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莽古尔泰请皇上降罪。”皇太极把战报递给诸将,不动声色。
战报上战殁千余。
不是虚报,那些被打散的陆续回转,直接跑路的权当阵亡。
若是以后抓住了,砍死拉倒。
诸将看了,济尔哈朗首先道:“满桂和赵率教联合,确实厉害。”
“是啊。”岳托附和道:“厮杀半天而不动摇,也就满赵几个了。”
诸将纷纷附和。
满桂和赵率教必须厉害,不然莽古尔泰要挨罚。
至于说明军三万而金军八千,诸将并不以为有什么问题。
当年努尔哈赤就惯于以少击多。
后来的萨尔浒之战,基本是十万对十万,努尔哈赤非要说六万干掉了四十万。
明军自然清楚实情,但是败家没有发言权,女真人信了。
从此以后,后金各将都以为少打多是正常操作。
八千对三万,势均力敌吧,之所以吃大亏,只能是满赵二将厉害。
是的,折损千余人,在女真人眼里已经是大亏了。
皇太极知道诸将的心思,叹道:“南朝名将,唯满赵而已,若是能够招降,取南朝如探囊取物。”
一句话揭过了莽古尔泰得罪过。
李永芳不敢吭声。
早在宁锦之战时,袁崇焕就采取了一系列的反间措施,他的情报策反工作毫无头绪。
这次赵率教提前出城而没被发现就是明证,甚至都不知道满赵二人都加了总督衔。
感觉自己即将失宠。
“皇上。”李永芳决定搏一搏,说道:“奴才以为,盖州非一日可下,当取朝鲜,绝南军后勤,而供给王师,并取朝鲜兵为用。”
“臣以为该当如此。”济尔哈朗说道:“遣使责问,朝鲜虚与委蛇,南下粮船依旧络绎不绝,实在可恶!”
“陛下,臣愿领军击朝鲜。”岳托说道。
“朝鲜必取,却不是现在。”皇太极说道:“盖州、锦州、内喀尔喀,三处大军,辽南沿岸狼烟四起,暂时无暇顾及朝鲜。”
要先把盖州金州打了,不然睡觉都睡不安稳。
为什么还不动手?
打制器械,挖掘壕沟,都需要时间。
皇太极亲自来,肯定是三面围攻,争取一击破城。
就在皇太极准备攻打盖州的时候,沈阳城里,袁枢见到了舒尔赫宜。
舒尔赫宜是小野猪皮舒尔哈齐的孙子,小野猪皮是野猪皮的亲弟弟。
小时候,野猪皮兄弟一起谋生,后来一起谋反,当时野猪皮的旗号还没打出来,与大明维持着表面关系。
万历二十三年,舒尔哈齐进京朝贡。
卧槽,大明这么繁华富庶,就女真那三瓜两枣,能打的赢?
舒尔哈齐动摇了。
二十五年再去,被授予都指挥使,赏赐丰厚。
朝廷告诉他:努尔哈赤就是个辣鸡,你才是女真首领。
舒尔哈齐觉得自己有大明支持,那必须做女真老大啊。
二十九年,鉴于建虏威胁越来越大,朝廷启用李成梁。
李成梁上任,继续挑拨野猪皮兄弟的关系。
舒尔哈齐觉得打不过大明,造反死路一条,又觉得自己这么行,不该屈居人下,于是想要自立。
事实证明,小野猪皮确实不行。
三十七年,儿子阿尔通阿、扎萨克图被努尔哈赤诛杀,大将武尔坤也被处死,阿敏在皇太极等人的极力求情下免于一死,就这样,舒尔哈齐不但不敢打,反而跑去求情。
塑料兄弟情。
努尔哈赤幽禁了舒尔哈齐,完全没给机会。
当然,塑料情也是情,努尔哈赤到底没有赶尽杀绝,阿敏和济尔哈朗依旧得到了重用,而舒尔赫宜等人同样活的好好的。
从云端到泥塘,落差不是一般的大。
这样心理失衡的人,最容易策反。
当从刘兴祚处得知这些情报时,袁枢觉得可以试试。
舒尔赫宜确实没实权,但从建虏起兵以来,还没有女真宗室投降,政治意义不小。
为了不逝世,袁枢再三调查确认舒尔赫宜对当前处境不满后,方才登门拜访。
舒尔赫宜以为是朝鲜商人,十分热情地接待。
盛京传遍了,有個朝鲜狗大户到处送钱,阿猫阿狗都能赚一笔。
送上孝敬后,袁枢故意把话头转到了舒尔哈齐身上。
“想当年都指挥使南征北战,功劳赫赫,却不想被小人构陷,死于幽禁,太可悲了。”袁枢叹息不止,表现的如同舒尔哈齐的迷弟。
舒尔赫宜长叹一口气,道:“若非如此,我也是贝勒之一,岂能如今日窘迫。”
确实窘迫。
没权力就算了,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
“世子可曾想过移居朝鲜?”袁枢诱惑道:“朝鲜虽不如明国,却也颇有几分风情。
以世子的高贵,去了朝鲜就是座上宾,谁不毕恭毕敬?总好过在盛京憋屈。”
“真的吗?”舒尔赫宜来了精神。
袁枢确实是把握住了舒尔赫宜的心理。
“岂敢虚言诓骗世子。”袁枢看左右没人,低声道:“世子若是有意,请出城,在下明日返回朝鲜,可随行。”
舒尔赫宜冷静下来,道:“兹事体大,且容我思考一番。”
跑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一个不慎被抓到,必死无疑。
皇太极可是比野猪皮更狠的存在。
“理当如此,世子若有了决断,去东城外的亨通客栈找我便可。”袁枢没催,告辞离开。
送走袁枢,舒尔赫宜刚要琢磨此事,刘兴祚来了。
虽说刘兴祚因通明的嫌疑被剥夺了实权,平素也没什么往来,舒尔赫宜还是没敢怠慢。
到底是年轻,一杯茶功夫,舒尔赫宜就被套出了实情。
“世子,恕在下直言啊,以当前处境,世子去了朝鲜也没好处。”刘兴祚直接打击了舒尔赫宜的幻想。
“爱塔之意,那朝鲜人诈我?”舒尔赫宜很不高兴。
谁被欺骗了感情都不高兴。
“以在下之见,与其去朝鲜,不如借道朝鲜去大明。”刘兴祚说道:“当初世子祖父颇受大明重用,却被努尔哈赤害死,若世子去了大明,必受重用。”
舒尔赫宜瞪大了眼睛,带着惊惧看向刘兴祚。
这可是叛国投敌了。
实锤了,刘爱塔确实叛变了。
我要举报,我要立功!
舒尔赫宜念头千回百转。
刘兴祚能屡次从皇太极手中脱身,还能被个小年轻玩了?
“世子肯定想着举报有奖,但是世子想过没有,在下为什么来找你呢?”刘兴祚笑眯眯地说道:“以世子出身,首先就要被皇太极怀疑,若是在下说那么几句,恐怕……”
舒尔赫宜一惊,立刻收回小心思,道:“不敢,在下绝无此意。”
“世子看阿敏,当年差点死于非命,如今依旧为贝勒,但你看他麾下,有多少是皇太极的人?
阿敏尚且如此,世子对皇太极死心塌地,又能有什么好处?
以在下看,若求富贵,投明才是最佳选择。”刘兴祚诚恳地说道。
舒尔赫宜沉思不语。
刘兴祚等他消化了一番,继续道:“世子其实不必为路途担忧,如今沈阳至朝鲜商旅不绝,只要按章纳税,全无盘查,稍作打扮即可从容去朝鲜。”
对方如此开诚布公,舒尔赫宜也不想藏着掖着,问道:“爱塔此言可真?”
“其实有一事拜托世子。”刘兴祚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他,道:“待世子抵达大明,请把此信呈递朝廷,告知我归顺之意。”
真不怕举报有奖啊?舒尔赫宜目瞪口呆。
真不怕。
刘兴祚读书少,但是能左右手写字,这才是他能脱罪的终极技巧啊。
“好!”舒尔赫宜收了信,贴身放好,道:“请先生助我前往朝鲜!”
“世子留一份密信,去找朝鲜人去便可。”刘兴祚露出了獠牙。
不留把柄,假如舒尔赫宜半途反水呢?
舒尔赫宜惊讶片刻,掏出刘兴祚的信看了,确认是投诚信后,没有多做考虑,写了一封辱骂努尔哈赤和皇太极父子的信,并且签字画押按手印。
到底是年轻,又没有机会读三国,轻易就被袁枢和刘兴祚两个给演了。
他也不想想,万一是钓鱼,真的是想死都难。
当袁枢接到舒尔赫宜的时候,很是惊讶刘兴祚的效率。
结果好,一切都好。
返程。
如同刘兴祚所言,路上商队众多。
明国海商运粮来,售价五两,朝鲜人千里迢迢来,售价四两,即便如此,利润依旧倍于朝鲜国内。
所以掺和不进明朝交易的商人,都在往沈阳跑。
这些人不只带来了粮食布匹,还会是以后的带路党、大金忠诚的拥护者、朝鲜王国最坚定的掘墓人。
皇太极很看重这些,不但严禁抢掠,更要求沿途提供保护。
这就方便了袁枢和舒尔赫宜的进出。
不过路途遥远,顺风顺水的话,依旧要一个多月才能回到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