菀省,云鹭市,宁里县。
寒冬腊月,外头闹哄哄吆喝声不止,唢呐声铿锵有力穿过墙垣,一听就知道隔壁有喜事儿。
灶台前坐着个瘦弱女孩,正昏昏欲睡,一个体型矮胖裹着厚袄的老妇人迈着大步子气势汹汹朝厨房走去。
见到女孩偷懒,老妇人唾沫星子全部喷洒在空气中。
“你个讨债鬼,让你烧个水都烧不好,从早到晚睡得跟死猪一样,让你那赔钱货的妈把你丢河里淹死她不干,早知道这样刚出生那会儿我就应该直接把你掐死......”
谢蒹葭再次有意识的时候,耳朵被人大力拉扯着,直接痛醒。
入眼是一个面目狰狞吊梢眼的老妇,正对着她一顿唾沫星子飞溅,感受到自己的耳朵都快被撕裂了,谢蒹葭直接对着老妇人的手臂张嘴就是狠狠一大口。
“啊!”老妇人被咬的下意识叫出声,却发现自己穿着厚棉袄,被咬的这一口毫无痛感,恼怒不已,转手对着谢蒹葭那张小脸一个巴掌甩了过去,用了十足的力气,打的谢蒹葭眼冒金星。
“你个小贱人,居然敢咬我,看我不打死你!”
两人的动静引起了外面人的注意。
“葭葭!”
周春燕一进门就看见自己的可怜女儿被婆婆王梅花揪着衣领子打,惨白小脸上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她一把上前扯开王梅花的手,死死把女儿抱进怀里。
王梅花见周春燕进来,气势更盛了。
“我呸,讨债的娘俩儿,还敢跟我还手,皮痒了是吧?”
说着还想动手。
“大海他娘!快来抢红鸡蛋!还有香烟嘞!”
王梅花手抬到一半,听到外头人喊她有东西要抢,也没功夫教训娘俩儿,脚步飞快地往邻居家赶,生怕抢不到东西,走之前还留下句威胁。
“在我回来前把饭做好,不然我扒了你们娘俩儿的皮!”
等脚步声远去,周春燕抱着女儿的手才渐渐松开。
“葭葭,让妈妈看看,哪里疼?”
听到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闻着鼻尖特属于记忆里妈妈身上的皂角味,谢蒹葭再也控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妈......呜呜呜......我好想你......呜......”
她已经六年没有见过母亲了,自从母亲在她12岁那年难产去世后,谢蒹葭失去了这世上最爱她的人。
随着父亲火速再娶,跟后妈生了个弟弟,全家人都围着弟弟转时,谢蒹葭知道,她再也没有家了。
未满十八岁被亲奶奶扫地出门,靠着好心的邻居董奶奶接济读完高中,结果在去拿大学录取通知书的路上被失控轿车撞倒,当场死亡。
周春燕对着哭的喘不上气的女儿好一顿安抚,手轻轻拍着女儿的背,试图替她匀气儿。
“葭葭不难过,葭葭是妈妈最爱的宝贝,咱们明年下半年就是上初中的大孩子了,咱们不跟奶奶计较,她没读过书嘴巴毒......”
又一阵抑扬顿挫唢呐声响起,打断了谢蒹葭悲伤思绪,她猛然从母亲怀里抬起头。
明年下半年初中?!
通过母亲身上的衣服和周遭寒冷空气能判断现在是冬天,那么现在的时间线是六年级的寒假。
谢蒹葭清晰的记得这个令人作呕的寒假。
母亲让她出门喊父亲回家吃饭,她被隔壁娶新妇的热闹吸引了去,从自家后面溜到了隔壁后门想看看新娘子长什么模样,结果不仅看到了新娘子吴雪,还看见了自己的亲爹。
那时候单纯,完全不懂孤男寡女在屋子里能干什么。
出门碰到刚从董家回来的王梅花,谢蒹葭直接把事情跟王梅花说了,哪知道说完后王梅花先是一副咬牙切齿模样,随后用力揪着孙女谢蒹葭的麻花辫,朝着她一通威胁。
她说要是发现谢蒹葭把这事说出去,她就把谢蒹葭丢到河里呛死。
胆小的谢蒹葭哪里敢到处说,每次一想起这件事,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自己在河里呛水的样子。
再长大些,母亲不在了,自己被撵出家门,这件事也无人可说。
如今谢蒹葭经过世事冷暖,拥有成年人心智,母亲健在,她才不要放过那对狗男女。
“妈,外头是不是董叔家娶媳妇啊,我听到大笛声了。”
周春燕怜爱地摸了摸女儿的脸,上面被打的红肿还没消退,点了点头道:“是你董叔娶媳妇儿,你奶去抢红蛋了,董奶奶说给我们娘俩儿留了几个,晚点席散了我去拿回来给你吃,千万别跟你奶讲。”
说着还比了个“嘘”的手势。
谢蒹葭撇撇嘴,邻居奶奶都知道喜宴留东西给自己和妈妈吃,自己的亲奶奶却恶毒又自私。
可惜等会她要干的事,会令董奶奶一家难堪,但是没办法,为了妈妈和自己,也为了董奶奶家看清新娶媳妇的真面目,她必须要这么做。
“妈,董奶奶昨天跟我说,让我下午发红鸡蛋时瞒着我奶去找她一趟,我待会去了啊。”
周春燕对女儿的话没有丝毫怀疑,女儿平常在家待着动不动就会遭到王梅花的打骂,久而久之她更喜欢去邻居董奶奶家。
周春燕本来想陪着女儿一起去,但是想起自己还有一大盆衣服需要拎到河边洗,于是用手指梳了梳女儿略带凌乱的额前碎发,“去吧,跟董奶奶说点喜庆话,小心点,别被你奶看见。”
“好!”
等到周春燕出门,谢蒹葭立即跑到自家后门处,搬起小板凳就朝自家院门和董家婚房的缝隙处瞅,果然看到婚房门窗门都紧闭,没有一丝动静。
这根本不是一个婚房该有的样子。
宁里县的婚席一般从中午办,新娘子跟着老公出来敬酒,吃席的人会从中午一直吃到傍晚,晚上天黑才会一堆人拥着新郎去闹洞房,下午期间,新娘子会与几个伴娘或者娘家人在新房待着聊天说家常。
谢蒹葭合理猜测吴雪把陪着的人撵走了,不然门窗不会全关起来。
突然安静的婚房里隐约传来男人的大笑声,又听到尖细女声嘀咕了两句,没一会儿,男人声音小了许多。
离得不近,但是这男人的声音,谢蒹葭听得出来,正是她那个不要脸嗜酒成性的废物爹。
在人家结婚当天偷情,还真是对豁的出去野鸳鸯,自己不成全他俩,都对不起老天爷给的重来一次的机会!
谢蒹葭从板凳上跳下来,跑到厨房柴火堆里提上一捆柴,紧接着拿钳子夹几块灶台里烧着的炭放在晾干的水瓢里,又往上衣两个口袋塞进满当当的锅灰,做好一切蹬着小短腿返回自家后门。
他们这一块属于宁里县靠村镇的偏僻地,家家户户都是自建房,谢家和董家的后门只有一扇铁门隔着。
谢蒹葭多搬了一个板凳,把两个板凳垒好后,稳当地站在上面,将手上柴火最大角度往董家婚房处一抛,柴火落地后,又把干瓢里装着的炭火丢过去,连丢了好多个,直到看见有小火苗燃起来。
她利落把木板凳踢开,直接用沾着炭灰的手往自己红肿未消的脸上抹,抹完再把自己的麻花辫扯散,衣服弄上点脏灰,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撒着丫就往董家大门口跑。
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高喊:“不好啦不好啦,我家后门着火啦!”
董家也是自建房,是董爷爷在世的时候,一点点建起来的,但是比谢家房子小点。
此时的董家大门口,几个吃席的汉子在喝着烧酒,正兴致上头,听到灰头土脸的小姑娘说着火,立马就站了起来。
新郎官董峰看着满脸泥巴的小姑娘,一眼瞧出了这是自家邻居,想到自家后门和小姑娘家后门紧挨着,手忙脚乱地站起来。
“小葭啊,确定是后门吗?你新婶子还在婚房坐着咧!”
董家布置的婚房靠近后门处,如果后门着火,婚房极大可能跟着遭殃。
吃席的都是董家和新娘子吴家的亲戚,一听婚房靠近着火的后门,纷纷坐不住了,女人们抄起湿毛巾就冲向后院打探情况,男人们则四处接水挑水,随后一窝蜂拎着水桶也往后门冲。
女人们赶到后门的时候,看到烧起来的地方正好是婚房边上,这还得了,吆喝催促着汉子们打水速度快点。
谢蒹葭小小的身子被人群挤压着往前董家后门走,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婚房大门。
阵仗越大,等会场子才会越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