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那泫然欲要睁开三目的巍峨头颅,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徽孝老人高声责问,竟隐隐起了些许波澜。
而后在疯狂的涟漪涌动、狂风骤卷之中,寸寸崩解于面前。
顷刻间便烟消云散。
天边残存的猩红如血的天光,也一点点暗淡了下去,很快不见踪迹,背后那数之不尽的劲甲从属,同样消失于天际。
天地,重归寂静。
高空此前狂卷成漩涡的乌云,一点点驱散,露出了头顶的星空暗夜,四周各处渗透出的不协调与诡异景象,飞速土崩瓦解,面前的一切,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就回归于本貌。
江寿仰头望天,竟有些不知所谓。
那恐怖到近乎难以名状的“三眼枪帅、漫天劲甲”的景象,居然就在徽孝老人这三言两语之间,真的退却了?
这、这……江寿着实费解。
面前,徽孝老人兀自背对他们而立。
江寿扶起气息略有些凌乱的晚香,调动起体内所剩不多的血气,一弯身就将晚香扛在背上。
正待向前,他目光忽地一凝。
只见地上被分解而出的各色脏器其上忽然泛起黑雾,粘稠的鲜血伴随着有节奏的跳动,接着,竟有彼此蠕动着融合于一起的趋势。
江寿凛然一惊,果然以那“执刀将军”的层次,活性之强大根本不死不灭,方才即便被徽孝老人一时剖解,也终究会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复原。
他下意识看向徽孝老人。
却见对方仍旧不动如山,胸腹还是那般剖开的景象,十分渗人,面前流淌着的各条软塌塌的触手,至今看来,仍然恐怖骇人。
徽孝老人方才恢复的些许气势,也随着那难以名状的恐怖景象退却、而一点点退去,身体重新变得枯槁、干瘦,再现垂垂暮气。
而且,相比方才来到此间之时,他此刻的气息更是弱不可言,周身死气已现,似乎已至濒死。
江寿快步靠近,一把拉住摇摇欲坠的徽孝老人,心下有些不忍去看他胸腹间的景象,只是咬牙问道:“师父、这、这‘巨刀将’邪祟如何处置?”
面前,不断蠕动的各类器官、肠体、血肉,加快了蠕动,不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徽孝老人没有回答,或许已是无力回答。
“此地不宜久留,师父,我带您回府!”江寿瞬间有了决定。
正要扛起对方,手上却突然传来了一丝抗拒的力量。
徽孝老人满脸的皱纹微微皱起,却是勉力拉扯着江寿缓缓躬身向前,竟是朝着另一个方向拱手欠身为礼。
江寿不明所以,但深知此刻不能多问,便也跟着向前一拱手。
踏踏踏——
二人躬身所向之处,陡然响起厚重沉稳的脚步声。
有一人从远处幽夜行来,缓缓穿破黑夜,出现在了江寿师徒三人的视线之中。
那是一位肩膀上扛着座巨棺的布衣男子,年龄看起来约莫四十出头,嘴角勾着与人和善的微笑。
他身条消瘦,其貌不显,缺乏特点,唯一容易被人记忆的地方是,他左侧嘴角延伸到肩颈有一道深红的、扭曲狰狞的古怪胎记,看起来颇为骇人。
隐约像是一张张牙咧嘴的脸庞。
其单肩所扛的那座棺材相当巨大,比江寿当日在小脏村所见四人抬的那种黑木棺材,还要大上一号。
与他的体型、身材、气质,反差极大。
他行至近前,“轰隆——”一声将那巨棺砸在地上,就这般站在江寿三人面前,泰然受了这师徒二人的一礼。
“有劳了。”
徽孝老人的声音非常嘶哑,有气无力,若不仔细听几乎听不清。
江寿心中虽然奇怪来人身份,但却在旁朗声道:“有劳了。”
“想来,这便是足下高徒了?”那抬棺之人笑眯眯的上下打量江寿一眼,而后也一拱手还礼,目光却转向徽孝。
徽孝没有回应,那抬棺之人也并未在意。
瞥了一眼地上正在不断蠕动、融合的血肉内脏,面上笑意越发明显,一脚踩在那“嘭嘭——”有力跳动的巨大心脏之上,空气立时安静许多。
“今夜徽孝先生不仅请我看了一出大戏,也为我增添如此功劳,倒令在下汗颜了,也罢,我先收了这碍人眼的邪祟,为先生清道!”
话音落地,那抬棺之人一脚霍然重重踏在地上,引起沙尘四起,而周边那些蠕动的血肉,在此风浪之间,却忽地静止下来。
他口唇微微翕动,口中念念有词,周边似乎有亮如实质的黑色符文在黑色夜空中翻涌而出。
随后,他手中掐诀,双手飞快结成几个动作。
周身上下有极为骇然磅礴的镇压之力自体内透出,席卷“执刀将”的本体与散落在地的血肉。
那原本已然是蠢蠢欲动、重又要活过来的巨大身躯便在这时遭受禁锢。
全身都被密密麻麻的黑色符文所包裹,侵吞。
而后,那黑色符文竟然凝如实质,形成了一堵黑色气墙,宛若虫茧,封固的严严实实。
抬棺之人见状满意的点点头,又伸手将那足有一人高的巨大心脏托了起来,双手呈合抱姿态,将那心脏反复揉捏一番。
只听“轰——”的一声,他方才所抬巨棺棺盖瞬间打开,他团吧团吧就将那颗心脏硬塞进了棺材里。
然后是其他的诸如肺、胃、大小肠之类的器官,也一同硬塞进了棺材里,这才擦擦头上渗出的汗水,再度笑了起来。
他看向仍旧眼神略显狐疑看过来的江寿,重又开口说道:
“对了,我叫董寇,在大河西道略有些薄名,幸而与徽孝先生相识多年,今夜是被先生唤来处理善后之事的!
“来日若有机会再见,不妨以兄弟相称。”
已然有了些猜测的江寿,听到这個名字,眉头不着痕迹的挑了挑。
看其方才所行之事,乃是镇压邪祟。
轻车熟路,技法高超。
虽然“执刀将”已然被徽孝老人切成了那个样子,但想这般轻松的将之封印、没有激起丝毫反噬,短短几息间就已完成,也绝非易事。
其人实力强大,远非他所能猜测。
多半是出身于朝廷之下主管阴冥不可状之事的“太阴署”、亦或是专以封镇邪祟为己任的“镇魔司”中强者。
而观其抬棺而来,多半是前者。
仵作本是阴门行当,对太阴署的了解较其他各司还算是多上一些。
他从前偶然曾听闻,如今大河西道太阴署的执牛耳者,其中之一便姓董,不确定是不是这个名字,其在朝廷刻意避讳邪祟之事不谈的民间,声名不显。
但在真正与邪祟打交道之人耳中,却是如雷贯耳,威赫流于四方。
只不过,大河西道太阴署距此有遥遥千里,对方夤夜便能赶来帮助善后吗?江寿心里百般猜测,却终究有些难以确定,所以只是道了声谢。
董寇没有多耽搁,待到一切飞速处置妥当,棺盖合拢,他低低“喝!”了一声,那巨棺便腾空飞起,重新扛在了肩上。
他又是虚手一抓,远处巨刀与那黑色巨茧也受其所掌控,飘到了巨棺之上,他肩膀随之微微一沉。
“寇心中自知,今日与先生一别,自此天人永隔,奈何余尚有其他要务在身,不便多言,先生,董寇走了!”
董寇嗓音洪亮中却透着几分深沉,话音落地,人已扛棺而走。
一如他来时匆匆,去也如此匆匆。
江寿目送背影一时,却意识到身边徽孝的身体重量已然全部压在了身上,胸腹内的触手隐隐又有复起之意,俨然是与徽孝老人不死不休了。
董寇都能看明白,徽孝老人今日必死,他又如何能看不出来?
他心中越发暗淡,在半抱起便宜师父的同时,声音带着几分颤抖与希冀的说道:“师父,我、我如何能救你?”
“回、回家……”徽孝老人声音越发不成言,含混不清。
“是,师父,咱们回家!”
江寿咬紧牙关,一时悲从中来,忽地,他脚步顿在原地,下意识低头看去。
只见,在他脚边不远处,不知何时竟然摆了两根红色羽翎——
这不正是方才那“执刀将”头盔之上的红色羽翎嘛?怎么会在这里?
他满腹疑窦,但心中挂念师父生死安危,也顾不得这许多,正要伸腿迈过,忽地如有触动。
轰!
他如遭雷击,面前深黑色字迹扭曲爬出。
「你得到“旧江公的盔带羽翎”,属性点+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