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队伍已经集结完毕,一路蜿蜒至殷都官道,气势恢宏壮观。
御驾亲征,以万乘之首,驭百万之师,自当是人心踊跃,争效死功。
墨玹虽未继承王位,但在夜瞿国将士的心目中,他已然是傲视群雄的首领。自古以来,又有哪位太子能如他这般,即便身负旧伤,也视死如归冲锋陷阵?
银白色盔甲迎风震舞,他驾着九骊骏马,手握龙吟宝剑,精致的轮廓俊美异常,浑然天成的王者霸气令人望而生畏。
身后是延绵不绝的军队,七八名将军左右开道,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尽头。
而此时,秋素雅同样驾着一匹骏马,火速追来。
几个时辰前,太子便已下达命令,太子妃不得前去践行,甚至不允许踏出东宫一步,可最终,卫承还是受不了这丫头的胡搅蛮缠,冒着丢脑袋的风险,一路护送她出了城。
一出城,她便快马加鞭,远远甩掉了尾随她的血影卫,四蹄飞腾,乘风破浪,直往队伍的龙头冲。
到达近前时,墨玹差点没气晕,铁青着脸,喝道:“不是让你留在东宫吗?这么冷的天你出来干什么?”
秋素雅的小脸冻得通红,两只手也早已没了知觉,几乎是从马上滚下来的。
墨玹碍于众将在场,也不好下去抱她,只能往她来时的路上看,居然不见一个护送的血影卫,顿时火冒三丈:“卫承呢?他想气死本宫吗?”
秋素雅知道他是真生气,很自觉地跪在他脚下,喘着粗气辩白:“你别怪卫统领!是我逼他放我出来的!”
墨玹俯视着她,气得眉头都打了结:“秋素雅你没病吧?该说的该办的我不是都已交代了吗?你这么冒冒失失地出来,万一再遇到什么危险,你叫我如何安心?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
秋素雅委屈的要命,就差没哭给他看了。
“我……我想送送你嘛!”
“送你个头啊!”墨玹随即大吼,“来人!把太子妃给本宫送回去!严加看护!”
“等等!”秋素雅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拽着他银白色的大氅央求道,“我有话忘了跟你交代,给我点时间,就一会儿!”
墨玹回头看着几位将军,却见他们一个个忍俊不禁,像看着一出打情骂俏的闹剧,肃穆的气氛都开始活跃起来。
墨玹又气又笑,想着家里有个不听话的女人还真是麻烦,最后也只能依了她,将她拉上马,一路奔驰到不远处的原野上。
“说吧!什么事?”
下了马,见他依旧一副严肃的模样,秋素雅满脸堆笑地上前拉住他的手:“别生气了,我错了还不行?”
墨玹强忍着没给她好脸色看,冷声道:“赶紧说!说完就给我回去好好待着!”
“其实……也没什么事……”
墨玹听了刚要发火,秋素雅赶忙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搂着他的腰,满口的哭腔:“人家想多抱你一会儿嘛!”
墨玹嘴角抽了抽,一巴掌拍在她脑门儿上,忍不住笑骂:“臭丫头!什么时候也学着矫情了?”
她赌气道:“我就矫情!你一走,我就只能抱被褥了!”
墨玹失笑,把她硬从怀里拉了出来,伸手掐了掐她的脸颊,促狭道:“这么舍不得我啊?真难得!”
秋素雅丝毫不掩饰心里的想法,满脸的不舍和关切:“我现在是把整颗心都拴在你身上了,你可得好好保重,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要是真到了战场上,更是要加倍小心,千万别受伤!不然我……会心疼死的。”
墨玹听着她的话,心里一股暖流涌过,轻抚着她的脸庞,俊眸闪着泪光,柔声道:“知道了,你这话都说了好几遍了,就没别的话要对我说吗?”
“别的……”秋素雅煞有介事地想了想,摇摇头,“我想不起来,我现在脑子里一团乱,恨不得……恨不得跟你一起去呢!”
“胡闹!”
“我就是想想……”
“想都别想!”墨玹霸道回绝,语气又严肃起来,“听着,回去之后母后要是盘问你关于苏落的事,一定要咬紧牙关说不知道,如果她要跟你用强,也不用害怕,卫承手上有父王赐予我的免死金牌,任何时候都能保你无恙!”
秋素雅不禁一笑:“你这话也说了好几遍了。”
“是吗?”墨玹苦笑,“总之,好好照顾自己,不用担心我,只要你平安无事,我自然也会安然无恙。”
“到底多久才能回来?我可是度日如年啊!”
墨玹只能叹息:“这个不好说,要看具体情况。”他说着,伸手指向不远处冗长的军队,“你看到了吗?这可是我夜瞿国的百万雄师!这么长途跋涉,须得一个月才能到达边关,再加上和敌人周旋,没有一年半载怕是回不来的。不过我答应你,一旦布署周密,一定快马加鞭回到你身边,你安心等着,莫要胡思乱想,知道吗?”
秋素雅乖乖点头:“那我们说好了,彼此都要安然无恙,要活着等到重逢的那一天!”
“嗯!一言为定。”墨玹淡然笑着,心里却有另一个声音在幽幽呢喃: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卫承姗姗来迟,带走秋素雅的那一刻,他又开始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只能敛去悲伤,踏上漫漫征途。
半个月后,军队到达肃州,安营扎寨。
墨玹入住行宫,几位将军则在驿站落脚。
越接近边关天气越冷,到了晚上,即便坐在暖炉旁,墨玹也要披上狐裘御寒,大抵是旧伤引起的虚弱,他越来越觉得身体大不如前。
“殿下,夜深了,您还是早点儿歇息吧,明日还要继续赶路呢!”行宫的内侍总管刘景面带微笑地提醒他。
墨玹点点头,把看过的一堆竹简又放回了原处,正起身准备脱下狐裘时,却听外头传来通报。
“殿下!大事不妙!”
车骑将军孙鹏突然来报,一到墨玹近前,顿时扑通跪地,一脸煞白:“殿下,前线传来战报,苏将军他……”
见他犹豫不决,墨玹急不可待地问:“哪个苏将军?发生什么事了?”
孙鹏咬咬牙,如实禀报:“是苏皓将军!他……牺牲了!”
“什么?”墨玹眼里一片茫然,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心头陡然一阵猝痛,“苏皓?你是说苏皓?”
“没错!正是苏皓将军!”孙鹏郑重地重复了一句,脸上强忍着悲痛,一字一句道出原委,“当日苏将军活捉了敌方首领唐天佑,逼得唐天政不得不退出阜丰关,按照约定,只要敌军退出百里之外,我军就得放人。”
话说到这儿,墨玹才开始意识到什么,上前将他扶起来,问道:“唐天政?就是那个号称战无不胜的鬼王唐天政?”
“正是!”孙鹏继续道,“事情就出在这儿,苏将军决定按约定放人,以诚相待,可邵都统却执意要将唐天佑处死,以免放虎归山后患无穷,这二人产生分歧后,邵都统一气之下就把唐天佑给杀了!”
墨玹心头一紧,急道:“那后来呢?你接着说!”
“唐天政未能等到他的同胞手足,蛰伏了三日后,带着不到一万的士兵又杀了回来,苏将军虽然做足了防范,可还是没能抵挡住敌人疯狂的进攻。”说到这儿,孙鹏一脸骇然,“那唐天政简直犹如地狱里的恶鬼,一进城便带着手下见人便杀,老弱妇孺一个都没放过,遍地哀嚎,惨不忍睹啊!”
“什么?他……竟然屠城?”墨玹震惊地瞪大眼,怒火中烧下,心又不由得一紧,连声音都在颤抖,“苏皓……”
“苏将军让邵都统带着老元帅和骠骑将军先退回了黎州,同样带着一万精兵和敌方火拼,结果……不幸罹难!”
墨玹顿觉五脏六腑都纠结到了一起,压着心口喘不过气来,刘景连忙去扶他,却被用力甩开。
不可抑制的愤怒和痛彻心扉的悲痛交织成一声嘶吼,宛如受伤的野兽,恨不能将那罪魁祸首撕成粉碎。
眼泪簌簌滚落,墨玹顿时方寸大乱,一把攥住孙鹏的衣襟,咬牙切齿命令:“传我旨意!连夜启程!我要杀了唐天政!我要杀了他!”
孙鹏连连摇头:“不可啊殿下,此时我们应该按兵不动,等待新的战报,这……这可是三天前的!”
闻言,墨玹的手突然松了,极力稳住暴怒的情绪,缓缓垂了下去,好半晌才幽幽地说了一句:“孙将军所言极是,本宫鲁莽了。”
见他目光透着狠戾,孙鹏无奈地叹了口气:“请殿下保重龙体,明日一早再与诸位将军共同商议应敌之策!末将,先行告退!”
墨玹点点头,嘱咐一旁的刘景:“送孙将军。”
“诺!”
刘景忙点头哈腰地将孙鹏一路送出了大殿,回来时却发现墨玹瘫坐在案前,木然颓丧,想来这一夜定然是无眠了。
第二日一早,众将便齐聚在军机处,共同商讨前线战况,最后却一言不合,分成了两派。
年长的一方执意留守肃州,整军布防,养精蓄锐,待敌军前来一举歼灭。
几个年轻气盛的将军则表示守株待兔乃小家行径,有辱夜瞿国威,大军应该奋勇前进,将敌人拦在半路上杀个片甲不留。
吵到半夜也没能吵出个最终结论。
第三日一早,又传来前线战报:黎州遭遇突袭,邵都统被活捉,敌方首领唐天政将其挂于城门点火焚之,我军仓皇逃窜……
“砰”的一声,墨玹一拳狠狠砸在案上,目光充血,几欲爆发。
徐老将军一脸沉重,叹息道:“唉,黎州一旦失守,想来苏元帅和骠骑将军也是凶多吉少,只怕敌军一路南下,整个北周的军队都会尾随其上,与我军形成两股强大的阵势。这一旦交战,边缘的数座城池都要血流成河了!”
赵将军气急败坏,冷哼道:“我早就说了,留守肃州非明智之举!可你们这些老家伙就是不听!如今这情形,难道还要继续等敌人杀到家门口吗?”
眼看双方又要吵起来,墨玹抬手制止:“远水救不了近火,即便我军昨日启程也来不及阻止这一切。既然事情已成定局,也不急于和他们狭路相逢,不如在肃州附近设下埋伏,给他们织一张天罗地网!”
“殿下英明!”孙鹏第一个站了出来,表示赞同。
赵将军也不好再说什么,埋下头长叹:“末将真是急糊涂了,还是殿下想得周到。”
说起来也多亏了这次御驾亲征,如果此时还在都城,只怕还要过几日才能收到战报,到那时恐怕比现在还要手忙脚乱。
墨玹还是庆幸的,至少还有机会将敌人一网打尽。
只是夜深人静时,心口的那一阵阵猝痛始终煎熬难忍。
他知道,几百里之外,有个人也在深深念着他。
秋素雅几乎是熬过了这半个月,对她而言,真的可谓是度日如年。
每天除了去风雅阁小憩,就是钻研她自创的鞭法,久而久之,还真让她体会出其中奥妙。
后来和卫承几番切磋,竟还打出了平手,为此她恨不得立刻飞到墨玹的身边炫耀自己的身手。
可惜好景不长,苦寻苏落多日的王后还是找上了她,却正巧碰见她和卫承把酒言欢,顿时气得火冒三丈。
“堂堂一个太子妃!居然和一个下属在这里谈天说地?孤男寡女,成何体统?”
秋素雅完全没料到她会找到风雅阁来,愣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地下了楼。
卫承已经先她一步在王后面前单膝跪地,声音不卑不亢:“王后娘娘明鉴,殿下临走之前对属下有过交代,太子妃在哪儿,属下就要护到哪儿。”
“哼!”王后轻蔑一笑,满口讽刺,“这么形影不离?太子还真是对你信任有加啊!只怕你这胆大包天的奴才没干什么好事吧?”
这话一出,简直在拐着弯骂他们勾搭成奸。
秋素雅忍无可忍,上前辩驳:“儿臣与卫统领乃君子之交淡如水,只聊家国大事,切磋武艺,母后您想多了。”
“本宫也希望自己想多了,可自从苏落失踪后,我那未出世的孙儿也跟着杳无音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本宫是日思夜想,积怨成疾。”王后满脸沧桑,口吻中尽是哀怨,“但本宫还未到耳聋眼瞎的地步!你们是君子之交也好,是其他不正当的关系也罢,本宫一点儿都不关心!本宫只想知道苏落去了哪儿!”
她说完,冷厉的目光直直盯着秋素雅,又诡笑地加了一句:“本宫的直觉向来很准,这件事情绝对和你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