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夜。
浓雾弥漫,深邃而单调的土路上,雾气深重的几乎看不清周边景象。
隐隐有烛火摇曳的棺材之上,江寿推开棺材板,朝外面张望,眼神渐渐变得沉凝起来。
上次,他便注意到了小脏村内部的雾气十分浓郁,当时还以为是和下雨天气有关系。
但回想起那一日进入阴门后的景象,那通天的水车,那猛灌入“血肝”的涛涛寒河水,引得周围雾气沉沉,阴郁非常。
而越是靠近小脏村,就越是深重的雾气,让他将二者放一起产生联想……
这是否代表着,“腐朽公”力量对此的渗透?
“腐朽公的蠕动血肉”为何会出现在小脏村,这一切难道并非偶然?
从那恢弘阴门中不断走出、提着灯笼去收集各方力量供养“血肝”的黑沉身影,它们的目标,会不会就是如小脏村这样的民间村落。
尤其还是这种死后孕育极多阴气的“邪巢”,也许正是其所需要的……
各种念头频繁闪过,他定睛观察四周的眼神,忽然有了些许变化。
因为在那大雾弥漫的世界中,出现了一个个影影绰绰的身影,不够真切。
那些身影走走停停,时而摇晃,时而停顿,似乎保持着一种奇怪的节奏感,在听从无形的指令与规则行事。
而随着棺下四位抬棺人不紧不慢的平稳步伐,随着江寿靠近远处那些阴暗的影子,江寿终于分辨出了那些身影的真实情况。
那,是一位位无头之人。
它们各自左手抓着发尾提着一颗脑袋,在黑漆漆的环境里,脚步走走停停、动作十分僵硬的朝前面走着。
似是漫无目的,也似是被唯一的事物所吸引、聚集向同一個方向。
这个规模,可绝对不像是朝着小脏村所聚拢的模样,或者说……现在的小脏村,或许已然今非昔比了。
眼前这幅画面,就像一阵风吹过,麦田里金黄的麦穗随风飘摇的景象。
不过这是黑色的麦穗,是邪异的麦穗。
咕咚——
江寿头皮发麻,下意识吞咽一口唾沫。
望着那相对比较稀疏、但一眼看去根本看不到尽头的无头人前行的海洋,他再次感受到了精神的冲击。
他正准备重新钻回到棺材里,不去看外界的诡异景象,下方抬棺人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棺材上的烛火火苗闪了闪,而棺中飘荡的森森头骨也跟着摇晃了一下。
江寿奇怪的低头看向抬棺人,见四位白脸小哥神色呆滞、木讷,说什么也不继续往前走了。
他很快明白过来,剩下的路,需要他自己走了。
搁楞搁楞——
棺材盖又掀开了更大的空间,江寿没有犹豫,直接从棺材中跳了出来,脚踏实地。
而恰恰也就是这个时候,他莫名感受到了身上腐烂的部位涌现一阵奇怪的瘙痒、发热发烫,仿佛得到某种感召。
这次并没有向外扩展的迹象。
可现在没有,并不意味着一会儿也不会发生。
不论内心心情如何,江寿面上不动声色,回身朝着四位白脸小哥与那棺中隐隐透出来的白花花的头盖骨拱手一礼:“我先进去了,多谢此次相送。”
抬棺人们全无反应,呆若木鸡,像是在此刻彻底失去了活性,重新变成了木雕般的死人。
隔了一会儿,棺材中却传来了十分尖细、不似人言的声音。
江寿细细分辨,听出大概的意思。
“我们、在此、等、你……贵客、保重……”
江寿微微颔首,终于是回过头,与其他数之不清的无头队伍一道,朝着前方的目标而去。
这一次,他没有如上次加入阴门外提灯出入队伍那般,保持同样的脚步与动作低调前行,反而一反常态,脚步飞快,甚至到了后面已经从快走转变成了飞奔,匆匆在人群中穿过。
无他,那种身体上下传来的感召、不适感,正在不断加剧,并不断冲击着他的感官。
而迎着越发激烈的感召前行,江寿心中的沉重之处反而缓解了许多,他对接下来可能面临的敌人、局面,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推测。
周围摇摇晃晃的无头人,并没有因为江寿十分出格的行动,而出现半点的变化,彼此间就仿佛置身于两个不同世界一般。
踏踏踏——
踏踏踏——
那诡异频率的脚步声,在寂夜浓雾的幽邃中,传出很远很远。
江寿因周身腐烂肌肉全部变得滚烫起来,而“嘭嘭嘭”跳的飞快的心跳声,也能传的很远。
莫名的,江寿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扩大了无数倍。
自己变成了一座宛若肉山般的庞然巨物,凌驾于俗世万千之上,凌驾于万道万类之上。
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海啸狂涛的飓风。
自己的每一次心跳都宛若高山老寺的钟声,敲响了黑暗、腐朽的世界。
自己,似乎与腐朽公,出现了某种层面的融入、结合。
江寿也说不清楚这种情况的根由。
只是能感受到职业面板的蠢蠢欲动,尤其是“腐朽公”这一页面,那些沉浸在迷雾中暂时还没有被点亮的空间,都升出了颤抖、震动、摇晃。
仿佛有什么被封印了许久许久的东西,即将破壳而出,冲破封印、打破桎梏。
身边,无头人游行队伍越来越密集,他已经无法在人群中进行飞速的穿梭了,需要不断地推推搡搡,挤压人来,可他仍旧目标坚定的朝着人流聚集的最中心生硬、粗暴的挤了过去。
江寿此刻也无从分辨,此地到底是不是他从前曾来过一次的小脏村了,只顾着向前挤去。
左右两侧两座高塔堆积在浓郁的雾气中,直到走近,才发现那两座“高塔”,居然乃是头颅堆成的巨山!
一张张狰狞的面孔,一张张死去多时的脸。
一颗颗恐怖骇人的头颅。
组成了面前最为诡异的景象。
有一个个从不同方向汇聚而来的无头之人,手中提着的脑袋在低低的呓语出声,它们吐出的腔调别无二致。
腐朽、大公——
无头人们的脚步僵硬而缓慢的爬上人头塔的最顶峰,然后将手中提着的、兀自还在呓语着的头颅,安置在了塔的顶端,然后又从另一侧缓慢爬向后方,一个接一个。
若是其他时候,江寿望见这一幕,估计会将一个月前的晚饭都狂呕出来,并因为这幅画面而产生极其严重的心理冲击。
但此刻,他的意识居然变得有些麻木、空洞,居然意识不到恐惧与惊骇了,他竟然不害怕,反而还有些融入到这个环境中了。
情况有些不太对……江寿的本能理智传递出了这样的警惕信号,可浑身滚烫的腐朽力量透出的感召驱动着他继续向前!
就这样推推搡搡的从拥挤的人群里挤到了最前方,挤到了两座巨塔中间的道路上。
几乎与此同时,原本只是低声呓语,且只是偶尔几个呓语的声音,陡然开始大面积的爆发。
腐朽、大公——腐朽、大公——
一个、两个。
然后是一百个、一千个,成千上万个,数之不清的头颅,张开了它们的干瘪嘴巴,同时用充满恐怖与邪异的沙哑腔调,低低诵念着这同样的话语。
腐朽、大公!
腐朽、大公!!
腐朽、大公!!!!
人声鼎沸。
那呓语声声入耳,聚集在一起的力量,就像是面前有千万只苍蝇在耳边不断地“嗡嗡嗡——”
可江寿面对如此恐怖的精神冲击,所感受到的却只有默然和麻木。
他渐渐变得空洞的、毫无感情波动的眼睛,转向了视野前方,转向了两座巨塔中间簇拥着的一条宽阔道路。
在那道路两侧,一个个手提红纸灯笼的黑沉身影,侍立在两旁。
其手中的红纸灯笼在漫山遍野的呓语声中,不断的摇晃,可其中的灯影却反而变得越来越明亮、越来越明亮——
道路的尽头,一座高大的座椅上。
安静坐着一位死去多时,身躯早已干瘪的无头尸首。
其双手垂在座椅扶手两侧,左手提着只黑漆漆泛着油光的葫芦,右手空无一物却呈现托举状,似乎曾经抓着什么东西,现在却被人提前去取走了。
噗嗤——
一团狰狞、扭曲的血肉,从那干枯尸首的脖颈中,钻了出来。
江寿的面前。
深黑色的扭曲文字一个个爬了出来,带来了堪称致命的吸引力——
「腐朽公的蠕动血肉(其三),可合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