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呜~

平地一阵风，掀起的风沙塞了皇帝一嘴。

王永庆不气反喜，叫道：“陛下，看样子要下雨啊。”

朱由检呸地吐出一口口水，道：“要是能下雨才好，走，抓紧时间赶去昌平。”

五百余骑一路狂奔，更快到了温榆河前。

五月份正是雨季，然而进了四月，京畿就没下一场雨，温榆河的水变得短小无力。

“休息两刻钟。”朱由检下马，把缰绳甩给了王永庆。

人倒是还能坚持，坐骑需要歇口气。

趁着大家给坐骑饮水喂食时，朱由检走到了附近的麦田里。

靠近河边的麦子颗粒饱满，而远处没有引水渠的，则明显稀疏的多，估计产量只有往年一半。

灌浆期缺水就是这般模样。

见田地有几个老农在驱赶鸟雀，朱由检走过去，叫了声老丈，打量几人。

麻布短衫，打着许多补丁，皮肤黝黑，都很瘦。

就算勉强维持温饱的，也就这个样子，见怪不怪。

“见过大官人。”见随从都挎着刀，老农有些紧张。

“老丈。”朱由检温言问道：“这片田就在河边，为何灌不上水？”

“这……”老农犹豫着不敢说话。

“但说无妨，本官奉令巡查京畿，所得结果都是直奏皇帝的。皇帝圣明，爱民如子，你等受了委屈，必然会有说法。”朱由检脸不红心不跳，诚恳地说道。

“大官人，这温榆河的水是要保证运河的，一向是禁止汲水浇地的，所以这片地浇不了水。”

“是啊，老天爷不开眼，一直到现在都没下雨，就怕收割的时候下雨啊。”

“各路老爷也不管事，香烧了，三牲贡了，全无半点回应。”

话头打开，老农们吐槽不断。

朱由检问道：“昌平的大小官就没组织大家挖渠蓄水？”

“挖了啊，喏，那边几条渠，都是我们挖的。”

朱由检顺着看过去，几条引水渠周边的麦子长势最好。

“我们出了力，却浇不了自家的地，嘿。”

“没办法，大户们说话管用，我们只管出力。”

“别说了，王家的人来了。”

朱由检扭头一看，五六個拿着刀枪的人走了过来。

吴三桂下意识地拔出了刀。

朱由检回头看了他一眼，问道：“就这几只弱鸡，你紧张什么？”

吴三桂讪讪一笑，道：“爷，不可不防。”

来人见这边持刀挈枪，没敢接近，叫道：“我等昌平巡河役丁，我是王铁，对面的什么来头？”

“我等从徐州来，奉令北上驻扎延庆，尔等前来询问，可是有事？”祖泽溥回道。

“徐州兵。”

“嘿嘿。”

“乡下来的，该他们倒霉。”

巡丁嘻嘻哈哈地走到近前，王铁道：“朝廷律令，温榆河水禁止截用，尔等在河里取水，随我去衙门说话。”

直娘贼，讹人？

祖泽溥刚要发火，皇帝过来按住了他，问道：“本官知道不能截流，却不曾听过取水喂马的还违法，倒不知谁定的规矩？”

“你甭管谁定的，跟我们走一趟吧。”王铁很嚣张，全不把五百人马放在眼里。

常态。

但凡有些权势的，都不会把军兵放在眼里，何况对方还是客兵。

朱由检拍拍手，道：“走吧，去看看哪家衙门如此规定的。”

“嗯？”王铁疑惑地打量朱由检。

按照套路，不该是赔几句软话，塞过来几两银子把这事给解决了吗？

不按套路说话，当场把王铁给整不会了。

“这位军爷。”王铁身后一个年纪大的巡丁开口道：“去了衙门，没有三五天可走不了，不怕耽误了行程？”

朱由检笑道：“不怕，我上面有人。”

“这……”那人噎了下，道：“失期不至可是大罪，上面有人既要人情又要花钱，没必要吧？”

“那你说怎么办？”朱由检似笑非笑。

王铁接道：“直接交罚款吧，五两银子，都省事儿。”

咱上面真有人，虽说只会在晚上使劲。

朱由检有恃无恐地说道：“没钱，还是去衙门吧。”

“你，嗨，油盐不进！”王铁跺了跺脚，挥手道：“得了，碰上硬茬儿了，算我们晦气，走。”

“头，就这么走了？”有巡丁问道。

王铁回头抽了一杆子，道：“不然呢，看这位爷来头不小，你去拿人？”

那巡丁讪讪一笑，不说话了。

目送王铁等人离去，朱由检看向老农，问道：“老丈，你们平日取水不会要交钱吧？”

“那不至于，不过外乡的来，免不得破财免灾。”

“今天官爷人多，要是只有两三个，真会被捉走的，没有十两八两脱不了身。”

“是啊，这王家祖上是进士，做过郎中的，这代也有两个举人，硬的很。”

又闲聊一阵，马力恢复，朱由检告别几人，上马涉河而走。

“陛下。”祖泽溥忍不住问道：“不去抄了王家？”

在你眼里，朕只会抄家是吧？

皇帝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王家这样的士绅，全国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是乡野的实际统治者。

皇权不下乡，全因他们的存在。

当年张居正改革都不敢动这群人，如今的皇帝能动这些人？

这群人才是改革的最大阻力所在。

小本本上先记着，以后慢慢算账。

一行人到了昌平县，只见城门洞开，行人往来，全无半分戒备。

承平日久，毫无警惕之心。

皇帝一行人可是没有通报的，按理是要被拦在城外盘查的。

直到知州衙门前，才有两个衙役拦住了去路。

朱由检端坐马上，问道：“知州华衮何在？”

一衙役下意识地回道：“知州正在劝农。”

“领朕去看。”

“陛…下……”衙役呆了。

“走吧。”吴三桂把人拎上马，令其带路。

“去看看知县在干什么。”朱由检吩咐一声，打马跟上。

到了城外，只见华衮赤脚在田里给番薯浇水，边上一群农人在看。

“天干，刚埋下去的藤蔓是要浇水的，一瓢就行，连续浇几天水，生根了就不用管了。

到时候，这些藤蔓是可以割了吃的，味道是差了些，但是可以果腹。

现在栽下去，八九月份收获，能赶上种麦，今年就不用担心挨饿了。”

华衮一边浇水一边说。

王永庆感慨道：“若是诸官都是这般，何须陛下四处奔波。”

“华衮。”朱由检叫道。

华衮闻声回头一看，连忙疾步走过来，拜下行礼。

皇帝来了。

百姓跪了一片。

“免礼。”朱由检问道：“忙完了没？”

“请陛下稍待片刻。”华衮转身跟一典吏交代了几句，又返回来告罪。

“回去说话。”朱由检令人给了华衮一匹马，道：“司农监负责推广番薯，如何要你亲自下地示范？”

华衮道：“司农监人手有限，暂时未往昌平派人，臣去要了藤蔓。

然番薯乃是新作物，百姓心怀疑虑，不敢种植，臣不得不亲自劝说。”

“嗯，不错，比留在中枢强。”朱由检说道。

“陛下，臣以为京畿虽有旱情，然而中枢所在，赈灾整体得力，远强于平凉。”华衮说道。

他是从平凉知府任上调来昌平的，说的话很可信。

京畿只是旱了两个月而已，

“天旱之时，如何不截温榆河水流用以灌溉？”朱由检问道。

华衮回道：“无人可以主持工程，臣上奏请工部与都水监调拨工匠，言无人可派，怕劳民伤财，未敢轻动。”

“若是动工，钱粮可能支应？”朱由检又问。

华衮回道：“臣已经与各大户商定，凡田多于十亩者，每亩地出粮一斗或银一钱，用于治水。”

哦，能让铁公鸡们拔毛？朱由检瞬间来了精神。

“其实也简单，不出钱粮者，禁止用水而已。朝廷律令，运河水禁用，温榆河供给运河，无官府背书，大户也不敢大肆截流。

且修了水利，得利最大者还是各家大户，他们自然是愿意的。”华衮苦笑。

还以为有什么好办法呢，原来还是见钱眼开啊。

也是，士绅豪强要是有这个觉悟，朝政怎么可能这么难呢。

“多带一批人出来，择优异者提拔为官，总比你一个做的事多。”朱由检说道。

这时，知县吴良森带到。

见他浑身酒气，朱由检气不打一处来，问道：“知州亲自下地，你这个知县在喝酒？”

吴良森噗通跪地，道：“陛下明察，臣协调各大户出售存粮平抑粮价，因此饮酒。”

“未闻昌平粮价上涨，何以要你协调？”朱由检问道。

“这……那……”吴良森吱吱呜呜说不出来。

“革职勘查。”朱由检看向华衮道：“选政绩操守能力出色之吏员，飞报吏部，超擢知县。”

“臣遵旨。”华衮应下。

朱由检勉励道：“好好干，国事艰难，正需要卿等清能之官。”

“臣必不负陛下信重。”华衮回道。

没有更多的嘉奖，皇帝打马离开。

之所以没有去天津指挥旅顺口战役，就是为了巡查灾情。

能做的事或许不如华衮这个知州多，但是皇帝出京，行踪莫测，谁知道会不会突然出现在自家门口？

这要是被皇帝逮到懒政怠政，甭管上面是谁，被撤职还好，就怕被革除功名啊。

当今真不是个东西，以前只是革除官籍，现如今直接革除功名，简直一点活路都不给。

别偷懒了，都动起来吧。

这就是皇帝要达到的效果。

山陕太远，京畿这片地方，皇帝还是能跑一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