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多了一个疯疯癫癫的瞎眼老道士。

他什么都不记得，只会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胡话。

但我还是我。

我活的更好了。

老骗子说得对，我不是怪物。

我不该受世人的唾弃。

我应该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活下去。

我要做三眼将军。

做那个受世人崇敬传唱的旧江公！

很快，三眼将军的故事传开了。

大概过了十几年的时间，我行走江湖，四处飘摇。

居无定所。

一面当着说书人，将这個故事口口相传下去。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人的嘴居然会这么厉害。

假的居然也会被说成真的。

只要流传的人多了，再是荒诞不经的话语、故事，也一定会有人相信。

世人都是这样。

他们只会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

即便，那只是个编造的故事。

我摘下头巾。

说我是三眼将军的转世身。

哈哈，他们真傻。

虽然一开始他们并不相信，但事实证明，人是会被周围的环境所影响的。

当身边的所有人，都开始相信我说的话，都开始视我为头顶神明之时。

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自投罗网。

我就真正成了“神明”。

成了悬在他们头上三尺的那位——旧江公。

于是。

他们真的将我当成了三眼将军。

他们甚至建起了供奉我的神庙。

甚至还要对我进行三跪九叩。

真是愚昧啊。

但我喜欢他们的愚昧，我喜欢他们向我供奉香火的样子。

我喜欢他们向我跪拜俯首的样子。

我喜欢，他们坚定地相信莪能够拯救他们，保护他们的样子。

哈哈哈。

我凭什么要保护他们。

他们是一群愚昧的子民，是一群蠢货，是一群连真假都分不出的白痴。

……

我如愿以偿的开始实施我的骗局。

我开了赌档。

和老骗子行走江湖的那些年，我见到了太多太多赌红了眼的白痴。

而现在，他们的生命，甚至是他们的精神。

都要被我所支配。

我每走到一个地方，充当说书人。

就会有一个地方被我所开的赌档所占据。

我不要钱。

我只要他们的眼睛。

当我成为了世人心目中的“三眼将军”，我都快忘了“那种眼神”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我都快忘了，被人当成怪物，是个什么滋味。

这不好。

因为我需要更多的战利品，我喜欢它们。

既然没有“那种眼神”的眼睛。

那我退而求其次，就要那些充满贪婪、疯狂的眼睛，怎么样？

哈哈哈哈，这是不是一个绝妙的想法？

老骗子，你说对吗？

我看着那双被我保存的完好的眼睛，它新的就像是刚摘下来一样。

仿佛还在渗血。

瞳孔所投射出的倒影和光芒中，似乎在表达着恐惧、震撼与迷茫等极端的情绪。

这一刻我忽然明白了。

我喜欢的，也许正是这种极端情绪。

我找到了真正的心头所好。

说起来也好笑，这还是我从老骗子手上学习的奇门之术，发挥的作用。

以一种名为“天生地命甲”的奇术，就能改变某样事物、或是某个空间的现行规律。

老骗子曾言道，这“天生地命甲”布置成功以后，甚至可以让某一片天地不再出现四季变换，四季如春，温度怡人。

可以让某一处的太阳，不再东升西落。

我就是用的这门本事，让我手中的眼睛，永远不会再腐烂。

永远，都像新摘下来的那天一样。

值得一提的是。

这一招，老骗子不会。

他精通许多的学问知识，但也只是精通。

他是个人精，但真到了深入钻研使用的时候。

他总是差了一步。

老骗子这一生，撒过很多谎，骗过很多人，但有一句话真的说对了。

我，就是天赋异禀。

我，就该是人上人。

“再借我一点钱吧！就借一点，哪怕只有十个大子儿，我也能回本！真的！”

“求求你了！”

一个男人在喧闹的赌档里，不断地拉扯着其他的赌客，他不断央求者。

可是没人帮他。

各处都是冷眼旁观，与纸醉金迷。

真是天真啊，他凭什么会认为，在这样的赌桌上，会有人愿意拿出自己的本钱去帮他呢？

所有人的本钱，都是我的啊。

你到底在和谁借钱？

那都是我的啊！

他求到了我的面前，急的都快要哭了。

因为就在不久前，他才刚刚说过，他将家里的所有积蓄都给偷走了。

就为了能在今日大赢特赢一通。

现在，他输的倾家荡产。

才想起原来他还有老婆要养，还有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还有，一个瘫在床上的老母。

但他还想借钱，继续翻盘！

我没有回答，只是笑着看他。

看他眼中的贪婪。

看他额头湿漉漉的冷汗，看他在赌桌上经历大起大落后，浑身湿透的亢奋模样。

男人似乎被我的眼神吓到，害怕了，他重新伸出五根手指。

“五个大子儿也行！就五个！！

“那一桌马上就要开盘了，我肯定能赢的，我肯定能把所有输掉的钱都赢回来了！！我马上就要翻盘了——！！”

我还是没有回答。

这下，男人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颤颤巍巍的伸出了一个手指，大喊大叫道：“一个大子儿！哪怕只有一个！我也能翻盘！求求你们了！

“只要给我一个大子儿，让我做什么都行啊！！”

我看着他，忽然伸手握住了那根手指。

我笑了，“我可以借你一百两，但你能给我什么呢？”

男人激动极了，兴奋地险些跳起来：“什么！一百两！！哈哈哈哈，我要发达了，我要发达了……

“我能赚回来的！都能赚回来的！等我赚了钱，我把赚到的钱分给你一半！！可以吗？这样可以吗！”

“你在做梦吗。”我轻蔑的笑了。

指一指他那一双充斥着血丝的眼睛：“我要你的眼睛，只要你将你的眼睛，亲手挖出来，送到我的手中，我就给你一百两银子。”

“什么！眼睛、亲、亲手挖出来！这怎么可以！很疼的，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男人大惊失色，可他没有跑。

他的眼睛里，反而充斥着更多的贪婪。

“真的不要吗？那可是一百两，一百两啊，你想想你能用这笔钱，赚到多少？”我很平静的反问。

男人还是摇头，可当我说出要走的时候。

他却大喊一声，“我要了！！只要给我本钱，要什么都可以——”

他似乎狠下了心，咬牙切齿。

然后他用手挖出了眼睛，递到我的手中。

鲜血顺着我的手，滴在地上，我永远忘不了那双血洞不断淌着血的模样。

我环顾四周。

很多人都惊呆了，但也有很多人冷眼旁观，似乎对此早已司空见惯。

还有很多人，甚至显得很兴奋。

但唯独，没有人逃离，他们还继续围在赌桌上，大声地呼喝。

你们在看什么呢？

哦不，你们确实应该好好看一看，因为接下来，你们每一个人都会重复男人的动作。

将你们的眼睛，挖出来献给我。

我的赌档越开越大。

我的生意越来越红火了。

大街上，出现了很多瞎眼的疯子。

他们都是疯子。

只有我不是。

我很清醒。

我将新摘下来的眼睛，放到了罐子里。

世人是愚昧的。

他们一贯如此，当周围的许多人都在重复做一件事情，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也争相去做。

就像人们相信我是三眼将军的转世身一样。

越来越多的人发现，走投无路的时候，只要摘下他们的眼睛，就能换钱。

还有这种好事？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的馅饼。

捡啊，你们快点给我捡啊！

我玩的越来越大。

我把眼睛搬上了赌桌。

想要上我的赌桌，就需要用眼睛做筹码，你们有筹码吗？

没有？

那还不快去找！

哈哈哈，我不愧是天赋异禀的那个人。

我居然想到了这样的办法。

只要我将赌档里的筹码，换成眼睛。

他们，那些贪婪的赌客，难道不是会主动给我送上更多的眼睛来吗？

那每一颗筹码，对他们来说，都价值千金啊！

都可以换到白花花的银子啊。

真好。

我总是能收获满满。

……

我是三眼将军，我理应保国安民。

我是旧江公。

人们相信我，人们为我建庙立香火，我要保护他们。

我要保护好，我的子民们。

……

哈哈，别傻了，我怎么会是旧江公呢。

我只是个骗子，江湖骗子。

我骗了所有人，我骗了这个世界。

我的赌档开遍了全天下的每一个角落，我摘取了无数的眼睛。

喂，醒一醒，不要把自己给骗了。

只有傻子才会为了别人牺牲自己。

我不会。

我只要战利品。

我只要眼睛。

……

我不记得我的好日子，到底过了多久。

可突然有一天，我遇到了两个无法解决的人。

他们将我抓了起来。

他们只是动动手指。

地面上的土石就将我团团包围，山林里的树木野草就开始疯长，整个世界就朝我扑了过来。

我没办法反抗。

他们根本不相信我说的话，不论我摆出什么态度，不论我怎么施展我的那些骗术。

他们却似乎总能看透我。

在他们的面前，我似乎又变成了当初那个孩童。

站在了无懈可击的老骗子面前。

不论我如何努力，都无法对付他们。

我怕了。

多么古老的情绪，我居然再次感觉到了恐惧。

他们对待我的手段，比当初老骗子对我的手段，要更加狠辣。

他们打我出气，经常将我打的死去活来。

但奇怪的是，第二天我又会发现，所有的伤口都离奇复原了。

他们骂我是怪物，他们不加掩饰的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哈哈哈哈哈……我居然再次看到了“那种眼神”，时隔整整半辈子！

他们将我关押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打骂我只是家常便饭。

很多时候我甚至看到我的脑子被挖了出来，砸得粉碎，脑袋宛若摔在地上的西瓜，彻底炸开。

但我依旧会在第二天复原。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事情。

我不敢相信这样的事情，我终于明白了，他们不是人。

他们是真正的“仙”。

我，行骗了半生，装了大半辈子的三眼将军，我甚至以为我就是三眼将军，就是百姓心目中的仙神。

可现在，我居然见到了真正的“仙”。

我真的害怕了，我害怕那种痛苦，我不愿意再来。

我每天都会央求他们。

但他们似乎没有感情，只知道重复不断的折磨我。

终于有一天，对我的折磨结束了。

是彻底结束了。

那天我再次陷入到一种半死不死的状态中，我似乎听到了两个人在对话。

一个年长的男人，和一个年幼的少女，他们身上都穿着奇怪的长袍。

比当日老骗子身上的道袍，精致千百倍。

华丽的不像是人间的布料，看起来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一般。

在他们的对话中，我听到了一个新鲜的词语，“阳司”，他们是“阳司”的“除岁”，可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天上神仙的意思吗？

“师兄，你为什么要救活他！你到底为什么要一次次的救活他——

“他是个疯子！！他是个怪物！！

“他早就疯魔了啊！你当初可是亲眼看到，那堆积如山的眼球！那是多少条人命啊！

“凡俗界越国之中，处处都是宛若行尸走肉般的瞎眼疯子，是每走十步就能看到的被挖出眼睛惨死的人，而这一切的根源，就是他！！

“你究竟为什么要救活他啊！”

说我是疯子，这女人才是真疯了啊。

他在说什么鬼话。

真是可笑至极。

我怎么可能是怪物，我确实在赌桌上得到了很多的眼睛，可那些……不是他们自愿挖给我的吗？

不是他们自愿和我对赌的吗？

不是他们想要拿着眼睛从我手上换钱的嘛？

我强迫他们了吗？

哈哈，我甚至连我最擅长的骗术，都没用过。

可他们就是会源源不断的送给我！

我只是没有拒绝而已。

凭什么说我是怪物呢？

我很不高兴，但我已经碎成了一地烂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那个年长的男人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了：“可他不仅仅是取人眼睛的‘剜眼者’，还是民间以香火供奉着的‘三眼将军’转世身，是‘旧江公’，是凡俗百姓认定宛若仙神一般的存在。

“在越国，只要有百姓看到他额头上的第三只眼，就会口尊‘大帅’、‘大公’，就会毕恭毕敬、俯首相迎。

“甚至就连越国的皇帝，都要敬他三分。”

对。

说的太对了。

我就是旧江公！

我不是什么“剜眼者”，这个名号太难听了！

“可那又怎么样呢！他是个疯子啊——而且，那什么所谓的‘旧江公’，根本就不存在啊，那是他胡编乱造出来的名号，那是他编纂出来的故事。

“只不过，流传的人尽皆知而已。”

这个小娘们儿到底在说什么混账话。

真是恶心死了。

故事？

我的亲身经历，怎么可能是故事呢！

我就是“旧江公”！

不对，我不是个江湖骗子吗？

怎么可能是旧江公啊！

我到底是谁呢？

“正因如此，我才不能让他死。”年长男人说着，“他太适合了！没有人比他更适合了！”

年幼少女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师兄，你、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他是个疯子啊！！

“他、他怎么可能做八艺的传承者啊！！”

八艺？

那是个什么玩意？

有眼睛吗？

“可是现如今，我们还有更好的办法吗？我们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妆艺’就这样彻底失传嘛！我们必须找一个传承者，否则，‘妆艺’就要彻底中断了！！

“少了八艺的传承，我们拿什么对抗邪祟？！”

他们说的话，我越来越听不懂了。

但我知道，我的骗术奏效了。

哈哈哈，没错，自从被关在这里开始，我就一直在筹备一个骗局。

我所有的恐惧，害怕，担忧，都是在欺骗。

我甚至连我自己都快骗了。

我不怕死，从来都不怕。

我这一辈子，过的足够精彩了！

他们越是折磨我，不越是说明，他们不能直接杀了我吗？

现在。

我知道，我成功抓到他们的弱点了……

他们之中，有人不想要我死。

那么对不起，你的眼睛，就要归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果然是天赋异禀，这世上没有人能够逃脱我的骗局的！

没有人！

就算是“仙”也不行！

年幼少女也犹豫不决起来，“可是，师兄，你真的要冒险让一个疯子来做八艺的传承者吗？就算他真的适合‘妆艺’，他……”

“你知道的，我有办法、可以让他彻底与过去的他分割开，我可以让他只保留下理智的一面，将那些疯狂全部摒弃，重新开始！”年长男子说着。

全部摒弃？

连“仙”也会这么天真吗？

我就是我，没人能将我自己拆分开的！

只要我还活着，哪怕失去了记忆，哪怕失去了从前的一切。

我总有办法找回来的！

“师兄，这、这……”

“别傻了，这世上没有什么两全之法，他杀了再多的人，难道有邪祟杀的人多吗？一旦邪祟冲破了我们塑造的最后一重防线，这世上就不会有活人了，我们都会死！

“非常之时，就必须行非常之法。”

年幼少女还是在犹豫。

女人真墨迹。

“师妹，你仔细想想，‘妆艺’的最高境界就是‘妆神’，可足足有上千年的时间，妆艺一道的前辈都未曾有一个‘妆神’成功的！

“因为他们无法完成最后对自己的欺骗，无法从内心真正认为自己就是‘仙神’，所以‘妆艺’不通——

“而这个怪物，他居然就凭着凡俗的那些骗术，让越国的所有百姓都相信了‘旧江公’的存在，将他视作仙神！在他的心底，是真的完成了对自己的欺骗，认定了他就是‘旧江公’！

“他是天生的骗子，但他也是最适合‘妆神’的人……没时间了，师妹！最后一位‘妆艺’前辈即将坐化，我们不能失去‘妆艺’的力量！

“那是我们阳司的最后一道生死关！”

年幼少女咬牙切齿，但最终似乎做出了艰难的决定。

他们的话，每一个字单独拿出来，我都认识。

但组合在一起，我什么都听不懂。

我什么时候欺骗自己了？

我就是“旧江公”啊……

对啊。

我就是那个三眼将军啊。

……

我终于想起来，我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终于想起来，我到底是怎么死的。

还记得在我传承“妆艺”的那一日，我的“师父”曾让我立下了誓言。

“妆艺”一道有许多的规矩，多到我一项都记不住。

但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

其中有一项规矩，是那么的熟悉。

——此生不可违背规矩，违者将暴毙丧命于“一生所求”。

那种被人扼住了脖颈的感觉，再次出现了。

仿佛冥冥中有所注定的。

在老骗子那里立下的誓言，没有要了我的命。

而在新师父这里立下的誓言，的的确确要了我的命。

我是旧江公，也是八艺之“妆艺”的最后一位传承者。

我，正在“妆神”。

但，很抱歉，我没能遵守规矩。

我也从未遵守过规矩。

所以，我失败了。

我死的时候，亲手挖出了自己的三只眼睛。

咽气前，我想看看它们。

可是没了眼睛，我们什么都看不到。

我终于明白，原来，这才是我的“一生所求”。

我死了。

但在我挖出眼睛暴毙而死的那一刻。

我看到……阳司的最后一道生死关，被邪祟冲破了。

那一天，整个世界都死了。

他们，是在为我陪葬吗？

哈哈哈，我很满意。

ps：旧江公的小剧情结束，下一章恢复主线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