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公子一见小皇帝,眼圈儿就瞬间红了,奋力挣着想要起身,但却力不从心,只能在榻上将腰背深深地折了下去,哽咽着道:
“罪臣虞楚,参见陛下。罪臣此番被劫虽非本意,但却是惊扰了陛下,亦坏了朝廷法度。陛下不仅不加罪,还遣了侍医为罪臣疗伤,罪臣实在铭感五内,万死难报陛下深恩。”
他说着说着,泪水便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了下去,打湿了包裹着伤腿的素绫。
洛千淮听得清楚,暗暗地撇了撇嘴。
先前被伤得那么重都没作出这般情态,现在整这么一出,不用问就是在演戏。
但这种表现,明显就对了虞炟的胃口。
他上前一步,认真打量着墨公子身上的伤,面上露出了恻隐之色:“襄侯,你受苦了。”
就是这么几个字,立时又令墨公子大为感动。他诚挈地道:
“罪臣刑余之身,恐污了陛下龙目,亦不当居于宫舍之内,还请陛下将罪臣送回廷尉府,以绝物议。”
虞炟没有作声,一旁的焦作连忙说道:“襄侯莫非还不知道,陛下亲自过问此案,发现了诸多疑点,今日朝议之时,已经还了襄侯您的清白了!”
墨公子怔在了当场,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泪水潸然而下:“陛下英明睿智.......罪臣何德何能......”
他说到这里,就已经激动哽咽到不能言语。
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样的虞楚,虞炟先前对他的那些晦暗心思,竟然就彻底消散了。
到底是血浓于水。要真的按辈份算起来,虞楚还算是他的侄孙。这僧面不看还看佛面呢,竟然就平白遭了无妄之灾,以后说不得还就会落下个终身残疾。
可偏偏本人对他还向来恭谨,不仅献出了大笔黄金,而且并未生出半点怨怼,反倒是对自己感恩戴德。
虞炟难得地生出了一丝愧疚之意,也对那意图架祸之人愈发厌恶。
“你不要多想,只管好生养伤。”他说道:“待伤情稳定之后再出宫也不迟。”
“对了。”他忽然想起了前次收到黄金之后,虞楚所求之事,便特意加了一句:“前次你之所求,朕已经吩咐让人用心留意,定会给你挑个好的。”
墨公子再次深深地躬下身去:“臣,叩谢陛下隆恩!愿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洛千淮本以为小皇帝就要走了,没想到他非但没走,还开口向薛温问起了虞楚的伤情。
薛温用朴素平实的语言,将虞楚的情况凭空夸大了五分,重点放在预后多半会残疾不能自理上,又让虞炟再次唏嘘感慨了一回。
“襄侯是蒙冤受屈,遭了小人陷害,你薛温既是医名在外,那朕就将襄侯的诊治悉数交给你。一定要用最好的药,尽量救治。若能保襄侯无虞,朕还有重赏。”
薛温伏地叩首:“臣必会竭尽全力,不负陛下所托。”
虞炟的脚又转了过来,绣了金色云龙纹的靴子就停在了洛千淮的面前。
她心里咯噔一声,连忙将头深深地埋下去,整张脸都快贴到地上了,从虞炟的角度看,最多只能见着个后脑勺。
虞炟当她是被调来照看虞楚的小宦,只是随意吩咐了几句,大意就是务必要小心侍候,若有差池提头来见之类的话。
前面有薛温打样儿,洛千淮也叩下头去,哑着嗓子道:“奴婢谨遵旨意。”
就是到了这个时候,先前那两道视线仍然没有挪开。洛千淮在心里腹诽了很久,只是不敢起身,就那么一直等到虞炟带着众人离去。
他们刚一出屋,洛千淮便起了身,扒着门口看出去,不出意外地见到了郑少监的背影。
原来他方才也来了,大概因为地位不够,所以站得位置十分靠后。
他显然是对自己的身份生疑了。可是方才那种如芒刺在背的感觉,显然并不止是一人造成的。
还有一个会是谁呢?洛千淮正思索着,忽然见到渐行渐远的队伍中,有人猛地回转了头,目光灼灼,与她对了个正着。
难道方才那人,竟然是金鑫吗!洛千淮心中疑惑不已,明明昨夜去救人之时,已用了严防死守面罩,对方应该认不出自己才是。
她细细想了一回,也琢摸不出被此人盯上的原因,只能当成是自己过份敏感。
可惜她的这点子侥幸心理,下一刻就被墨公子打破了。
也难为他方才一边表演得声泪俱下,一面还能以余光观察众人的动向。
“郑善跟金鑫都盯上你了,这宫里你是待不得了。”他皱眉吩咐薛温:“即刻传信给焦作,让他安排洛大娘子出宫。”
薛温应了下来。洛千淮就将前面遇见郑善的情景说了一遍,又道:“郑善也就罢了,他虽是疑心我跟锦儿长得相似,但现在我扮的是小宦,他也无法确认。可那金鑫又是如何对我起疑的呢?”
墨公子叹了口气:“莫要小看任何人。金鑫此人素有城府,只是等闲并不外露。那夜他始终未令人放弩箭,我便要承他这个人情。至于他为何会注意到你,我也说不好,也许是另有原因。”
他身子仍然极为虚弱,加上痛觉恢复得越来越明显,就是说这么几句话,也费了极大的力气,面色愈发苍白,额头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洛千淮连忙取了针囊,替他针灸止痛。
几针入穴,墨公子便觉得强了一些,又强打精神继续说道:
“郑善是陛下旧人,又与焦作有利害关系,除非不得已,我本不想动他。”
洛千淮能听懂他的意思。焦作刚刚上位,前任若是就在此时有了三长两短,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他了。
“无需多生枝节,我出宫便是。”洛千淮说道。
墨公子明白她误会了:“是不想动,并非不能动。”他冷声道:“他既然把心思动到你身上,便是有了取死之道。此事你不用再管,只先行离宫便是。”
洛千淮虽然觉得郑少监罪不至死,但也知道若是她的身份败露,恐怕会牵连更多的人,所以也没有求情的意思。
她又想起自己走后关于止疼的安排:“陛下既然已经还了公子清白,那么正如公子所说,久居宫中并不合适。不若明后日,你便也出宫罢。”
“茵茵真知我心。”墨公子低声笑了起来。
那边虞炟还驾承明殿,刚刚下了肩舆,郑少监就凑了上去。
“陛下,奴婢有一事不明——您方才为何不问襄侯,劫持他脱狱的刺客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