，秋素雅差点从椅子上滑倒。

只是随口一说，他竟然答应了？

唐天政这厮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本王从来不会开玩笑。”

“你就不怕……”

唐天政凑近她，玩味一笑：“本王这辈子还没怕过谁，就凭你？”

“……”秋素雅无语，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岂料，唐天政说风就是雨，当即便命令小高：“传本王之令，下月初八的婚事取消，本王要令择吉日迎娶秋素雅。”

小高顿时就给跪了，眼泪汪汪：“王爷！您……您要三思啊！”

唐天政看着对面呆若木鸡的女人，漫不经心道：“本王已经三思过了，速速去办。”

小高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抖着腿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脸的悲怆。

这到底什么情况啊？王爷该不会神志不清了吧？

一步三回头，小高越想越觉得惊悚。

等出了大门，秋素雅才意识到什么，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唐天政也看着她，面无表情：“怎么样？满意了吗？”

她无言以对，低头暗忖着他的心思，却始终猜不透。

虽然这是她所期望的结果，却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

一夜间，她从卑微的婢女升级为待嫁的王妃，别说祁王府，连整个京都都轰动了。

百姓们谁不知道秋素雅这个名字？

前朝太子妃居然要嫁与敌国王爷为妻，难免让一些读书人觉得夜瞿国亡得蹊跷。

所谓的神女之称烟消云散，坊间已经开始盛传另一种说法：

都说太子墨玹爱妻如命，为了她甚至临阵还朝自挖双目，可以说夜瞿国有一半是毁在了这个妖颜祸水的手里。而今，她居然还怀上大周的皇嗣，简直有辱墨家的尊严！

什么神女？她根本就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孽！

这话很快传到了秋素雅的耳朵里，一直想不通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原来唐天政是要她身败名裂，同时还要堂而皇之地践踏一个死人的尊严，真够狠的！

“姐姐！”

远远的，只见阿珠兴高采烈地奔了过来，一到近前，顿时喜极而涕。

两天不见，秋素雅已经不再是婢女的装束，浅蓝色的广袖襦裙淡雅清新，眉宇间也化了浅浅的淡妆，看上去精神好了很多，却也谈不上花容月貌，毕竟还挺着个大肚子。

“姐姐，你总算苦尽甘来了！”阿珠打心眼儿里替她高兴，也顾不得手脏，在小脸上胡乱地抹着泪水，又哭又笑。

秋素雅按下她的手，用帕子帮她擦拭脸上的炭灰，莞尔一笑：“好了，你这张脏兮兮的小脸再不去洗洗干净，我都不好意思带你走。”

“走？走去哪儿啊？”

“傻瓜！当然是去我那儿了，你不想继续陪着姐姐吗？”

“想！当然想！”阿珠揽着她的胳膊，兴奋地差点跳起来。

候在不远处的高公公一直纠结着眉头，直到现在他依然不敢相信麻雀变凤凰的事实，只能感叹王爷变脸的速度比女人还快！

当然，变脸也是要有代价的。

这不，玥姬气势汹汹地跑来了。

小高虽然很不情愿，可还是得上前装模作样地拦她一拦。

“让开！”

玥姬双目充血，恶狠狠地瞪了小高一眼，快步朝两人冲了过去。

秋素雅始料未及，等反应过来时，左脸已经硬生生吃了她一巴掌。

阿珠吓得惊叫连连，随即也被踢了一脚，趴在地上口吐血沫。

“阿珠！”

秋素雅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赶忙扑到了阿珠身边，还没来得及查看她的伤势，玥姬已经上前把她拎了起来，一开口便是辱骂。

“秋素雅！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贱人！今日若不杀了你难解我心头之恨！”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玥姬的手掌劈向秋素雅的头部时，一条长鞭猛然挥就而来，重重抽在她的手背上，顿时令她皮开肉绽。

玥姬吃痛，捂着手背回过头去，但见唐天政慢条斯理地卷起了长鞭，狠狠扔在小高的胸前，随即漠然瞪视着她。

“玥姬，你想谋害本王的准王妃吗？”

“准王妃……”玥姬流着泪苦笑，声音哽咽，“她是你的准王妃，那我是什么？我是什么……”

唐天政不理会她，径直走到秋素雅面前，看着她红肿的半边脸，神情微微有变。

打成这样，估计半个月都消不了肿。

心头的怒火顿时窜了起来，他回头瞪着玥姬，眸中杀气骤闪：“本王是不是告诫过你？任何人都不得动她！你把本王的话当做耳旁风吗？”

玥姬缓缓转过身来，抑制不住嚎啕大哭：“为什么？明明好好的……王爷为何说变就变？为什么……”

对于女人的一哭二闹唐天政向来厌恶至极，当下也没什么好脸色，厉声道：“本王想娶谁便娶谁，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玥姬笑了，泪光中，满脸的凄楚：“所以……王爷是不打算要我了？”

他不理会，转头去看秋素雅，却见她跪坐在阿珠的身边，神情呆滞。

玥姬下手极狠，那一脚直接踹在了阿珠的要害上，不过转瞬，她已经命丧黄泉。

怜心，司琴，阿珠……

三个好姐妹相继因她而死。

若说她不是灾星，恐怕都没人信。

呵……灾星……

秋素雅突然醒悟过来，满腔的悲愤瞬间化作了一股力量，她站起身，朝着玥姬径直走去，随手推开挡在前面的唐天政，一步一步，杀气升腾。

突兀的转变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尤其是小高，整个人都像被石化般，连眼珠子都不动一下，直勾勾地看着她走到玥姬的面前。

“高公公，把地上的鞭子捡起来！”

是秋素雅的声音，冷厉的命令口吻。

小高居然战战兢兢，真的蹲下身把长鞭捡了起来，不等她吩咐，已经屁颠屁颠地给她递了过去。

玥姬看着这一幕，满脸的讥诮嘲弄，反倒把唐天政一人晾在了不远处，和秋素雅认认真真地对峙起来。

“怎么，一个孕妇，还想和我单打独斗吗？”

“孕妇又怎样？你还不是要为了一个男人跟个孕妇争？玥姬我真是看不起你！不就是个男人吗？自己掌握不了他的心，反过来找一个孕妇的麻烦！”秋素雅淡淡一笑，扬了扬手里的长鞭，满口讥讽，“好啊！既然你那么想要他，那就吃我三鞭，我把他让给你啊！”

这话一出，唐天政差点没气晕，小高连忙赶过去轻抚他的胸膛：“王爷息怒！息怒！”

哪里有时间容他息怒，那厢早已大打出手。

“蠢女人！找死！”唐天政暗骂一声，不顾一切朝二人冲了过去。

片刻间，两人已过百招，玥姬显然胜券在握，不但轻易躲过了秋素雅的袭击，甚至放出尖刀反扑而上。

不得不说，她的尖刀既快又准，差点就赶在唐天政之前伤到了秋素雅，然而事与愿违，那把刀还是在千钧一发之际被唐天政紧握在了掌心里。

看着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流淌，一滴一滴掉落在地上，秋素雅惊愕地发现，被他毒血殃及到的花草，几乎都萎靡枯败。

不敢想象一个人的血竟能拥有这么强烈的毒性，她真庆幸在他凌辱自己的时候没有发狂地咬他一口，否则……

对面的玥姬突然扑通跪地，像是犯下了一个天大的错误，一脸的慌张：“王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

唐天政扔了手里的尖刀，冷漠地瞥了她一眼，又把目光落在秋素雅身上，挑眉谑笑：“蠢女人，你要是活得不耐烦了，本王这血，倒是可以借你饮上一口。”

这玩笑可开不得，秋素雅连连后退，却见他低头在血手上舔了一口，被鲜血染红的薄唇勾起一抹轻笑，妖魅而冷艳的笑容瞬间令天地失色。

曼珠沙华，不祥之美。

她大抵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半个时辰后，她被拉进了卧房，唐天政把受伤的手伸到她面前，意思很明确。

秋素雅愣了半天，不知该如何下手。

“我还以为你是这府中胆子最大的。怎么？连替本王包扎一下都不敢？”唐天政挑眉看着她，明显在刻意刁难。

无奈，她只能拿起桌上的纱布，小心翼翼地替他包扎起来，动作缓慢轻柔，倒不似因为惧怕，而是担心弄疼了他。

唐天政岂会因为这点皮肉之伤喊疼？不过看她专心致志的模样，倒觉得赏心悦目，声音也破天荒地柔和起来：“阿珠我已命人将其厚葬，此事到此为止，你也别再去找玥姬拼命了！”说罢，又笑骂了一句，“蠢女人。”

秋素雅不动声色，耐心地将他的伤口包扎完毕，这才幽幽地叹了口气：“再蠢也没有王爷蠢。”

脸色微微一变，唐天政看了她一眼，将手收了回去，漫不经心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当着本王的面动手，不就是明摆着看本王如何相救？”

心思被猜透，秋素雅倒也不紧张，起身朝他裣袵一拜，语调柔婉：“多谢王爷搭救，不甚感激。”

“感激？呵，看不出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这么一流，都快赶上本王了！”

她盈盈一笑，看得出这个男人心情极佳，这是个绝好的机会。

“不知王爷准备何时娶我？”

这问题一出，唐天政笑了，笑容透着一抹讥讽：“说你蠢，你还真是蠢。本王扬言要娶你，不过是想把事情闹大，好让那些满腹怨念的百姓看清你的真面目，这不是更有趣吗？”

一切了然于胸，她轻笑，语气不以为然：“所以，王爷根本没打算娶我，从一开始就打算把我推到风口浪尖上，任人唾骂？”

唐天政慵懒地靠着椅背，语气不急不缓：“不，我要娶，不但要八抬大轿的娶，还要昭告天下，让南曌和赤炎的王亲贵族都来观赏。让全天下的人好好看看，太子墨玹钟爱一生的女人是如何取悦本王的！那一定很有意思！”

“你……”咬着牙，她不怒反笑，“好啊！我等着！”

说罢，她转身朝外走去，临出门时，唇角一勾，轻描淡写地丢了一句话：“阿政，我喜欢你睁眼说瞎话的样子。”

阿政……

唐天政皱眉，脸色阴沉。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这么叫他了，真是个胆大包天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