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千淮的动作实在太快了,周围的人全都没有反应过来。
“你给老太君吃了什么!”周夫人与嬷嬷同时喝问道。
“救命的东西。”洛千淮没时间与她们多说,飞快地打开了针囊,取出了几根毫针。
一旁的燕殊早就拧开了一个小瓷罐,用铜摄子夹出一团浸透了酒精的蚕丝棉递过去。洛千淮迅速消了毒,将金针分别插在了周老太君的内关、檀门与神门穴之上,缓缓地捻针。
这三个穴道,是前世中医缓解急性心绞痛的黄金穴道,配合着刚刚喂下去的冠心苏合丸同用,效果极佳。
冠心苏合丸制法复杂,是以苏合香、冰片、制乳香、檀香与青木香伍配合药,对于降低心绞痛发病率,改善心肌缺血方面效果显著。
可惜因为材料的成本过高,又不适合多服久服,在前世远不如仅用冰片、川穹两味制成的速效救心丸那般脍炙人口。
她认穴极准,下针的动作更是流畅至极,落在周府众人眼中,很是有大家风范,所以无论是周廉还是周夫人,都只是眼看着她继续动作,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可惜有人就是看不得这种平静,一定要找茬生事。
“洛大娘子,你才学了几年医,就敢上手给人做针灸?”秦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虽不懂针灸之技,但也知此技修行不易,非多年实践不可出师,洛大娘子这般胡乱行事,就不怕把老太君扎出个三长两短,为令师文郎中惹来祸事吗?”
赵辅就深深地看了秦桑一眼。同为医者,大家平素暗底里虽然也有些争斗,名利,病患,但那都是暗地里不可宣之于口的,没人会拿到台面之上。
至于遇到今日这种多家会诊的情况,无论平素关系如何,多少也会相互帮衬。要么集思广益治好病患,要么统一口径减轻责任,总之肯定没有相互拆台一说,更何况还是这般恶意地阴损一位年纪轻轻的后辈。
这般大的小娘子,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虽然他对这般直接冲上去的行为并不赞许,但那份纯净无瑕的医者之心,却是无庸质疑。
秦桑作为杏林前辈,刚才那番话委实是太过份了,简直是明晃晃地要将老夫人病症不治的责任,全都强加在洛娘子的头上。
可实际上,如周老太君这般年纪,一旦犯了胸痹之症,便是凶多吉少,哪里是医者人力能及的。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句公道话:“其实洛娘子也是救人心切,便是有什么不太妥当的,还请周大人念及此处,莫要深究才是。”
非是他看不起洛娘子。实在是针灸不比其他,必须得名师手把手亲传指点,且还要兼着通习内经药理,所费功夫远远超过寻常医者,所以五陵名医之中,兼修针灸汤药的寥寥无几,就算有,也必然不会如洛娘子一般年轻。
周廉这一瞬间想了很多,心中满满地都是担忧,还加上了几分恐惧。
父亲早逝,是寡母将自己费心费力地拉扯大,后来又得了贵人相助,方才得以入仕为官。可她老人家也还没享上几年清福,就为长生的身体日夜焦虑。
说起来也是自己这个做儿子的不孝,为什么年轻时候未能广为开枝散叶,徒令子嗣凋零,累得阿母操心难过。若是她老人家真的因此有什么不测,那么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更不可能原谅贸然出手的这位洛娘子。
他一言不发,面色冷峻无比,算是已经表明了态度。
赵辅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心下暗自叹息。
秦桑的心情却相当不错。他没想到文溥竟会做出这般蠢事,让个初涉医道的徒弟自行出诊,更没想到这位洛大娘子竟然会这般大胆,什么病症都敢往上冲。
周小郎君的病已是不治,周家不可能因此责怪任何人,可有了他方才那番话,周老太君要是真有什么事儿,她就根本脱不了干系。
就算他文溥洗清了当年的冤屈又如何?有了今天的这一出,他也照样得吃不了兜着走,至于霁安堂的重开,又不知道得要等到猴年马月。
他心中得意,心里倒还留着一丝清醒,面上仍作出一脸忧色,目光在屋中众人面上流水般地滴溜转去,再落回周廉面上之时,却见他的眼睛陡然睁大,一股无形的气场忽然散布于室中。
成了。秦桑垂了头,藏起了眼中浮起的笑意。不用多看,便能猜到必是那周老太君已经晕厥。
此处应有惊叫与怒骂声,想必下一秒便可得闻。
惊呼声果然不负所望地响了起来,却与他期待的不太一样。
“老太君/阿母,您感觉如何了?”周廉、周夫人与嬷嬷同时急切地问道。
周老太君出了一口长气,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我没事了!方才可憋死我了,若非这位洛娘子及时施救,老妇这条命此刻应该已经没了!”
她轻轻挣脱了周夫人与嬷嬷的扶持,一把抓住了洛千淮的手,满脸都是感激的笑意:“洛娘子,先前是老妇看走了眼——你的医术确实高明,难怪方娘子会那般推崇你,实在是个有真才实学的!”
她这番话确是发自肺腑。
心绞痛的感受,非亲历者难以体会。
心口像被大石压榨着,憋闷地痛,从前胸透到后背。呼吸根本达不到肺腑,无论如何用力都毫无用处,只能任冷汗一层层地冒着,浸透了内层衣衫。
人对死亡的恐惧,并不会因为年龄的增大而减弱。在那濒死的一刻,她才更加清楚,自己有多么渴望活着。
前半生她遭了太多的罪,眼下的日子她很想要继续享受下去,还要看着儿子孙子仕途顺遂前程似锦。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就这么结束啊!
也就是在那时候,洛娘子将药丸塞进了她的口中。
药丸入口生津。一道冰线自舌下生出,随着津液直入肺腑,以至于胸口。
清凉,舒爽,将先前那股憋闷驱除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