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晋中死了。

这位修炼静功数十载未眠的田爷，这位龙虎山真正的一人之下，他的上下眼皮咫尺仿若天涯，它们跨越了历史长河，饱览了无尽沧桑，终于在今夜重逢。

或许这是他期盼已久而又无法完成的心愿吧，不然为何他的脸上依然是那么慈祥平和？

能够安息，真的是很多人心中盼望的归宿，也许这就是墓地常常分外安祥、令人流连的原因。

无论怎样或精彩或寡淡的人生，总是有一些解不开的死结，有一些致命的缺陷，死亡终于将人从那样的人生中解脱出来。

一瞬间，丢失了那被自己平日里忽视的某一点，一切都随之烟消云散，断掉的再也接不回来，破损的再也无法修补。

晚安……

在天师府弟子的悲泣声中，周正不由握紧了拳头。

那一根刺入田晋中眉心的鬼门针，那位莫名失踪的小道童，已经告诉了他那个答案，解开了他心中的疑惑。

我们，真的见过……

全性啊全性！或许你们今夜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但掌握不住分寸，也不考虑别人的感受，你们的所图一定不会长远。

周正看到张之维转身离去。

他明白近大远小的道理，却感觉老天师离去的背影反而越走越高大，像是一座大山，让人窒息。

周正此刻心中只有五个字：全性，完蛋了……

那位小羽子，那位曾经跟在毕渊身边使用鬼门针的顽童，就是神秘的全性代掌门吧？

周正心中轻叹了一口气，难怪四张狂说代掌门认识自己，只是周正无论如何都没想到，那個小道童才是龙虎山上最大的威胁。

强如老天师，都无法全知全能，只怪他们都是人，不是神。

如此看来，毕渊，那个周正记忆中不显山不露水的老头子，绝非等闲。六盘水，他非去不可。

既然自己的师父崔更都与全性有那么深的瓜葛，那曾与他坐而论道的毕渊，就更不用说了吧！

你们两个老东西，你们在全性培养的这些小东西，一个个的，到底想干嘛？

周正看了一眼默默站在房间里垂着头的张楚岚，以及同样默不作声的冯宝宝和徐三徐四，转身离开了田晋中的居所。

刚才小弟在屋顶昏睡后，她的三尸也慢慢回到了体内，暂时没什么大碍。

但明天一早，自己还是需要赶紧跟邓有福联系一下问问看。

这次罗天大醮结束了，通天箓也到手了，虽然好几次在鬼门关走了一圈，但终究是好好活下来了。

……

第二天一早，全性大闹龙虎山并杀害了龙虎山二号人物田晋中的消息，在异人界引起了轩然大波，各方反应也不一样。

周正这边，苏妈是最先打电话来的，自从上次分开后，她也一直关注着罗天大醮的后续消息，跟周正确认无恙后，也就放心了。

周正来到龙虎山停车场，此时这儿已经没有罗天大醮开始前那么热闹，毕竟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虽然只是短短一周左右的时间，却让他感觉像是过去了一个月，这期间也有许多意外变故，但更多的是美好的回忆。

周正将昏迷不醒的小弟放到了自己车的后排座，关上车门，就从车玻璃上看到一个倩影对着自己走来。

经过昨夜的内景之事，让周正对陆玲珑也产生了一种特别的感情。

一方面，陆玲珑在自己最危险的那一刻，她义无反顾的选择，让周正内心感动。

他们二人的关系在这次罗天大醮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二人心照不宣，一切仿佛水到渠成。

另一方面，周正又不得不思考自己与王也秘会时，后者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陆家之劫，即便周正自己去掐算，恐怕也是一样的结果，也不会有明确的信息，而且术士给自己算命的话，损害尤其大。

不过在与陆玲珑这条线上，周正倒是有点信心。别说自己出生之前崔更与全性有瓜葛，就算现在崔更实锤还是全性，陆玲珑也不至于对自己拔剑相向。

陆玲珑只是陆玲珑自己，周正也只是周正自己。

都已经生活在这个时代了，长辈间的恩怨，尤其还不是直接的恩怨，不会造成太大阻碍，他认为自己与陆玲珑都不是那样的人。

甚至在这一点上，周正相信陆玲珑一定会坚持自己的“正确”，哪怕不惜违逆陆瑾。

但那不是周正想要的结果，他在搞清楚真相之前，还不能冲动，否则万劫不复这个成语很可能会提前在他与陆家的关系上应验。

“周正，就打算这么不声不响地走啊？”陆玲珑歪着脑袋，翘着呆毛，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你到底在躲我什么？还是说——在得到了通天箓之后，你就拔剑无情不认人了？”

周正从车里取出一条抹布，被陆玲珑这么一激，也感觉自己有些矫枉过正，但依然没有开口。

“不许装！你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你。哼，在你眼里，我就是个母夜叉，对吧？让你退避三舍。”

周正拿着抹布，漫不经心地抹着车窗和后视镜上的灰尘，“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易安居士的这句诗，正是我想对你说的。”

陆玲珑回味着周正引用的这句诗，不知心里在想什么。她夺过周正的抹布，替他擦车。

“周正，不管你有什么苦衷，我都不希望你对我隐瞒，更不要自己硬扛。”

“我相信自己的判断，同时也要告诉你，我对自己的决定，不会后悔。”

陆玲珑心思单纯，他并不知道王也给周正算的那一卦，同时还低估了周正与全性那些未知的渊源。

但周正望着擦车的那个身影，心里还是泛起了涟漪，眼前的陆玲珑因为信息不对等，除了向自己表明立场之外，也确实做不了更多了。

她不笨，她也会猜。看她的眼睛有些发红，昨夜就没睡好。她或许也只是努力想要擦除蒙在周正心上的那些尘埃。

感受着陆玲珑的态度和立场，周正知道，她依然还是自己心目中那最完美的陆玲珑。

周正伸出手，覆在陆玲珑握着抹布的手上，陆玲珑身躯一颤。

她转过身，很自然地与周正拥抱。

“周正，我不知道你接下来要去哪。你不想说，我就不会问。你不想带着我，我就不会跟……”

“但我要让你知道，你做的决定，只要不违背江湖道义，我也会无条件支持。我只是不想你悄无声息离开我的世界，那样会让我感觉不安，你懂我的意思吗？”

周正搂着陆玲珑的腰，鼻子在她的头发上轻轻吸了吸，嗯了一声，“是我考虑不周了。”

他心里确实不想陆玲珑跟着自己去承受任何显而易见的风险，不论是神秘未知的东北，还是苏妈严厉拒绝的六盘水。

总之，在自己最初与南不开教务处那双返璞归真的眼睛对视过后，命运的齿轮仿佛就转动了，自己的生活开始发生明显偏转。

周正感觉自己的日子一步步走向了不可控，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背后一直推着他，而且一步一个深渊，让他回想起来，都有一丝丝胆寒。

既然前路未卜，那么在与这个真心实意的女孩离别前，总不能吝啬这么一个拥抱吧？

“不好意思，周会长，我来的可能不是时候。”这时，一个熟悉的川蜀口音响起。

周正松开手，转过头，再次看到了那一双让他命运齿轮转动的大眼睛。

“不，你来的正是时候。”周正对冯宝宝说道，然后把陆玲珑手里的抹布递给冯宝宝，“帮我擦车。”

冯宝宝当真接了过去，开始干活。

“好了周正，宝宝，我要先跟太爷爷回去了。有事记得电话联系哦。”陆玲珑莞尔一笑，跟二人挥手告别。

“宝宝同学，你怎么来了？”周正有些疑惑，而且没看到徐三徐四和张楚岚。

“周会长，三四说让我这两天先不要打扰张楚岚，那莪就只好来找你了。机票订了明天的，我们今天也不着急走。”

周正心里清楚，田晋中毕竟是张楚岚在世为数不多的亲人了，刚认亲没几天，就与他阴阳相隔。

而且这次罗天大醮，很显然张楚岚没能成功继承天师。

这其中缘由周正并非没有兴趣，但也知道还不是时候打听，这是连冯宝宝都懂的道理。

“周会长，你的车悬挂有点儿松了，而且车胎压力都不一样，跑长途对车有损害。”冯宝宝认真说道。

这个丫头，连修车也会啊？周正恍然大悟，冯宝宝这么勤奋好学，这些当然都不是事儿。

“对了宝宝，你有没有兴趣到东北玩玩？”周正看着眼前这位百科全书，突发奇想。

以她的手段和知识储备，应该能给自己带来许多帮助。

而且既然发生在自己身上这一切都是大概率由冯宝宝造成的，那命运之匙也就掌握在冯宝宝手里吧！

冯宝宝那深不可测的实力，究竟有多深？这点周正很有兴趣，起码罗天大醮上，她没遇到过任何真正的敌手。

“咦，东北吗？”

冯宝宝一边说着，一边从周正后备箱取了打气筒，熟练地给他的汽车轮胎打气。

“对，东北，长白山。”周正认真说道，“坚冰连夏处，太白接青天。长白山避暑胜地，而且山上有很多宝贝。”

宝贝这个字眼，触发了关键词，冯宝宝大眼睛里金光闪闪。

这于周正而言，是稍微有些自私的考虑，但他也真的挺想有机会跟冯宝宝独处一下。

跟她当面了解这些年以来她的经历，也为将来自己帮她寻找过去奠定一些基础。

反正张楚岚还得在龙虎山待一天，这几天因为天师继承的事情和田晋中的死亡，他们回津门也没什么意思。

那不如趁暑假未完，带这个没心没肺的冯宝宝一起去东北散散心得了，先把小弟的问题解决，顶多三五天的工夫。

而且周正下一步还得去六盘水，到时候回津门先把冯宝宝还给华北区就行，不耽误她的工作和任务。

“我没的意见。”冯宝宝说道，摸着自己的手镯和扳指。

包括她的斑红琉璃串，金色魔杖，也都是周正给她搞到的宝贝。

在冯宝宝眼里，跟着周正就等于有源源不断的宝贝，这个思维定势已经形成。

而且自从决赛前夕张楚岚对自己摊牌，并由冯宝宝口述了四四年以后的那些事，必然也都已经提前做好了徐家兄弟的工作。

徐四作为哪都通的大区负责人，继承了他父亲狗娃子的遗愿，应该能拎得清周正对他们的利害关系。

不说周正有苏妈那层关系，起码通过七九年的事情，他们也能从冯宝宝口中知道，这世上想保护她的人，不只是徐家三代和张楚岚。

一切以冯宝宝的信任为基础，不然今天他们也不会放心冯宝宝单独来找自己。

主意打定，周正与徐四通了个电话，说明了自己的想法。

罗天大醮过后，张楚岚与周正在徐家这两兄弟心中的天平上，也发生了悄然的变化。

如今，张楚岚是不是炁体源流的继承人，还很难说，他没能继承天师之位，也是既定事实。

但周正不同，他已经明确了是甲申八奇技通天箓的传人。

正因为周正搭上了陆瑾这条过硬的关系，对探寻冯宝宝的过去，纸面上来讲，周正能做的明显强于张楚岚。

“劝说”成功后，汽车一溜烟离开了龙虎山停车场。

从龙虎山直接去长白山的话，需要开一天一夜的长途。

所以周正决定先去津门休整一夜，因为最短路线本身就要经过津门，大概今夜十点多钟就能回去。

“老邓，身体恢复怎么样了？”周正摸着昏睡的小弟，跟邓有福通了电话。

有冯宝宝这个老司机开车，周正难得安逸一次。

“周正啊，你不打电话我还想给你打呢。我身体嘎嘎好，也能跟柳大爷借力量了。倒是你，昨夜全性闹得那么凶，没受伤吧？”

“我自己倒是没事，对了，咱们加微信聊吧！我给你发几张图和视频，你帮我提前研究一下。”

挂掉电话，周正加上了邓有福微信，然后把昨夜拍的小弟三尸毒发的影像资料发给了邓有福。

过了许久，邓有福发过来一个满头大汗的尴尬表情。

“周正，小弟这情况我问过老奶奶了。她说尸魔的三尸毒长白山洗浴不好使，她让你先去大兴安岭一趟，找白家的大仙儿帮忙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