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里河上,两艘小船交替前进,不断测量着水深。
后面,跟着十艘海船,缓缓驶入了河道。
毛承禄站在郑芝豹身边,犹犹豫豫地问道:“四哥,真要强攻?”
郑芝豹大大咧咧地说道:“建虏没有炮,当然是直接干。”
当他奉令和东江接洽,听说建虏各堡基本不配置火炮的时候,感觉很惊讶。
大炮都敢不配,守什么城?
直接干。
毛承禄不太情愿。
建虏很能打的。
但是看着郑家船队上的大炮,又有些心动。
于是,半推半就的从了。
没想到,郑芝豹根本不加遮掩,光明正大地开到了归服堡。
堡内狼烟直冲云霄。
“按照建虏的习惯,援军一天内必须抵达,是吧?”郑芝豹问道。
“不错。”毛承禄点头。
郑芝豹咧嘴一笑,道:“休息一天,等建虏援兵来了再打。”
毛承禄一惊,道:“四哥,我等任务是拆了归服堡,调动建虏,使其疲于奔命,非为歼敌啊。
且建虏精锐,若放其入城,怕是难以打破此堡。”
“没事,听我的。”郑芝豹大包大揽地说道。
毛承禄不悦,然而坐别人的船,想打也打不了,只能听郑芝豹的。
毕里河沿岸各堡不断点燃狼烟,消息很快传到了牛录额真赫臣一边往上急报,一边检点兵马奔赴归服堡。
郑芝豹没闲着,海船在河心下锚,随即放出诸多小船探测水文。
海船上,各炮调整位置,瞄准了归服堡。
“切勿吓坏了建虏,莫要开火。”郑芝豹再三强调。
如今自家大哥正陪着皇帝网鱼,他得给渔网里塞点惊喜。
建虏的脑袋就不错。
其实郑芝豹的消息滞后了,郑芝龙已经进了金銮殿。
“臣郑芝龙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谢陛下。”
“宣旨。”
皇帝轻轻一句,司礼监提督韩赞周亲自宣读圣旨。
平东番红夷,献巨木,两功并论,擢东番右督兼总兵,其弟郑芝虎授澎湖守备,郑芝豹授海防游击。
“臣谢陛下隆恩。”郑芝龙磕头谢恩,接了圣旨,又道:“臣僭越,恳请陛下再给赏赐。”
诸臣一阵哗然。
虽说有陈国计做东番副总兵,基本上东番的防务还是郑家说了算。
防务操于一家之手,这得多大的恩典?居然还要赏赐,简直不知死字怎么写!
朱由检微微眯了眼睛,说道:“卿但说无妨。”
郑芝龙头贴地,道:“臣昨日城内闲逛,见京师地面洁净,沟渠通畅于淤积,而朝廷又大力灭鼠,实乃前所未见之干净。
臣欲迁家人入京安居,奈何牙行房屋要么狭小,要么偏远,皆不合意。
臣斗胆,求赐予大宅院安置父母家小,臣兄弟众多,尚未分家,求陛下赐大宅。”
难怪皇帝对你青眼有加,就这占便宜的方式,不说尽得皇帝真传,起码学了个五成。
皇帝能拒绝吗?
不能的,你知道吧。
人明面上讨赏,实际是主动提供人质表达忠心呢。
皇帝转怒为喜,道:“朕听闻,卿已有子?”
郑芝龙回道:“是,长子名森,小字福松,次子小字二官,预过继妻家。”
“待入京,带来朕看看。”
“臣遵旨。”
“韩赞周。”
“奴婢在。”
“散朝之后,待郑卿挑一座好宅院,另外,给铺面两间,以为永业。”
“是。”
诸臣暗暗对郑芝龙竖起了大拇指。
一毛不拔的皇帝居然给了两间店铺,这可不是小赏赐。
天下中枢,哪怕是位置最偏僻的铺面,一年没个三五十两也拿不下来的。
皇帝能给那么差的铺面?
指定不能啊。
随便做点买卖,一年千八百两好赚。
郑芝龙是看不上这点小钱的,却对皇帝的赏赐十分感激。
遥远的西南水西,安位则是一肚子怨气。
本来以为朝廷离不开安家稳定水西的,没想到失算了。
朝廷很强硬。
而事实上,离了安屠夫,朝廷也不用吃带毛猪。
水西各部,只有三部不降,但是都没坚持过三天。
军无必死之心,民无同亡之意,守城都守不了。
所以唐末张巡守睢阳、宋末张钰守钓鱼城能青史留名呢。
气节、忠义、民意、军心,但凡少了一個,都不可能坚守太久。
水西大体平定,安位也该启程了。
到底在水西还有号召力,朝廷没有干掉他,而是给了个世袭的锦衣卫百户,勒令全家入京居住。
“请吧,安百户,路途遥远,不能耽误了。”袁总督笑眯眯地说道。
安位冷笑着说道:“我还以为袁总督会奉上一杯毒酒,以绝后患呢。”
“水西百姓多受蒙蔽,以为你是无辜的,本督不太好解释,只能听之任之。
不过,若是安百户欲以死激发水西百姓的抵抗之心,并无不可。”袁崇焕显得很随意。
有恃无恐。
各城镇、关卡都在掌握之中,水西被切割的七零八落,有人造反也只能扰乱一地,根本掀不起大浪来。
安位冷哼一声,带着妻小出了门。
白木长杆,刃钩,铁环。
白杆兵。
安位看向最前面的女将,哂笑道:“朝廷可真看得起我安位,居然让大名鼎鼎的白杆兵押解,真是受宠若惊啊。”
那女将回头冷笑道:“押解囚犯,一二差役便可,只是朝廷节约民力,便随便让白杆兵押解罢了。”
旁边的银甲小将说道:“二娘休得与他饶舌,启程吧。”
安位叹了口气,老实上车,随着白杆兵缓缓向前。
马祥麟,秦良玉子,随母浑河血战,目中流矢,犹拔矢策马逐贼,斩获如故,大兵惊退。
因穿银铠,骑白马,常单骑冲阵,取敌将首级,军中呼为“石柱赵子龙”、“小马超”。
而旁边的女将,乃是其妻子张凤仪,婚后夫妻俩南征北战,无有不利。
此次论平贼功,各将官皆有定数,唯有秦良玉以及马氏白杆兵未定。
皇帝特旨,待水西诸部皆定,秦良玉领本部人马入京。
至于安位随行,纯粹是袁崇焕怕节外生枝。
有白杆兵在,想救安位竖反旗的贼子就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再不济,白杆兵也能把安位先干掉。
车子里,安位悄悄掀开窗帘,看外面百姓的反应。
百姓很多,却都是指着白杆兵议论纷纷的,没有人关注被夹在中间的前宣慰使。
出了城,汇合白杆兵主力,一路往北去。
皇帝没限定日期,白杆兵也就按照正常速度走,但是遥远的辽东半岛,赫臣可是把马屁股都抽开了花。
到了归服堡一看,明军十条船停在河边,蓄势待发。
“南贼抵达后一直未动?”赫臣问道。
守将回道:“是,也未见其派人登岸。”
“打也不打,退也不退,是何道理?”赫臣不解。
没等他想明白,只听轰地一声响,一枚炮弹落进城里,砸坏了几间民房。
轰~
赫臣下意识地蹲到墙垛后面,随同而来的四百虏兵与本堡五十收兵有样学样。
砰~
赫臣感觉脚下一震,只见外面砖石横飞。
有炮弹击中了城墙。
砰~
啊~
一面城垛被炮弹砸碎,连带着蹲在后面的十余兵都被击倒。
“留几个人观察南贼动向,余者退下去。”赫臣起身,弯着腰跑了两步,跳下了城墙。
六尺高而已,不至于摔伤。
河面上硝烟弥漫,城墙也是尘土飞扬。
毛承禄呆呆地问道:“四哥,你们都是这么打仗的?”
郑芝豹回道:“海上自然不能这么打,把船打沉了,兄弟们吃什么用什么?”
你这样回答,显的我很呆啊。
毛承禄不是没打过仗,但起手就是二十门大炮一阵轰……
不是说明军调集不齐这些炮,而是红夷大炮太重,一般不出野,而目前辽东明军基本没有攻城的时候,自然见不到如此盛况。
轰击了十余轮,各炮停火,等待炮管冷却。
“四哥,是不是该咱上了?”毛承禄跃跃欲试。
郑芝豹摇头说道:“不急,等炮管冷下来的。”
赫臣见炮击结束,爬起来抖了抖身上灰土,打量城墙。
已经被砸塌了两处。
“来人!”赫臣叫道:“急报,南兵自海上来,火炮凶猛,归服堡难以坚守,请援。”
负责辽南防务的岳托已经知晓明军发动了侵袭,却并没有太过着急。
没有迹象证明明军大举出动,只要令各部坚守便可,没必要调动大军东奔西跑的。
但是鉴于归服堡方向燃放了狼烟,还是派了一千兵前往支援。
距离颇远,非一时半会能到,而明军已经放下了小船,准备登岸。
“南兵火炮犀利,不能让他们登船,随我杀出去!”赫臣当即决定半渡而击。
整点完毕,赫臣带头出了城堡。
尚未到河边,只听轰轰轰一片响,十余颗炮弹落在军阵之中,扫到了一片虏兵。
赫臣一惊,尚未决定进退,咻地一声,整个人被打裂了开来。
额真被炮击,虏兵尖叫一声,撤回了城中。
郑芝豹并不知道自己打死了一个牛录额真,下令继续炮击。
小船靠岸,三百明军登岸,就地列阵。
第二轮炮击结束,堡墙已经跟狗啃的一样。
“兄弟,走,该我们上了。”郑芝豹招呼毛承禄换船,摆渡上岸。
又三百明军登岸,六百人列阵,缓缓逼向归服堡。
“南兵来了。”惊呼中,虏兵抓起弓箭跑向城墙或缺口处。
刚刚站定,只听轰轰轰。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当即就没了。
如此猛烈而精确的炮火,实乃女真勇士不可承受之重。
等到炮火停歇,虏兵探头一看,明兵已经到了城墙前。
“跟我杀~”一名轻甲兵举刀跳了出去。
砰砰砰~
当场被打成了筛子。
郑家兵的火枪可不是辽东兵用的破烂货,而是来自于倭国的精良品,十余只枪贴脸集火,重甲兵都得跪。
轮流开火,次第前进,虏兵胆肝俱裂,不能抵御,各自牵马跑了。
大开眼界啊。
毛承禄感觉长了见识了。
要是每仗都这么打,建虏还不得滚回北方当野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