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整整一夜,翌日清晨,推开门,已是一片茫白了!
雪依然还在飘,丝毫没有停的迹象,街面上的人越发少了,寒风飘雪的日子,出门的确需要些勇气。
可有些人早早顶着寒冬就起来了。
宫门口,一辆辆马车从城里各个方向赶来,天气再寒凉,没有特殊情况,每日的朝议是不会停的。
官员们下了自家马车,一个个冻的勾着身子,双手拢入袖中,走路有些蹒跚,身子都捂的严实,尽管如此,还是冻的手脚冰凉,鼻头发红。
“怎这么冷啊,这雪下的是够大的”
“谁说不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放晴。”
“再冷下去,家里炭火续不上,咱们还好,老人孩子受不住啊。”
“说到炭火,你们谁家有多的,匀一点啊”这位说话都哆哆嗦嗦的,可见是怕冷极了。
这话题一说开,宫门口顿时热闹了起来,到是让这寒凉的清晨有了几分生气。
“你们听说没,帝府昨儿个买了许多花草,说是办宴布置用,这大冷天的,为了让盆花开的艳,怕那些花草冻着,竟是整个园子拉起了遮帘,生了许多火盆,那园子走进去暖烘烘的”
言下之意,就差没说帝府铺张浪费,别人家连烤个火都困难,人家到好,给花花草草烤火。
“竟有这种事?那宴会我到听说了,说是要办冬宴,给各府都送了帖子,你们谁家收到了?”
“为的这一场宴会,这般大张旗鼓到底是没个长辈照看”这话里暗寓,不懂规矩,没有教养,别人在挨冻,她这般奢靡
一个个越说越来劲,都是这两天憋屈的,冻的。
“这一大早,酸不溜的,与一般妇人一样说三道四。”铁成林今日难得上朝,下了马车就听的这么一耳朵,大嗓门一扯,那是半点脸面都不留啊。
被说的一干人等面色通红,不知是冻的还是羞的。
铁老侯爷说完甩手就就越过他们,好像没事人似的,他身后那些个官员,敢怒不敢言,这铁侯爷,就是圣上面前,也是这么个性子,什么都敢说,根本不知道情面是个什么东西。
总之,招惹不起,能躲就躲好了。
一个个大男人,背后嚼舌根,铁侯爷精神抖擞的训完人,大步到宫门前,等着开宫门,入大殿。虽然年纪也大了,依然保留军中的习性,这大冷天,身姿挺拔。
嘴上训着那些人,可铁老侯爷此刻心里也是长吁短叹,那帝家女娃娃,好生浪费啊,这眼下炭火都紧张成什么样了
“这铁侯”
“行了,行了,别说了,快开宫门了,哎,就盼着老天爷快些放晴吧,咱这都赶不上人家园子里的花草了,这叫什么事啊”
“你们说,这满帝都都买不到炭了,这帝府哪里买的?”
喊着不说了不说了,可话题依旧没有结束的意思。
“你们不知的吧,听说前些日子,市面上的炭被人大肆采买,这如今才会一炭难求”
“这是有人故意的?谁?”
“莫不是就是帝府”
“不然,这情景,上哪里弄的那么多炭哎,为的一园子花草,弄的眼下大家伙跟着挨冻。”
这越说越跑偏了,大有群起而攻之的味道,那话里话外的,意思无外乎他们现在挨冻,火都烤不上,就是人家小丫头不懂事害的。
“这是在议论什么?宫门开了,有什么事,诸位大人到大殿上继续讨论吧,对了,是什么事这般紧要?让诸位大人朝议前就按耐不住了?”
纳兰胤烨着一双金丝软秀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轻微的卡茨声,慢慢的朝着正聊的热火的一群官员走来。
脸带笑意,却是笑的让人心里发毛。
都说圣子变了,如今大家伙算是亲眼所见了,与往日判若两人。
众人低下头去,总算是结束这个话题了,现在满帝都谁不知道,圣子心悦帝家孤女,他们这说的,可不正是那帝家孤女?
“怎么本宫一来,诸位大人就不说了,是本宫扰了大家的兴致,哟,宫门开了,诸位大人,请吧。”
她的炭也是真金白银买的,她想干嘛就干嘛,轮的上这些人说三道四?
不过,这女人,到底在折腾什么,给花草添暖,她可不像是会做这等荒唐事的人啊,纳兰胤烨心里也有些纳闷,不得其解。
罢了,她怎么折腾,终归都有她的道理,不就是在园子里烧点炭,没啥。
这边宫门打开,朝议开始,那边,玄凌也梳洗完毕,用了早膳在院子里赏雪,经过一夜的折腾,她体内的千机之毒总算是解的个七七八八了。
但是,这解毒疼散了一身骨头和关节,往后,碰了生冷的东西,怕是会酸疼,哎,的好好调养了,这身子骨,再折腾下去,三十都未必撑的到。
罢了,生死有命
“公子,外头太冷了,先进屋吧。”雨轩拿着伞,一部一簇的跟着玄凌,可伞也挡不去风寒。
“小主子,进屋吧,毒刚解,别又伤风了。”红楼刚起来,便过来了,刚进院门,就听到雨轩的话,也跟着说了句。
是有些冷,缩了缩脖子,转身进屋,走了两圈了,也算活动开了,“看时辰,朝议才刚开始,大理寺那边开审,还要些时候,红楼,来,咱们下盘棋。”
雨轩的棋艺虽然长进不少,可总是放不开,生怕她输了不高兴一样,没劲。
“小主子,你昨夜折腾一夜,好生休息下吧。”
玄凌知道他们关心自己,也不坚持,回到屋中,烤着火盆取暖,“不下棋,咱们就闲聊一会,那千家可有什么异样?”
这也算闲聊吗?红楼无奈跟着坐下,“到也没什么异常,就是那痴傻的郡主,带着两个女儿回娘家了。
“回娘家?这时候?是千秋意的安排?”这位千大公子到是用心良苦,为着两位妹妹的将来着想,这时候送到侯府去是最好的安排。
红楼摇了摇头,没太在意,“应该不是,那千大公子好像是在人去了侯府后才知道的,最近那千大公子很安静,因为验尸的事,与家中兄弟姊妹的关系有些僵,用心良苦,却不被理解,这种感觉,着实难受。”
有些同情这位大公子,明明一身才学,眼看就要这么断送,艰难支撑着千家,想方设法护着弟妹,却不被理解,最后弄的个众叛亲离,还随时有性命之忧。
“不是千秋意的安排?这到有些奇怪!”玄凌伸手烤着火,低头想着什么,突然抬了抬眉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红楼,派个人盯着回到侯府的千家母女。”
小主子是否太过谨慎了,红楼心里想着,“行,我安排个人盯着,小主子,你说,究竟是谁对千尚久下的死手?”谁下的手,谁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总会知道,要千尚久命的人,恐怕不是一个两个,红楼,我想让他们帮我找一个人。”这个人,万像楼肯定是查不到的,所以,她连试都没有试。
他们?红楼立刻反应过来,小主子说的是现在他手里的那些人,要动用他们去找的人,对小主子来说,非比寻常。
“小主子要找的人是谁?”
玄凌愣了下,话到嘴边又咽下,轻轻摇了下头,“不急,过些日子再说吧。”其实,这些年,她心里一直还装着一件事,只是暂时被搁置在一旁。
小主子的情绪有些不对啊!算了,小主子想找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看天色,朝堂上应该快结束了,小主子也准备准备。”不知那圣上得知他请来的人去帮圣子验尸查案,会是什么心情。
估计和吃了苍蝇差不多吧。小主子这一连串的安排,几乎天衣无缝了。
“恩,你去忙你的吧,一会雨轩陪我去,放心。”
“好。”红楼扭身,看了一眼一直一言不发的雨轩,“好生照顾公子。”
“恩!”
玄凌无奈,她这破身子骨,总让他们一个个紧张
“对了小主子,这两天你那管家怎么没来。”若是他去,更妥帖,那金如放的身手也是高手之列了,跟着小主子,安全许多。
雨轩颇为受伤,不过,他懂,一切都是为了公子。
“他这两天可有的忙,估计这会正抱怨呢。”囤了那么些东西,现在要处理,可不够他忙活的。
一大早就忙的四处奔走的金如放突然打了个喷嚏,忍不住低估一声,这谁在念叨自己呢?
拿出列好的单子,一一看过去,再看看有没有缺漏的。
天寒地冻,雪中送炭,他现在终于知道,这啥意思了,送去的几户人家,那一个个高兴的样子,感觉比送了金银珠宝还高兴。
就是累到他了,这么多东西,他光是分派就忙活了好久,送完这剩下的几户,就差最后一个大户。
这老常不是说她会算账吗?这明明都是有去无回的,是送又不是卖,这账到是怎么算的。
或许,她的账算法不一样,还有,那一园子的花草,当真能开?
按着她信中交代的,冬宴要用,这可没几天功夫了!
抬头看了看古家的大门,这一家也送完了,下一家元家了,看来,这送礼的确是有讲究,送人所需,比贵重礼物更讨喜,瞧刚才古家大夫人高兴的,亲自出来谢!
古府
古大夫人拿着刚才金如放送来的单子,急忙交给管家,吩咐到府上后院门口等着,按单收礼!
大家开始还纳闷,收礼还拿着单子,这算哪门子事,会不会太……
当看到一筐筐抬进来的炭时,别提多高兴了,哪里还管什么合适不合适的。
这送来的炭还分了几个档次,这是上上下下都考虑到了,贴心!这礼送的贴心窝子啊!
“娘,您刚才跟祖母说,这些个炭是她送来的?”古月湖拉着古大夫人,有些急切的想要确认。
大夫人嗯了一声,“正是她送来的,这下可真的好好谢谢人家。”
“不是说买不到了吗?她怎么?”古月湖不傻,这时候能拿出这么多炭出来送人,想想也知道个大概。
“傻孩子,记住,她与你们,与我们都不同。”同为女子,却活的不一样。
“娘,我知道,不一样她是大女子”和哥哥他们一样,不像她和姐妹们,活在这后院里。
拍了拍女儿的手,“你若喜欢她,想与她结交,等开春了,便下帖子,约了去郊外庄子上踏青。”
虽然活的不一样,可她也希望自己的女儿能看的更远些,什么避讳不避讳的,她瞧着那帝家小姐,就是个好的。
与古家一样,元家,铁家也收到了金如放送去的炭,这可是给人家解了燃眉之急,剩下的,除了拿来暖花,尽数送到了圣子府。
“琉璃姑娘,这是单子,东西都在北城的库房里,我家小姐说了,任凭处理。”圣子府上就是处处烧满火盆,也用不上这么多炭,况且,人家也不缺,前面几家是送的需要处,那这
看着手中的单子,琉璃不知该说什么,这数目,她心里默估了下,大约是帝府囤货的一大半了
要知道,现在,这东西可是奇货可居,这么大手笔
“帝小姐可还有话说?”
“小姐说,仁心即民心。”信上就这么一句话,他还没琢磨过来。
琉璃惊了下,她这刚跟慕容公子算完,他们囤的那些炭真要用到实处,解百姓燃眉之急,数量远远不够,这事,有些不尴不尬。
帝小姐这是算到了主子的心思她是要帮主子!
“琉璃代主子谢过帝小姐,待主子下朝归来,立刻告知,有劳金总管!”
“客气了!琉璃姑娘且忙,金某不打扰了,告辞!”他的去扶风馆看看,她的毒解了没有。
琉璃又客气了一番,将人送到门口,在金如放就要离开的时候,忍不住问了下玄凌的病况。
也不知那谷主今天上门会不会好些,不过这大早应该还没……
慕容端看到琉璃拿来的单子时,也是一脸惊讶之色,仁心即民心,帝家小姐,帝家
他依稀记得,烨曾经问过他,女子的心可以有多大,应该问的就是她吧。
不知现在朝堂上是什么情况,今日大理寺审案,又会是什么情形?
朝堂上,这几日的气氛很是诡异,因为圣子的突变,圣上刻意所为的风向,朝局也在潜移默化的改变。
纳兰秦风一直以来,最忌讳臣子结党营私,故而这些年,就是再得宠的皇子,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权利,如今这样的情况,维持不了多久了。
若想制衡圣子,必须要抬出一个有实权的皇子来牵制,毕竟圣子无大错,不可能随便废除,就算不得圣宠,也还是占着一个圣子的头衔,是九黎名正言顺的储君。
“眼看年节了,三日后,朝议改阁议,有什么事,这几日各部都抓紧办了,捡要紧的来,别都积压到节后开朝。”
纳兰秦风听完各部的安排,最后吩咐了一句,准备散朝了。
“启禀父帝,今已查明,千尚久乃中毒身亡,朝议之后,大理寺开审,请父帝及各部大人听审。”
但凡大案,朝廷各部都有听审之权。
今日开审?不是说三天后?昨日仵作验尸不是什么都没查到?仅一夜时间,就查明白了?
还要各部听审!
朝上大臣和龙椅上的人都一样惊讶,就是大理寺和刑部参与查案的人也是一脸纳闷,昨夜,的确是在大理寺折腾到深夜,可也只是翻看卷宗,并没查案啊,怎就
莫非,这查看一堆卷宗就能知道千尚久是怎么死的?这也太荒唐了,圣子这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一旦开审,没个明白交代,就是欺君之罪。
圣子的一举一动,纳兰秦风都了如指掌,圣子有没有查案,他一清二楚,眯着眼,看着大殿中央的儿子,沉声道:“圣子是说,今日便可开审?”
“正是!死因已经查明。”
“哦!中毒这是又找了个仵作验看?”身子在龙椅上靠了靠,眼神晦暗不明,纳兰秦风的面色,让人捉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张敏在一旁,抬头打量了纳兰胤烨一眼,心中暗道,那千尚久的死,他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中毒?圣子应该是不会在大殿上妄言,这一夜之间,是如何知晓的?
纳兰胤烨一脸正色,回禀道:“说来也巧,儿臣听闻药圣谷谷主刚好在帝都,便请了这位谷主帮忙验看,此人医术卓绝,天下毒药,少有不知道的,若不是正好赶巧,儿臣怕是三日之后,真难交差了。”
药圣谷谷主?那个倨傲的惊鸿?纳兰秦风这下有些兜不住了,脸上颜色已变,一时间血气上涌,胸口生疼。
立时将目光投向大殿一侧握刀而立的光旭,见光旭也是一脸急切的看着自己,还轻轻晃着头,像是急于解释的样子,他这个师兄不知道?
张敏也惊了下,那个人的本事,他是亲眼所见,如果真是那个谷主,那可能就是真的查出来了。
“圣子想要早日查清案子,替圣上分忧,无可厚非,老臣理解,只是圣子殿下,连我大理寺的仵作都查不出死因,一个江湖郎中,真有这么大本事?”滇宏早就憋着一口气,这会更是见缝插针了。
近日来,府里上上下下,呜呜渣渣的,本就身心疲惫,外头圣子又当众下他老脸,滇宏也是肝火正旺。
他也掌管大理寺多年了,这仵作都查不出个所以然的案子,多半就是个无头案,他就不信,圣子窝在大理寺一个晚上就能得出个什么结论来。
再则,圣子在大理寺做了什么,他一清二楚,不就是翻看了一晚上的宗卷,什么谷主神医的,根本没去过大理寺。
尸体都没看,就开口说是中毒,岂不是笑话。
大殿上,一片议论之声。
“启禀圣上,老臣虽因身体不适,多日不曾上朝,听闻前户部尚书千尚久身故,还死在大理寺,这不是公然的挑衅朝廷吗?定要拿住凶手,正朝廷之威圣上之威,现在,查出凶手最要紧,管他是仵作查还是什么江湖郎中查,只要查出来就行,不过右相说的也在理,这江湖郎中真这么厉害?老臣定是要见识见识,圣子可别让江湖郎中糊弄了!”
铁成林嗓门洪亮,说话也每个章法,听的不少人直皱眉,不过,人家说的也真是那么回事,敢在大理寺动手,凶手可不就是在打朝廷的脸面。
这个铁成林,平日不见上朝,一有热闹就来了,纳兰秦风吊着脸,说什么都不是。
早知道,就不留那人在帝都了,没想到,名声还挺大,也是个糊涂的,这种事也敢瞎参合,怎么,是圣子请就不敢拒了?还是说,原就是个不省心的?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纳兰秦风心情差到极致。
“禀圣上,大理寺行凶,非同小可,老臣也觉得,还是尽快查明白的好。免得传出去,人心惶惶。”元哲上前一步,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龙椅上,纳兰秦风转动手中扳指,神情难辨,眸光深邃,轻扫了大殿一眼,最终起身,抖了抖明黄色的龙袍,沉声道:“既如此,就去大理寺听听看。”
说完,头也不回率先离去,留下满堂臣子面面相觑。
走出大殿,纳兰秦风身子一晃,幸亏张敏就在边上,及时扶住了。
“圣上当心!”
一把推开张敏的手,盛怒之气再也掩盖不住了,可见在大殿上撑的有多辛苦。
“好个圣子,那铁成林看似混交蛮缠,却是个聪明的紧的,什么身体不适,就是仗着军功,仗着家里的免死杖,这大殿想来就来逛逛,不想来,便是十天半个月连个影子都看不到,被以为孤看不出来,他这是迫不及待侍奉新主了。”
这话,可谓诛心之言了,张敏大气不敢喘,莫非,那铁侯府真的与圣子同气连枝了?
圣子何时有了这么大动静?
“还有那元哲,他是不是也望风而动了?孤还健在呢?就这么迫不及待,迫不及待,这些个混账。”
“圣上息怒,仔细龙体。”除了这句话,张敏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有敢说什么?
一个不慎,就是杀头之祸。
“让光旭过来。”纳兰秦风虽然气急败坏,可还没被气糊涂,还惦记着惊鸿的事。
光旭知道,免不得一场责问。
刚踏进大殿后的临时休憩暖阁,一个八宝镜花瓶就砸落在他脚下,光旭知道,就算能解释过去,摘除干净,一场迁怒还是少不了的,圣尚总不能拿自己撒气。
“说,到底怎么回事?”
“启禀圣上,臣也不知,这几日公务繁忙,臣也是几日没见到师弟了,臣这就去问问。”不管脚下一地锋利的碎片,双膝一曲便跪了下去,尽管隔着厚实的棉裤,膝盖处还是渗出了鲜红的血迹。
像是真被对方的天子之怒吓到了,张敏见状,身子一软,也跟着跪下了。
喘着粗气,看着地上跪着的人,再看了一眼光旭膝盖下的一片鲜红,纳兰秦风的怒气总算是渐渐平息下来,可怒意仍在,并没让光旭起来,至于张敏,更像没看到一样。
“问问,还用问吗?说不定人正被圣子无微不至的照顾着,你这个师兄到是什么都不知道?”
本就生性多疑,这会儿发生这样的事,能不疑心才怪,也正因为疑心病重,所以玄凌赌他聪明反被聪明误。
越是做的这般光明正大,越是能让光旭摘除嫌疑,证明他真的不知道。
“请圣上息怒,保重龙体,微臣当真不知,我那师弟,性情孤傲,平日与微臣也甚少交谈,微臣不知微臣百口莫辩。”光旭急切之余,面色也渐渐泛白。
纵然情绪可以演戏,可膝盖处的疼痛却是实打实的,那些个碎片,实实在在的刺透肌肤,破皮进肉,而且现在还跪着,早已疼的脸色发白了。
这一招苦肉计,是他临场发挥的,如此,纳兰秦风才能更相信自己。
小主子虽然谋士无双,可人心是最难揣测的,与纳兰秦风接触久了,就越发了解对方,这个圣上,骨子深处,是个冷漠至极的人。
虽说生在皇家,父子即为君臣,亲情寡淡,可也不至于淡到这种程度,哪里还有情,只有暗中的百般提防,千般较量、万般算计。
与其说是父子,不如说是天生的对手。
“好一个百口莫辩!孤让你辩了吗?起来,都跪在这做什么。”纳兰秦风看了光旭片刻,冷哼出声,虽叫人起来了,确好似没看到对方勉强支撑的样子,更没看到那滴答直落的血珠子。
这便是迁怒!站在他的角度,只是迁怒,还能信你,就是天大的恩典了。
“微臣谢圣上信任!”弄的伤痕累累,却的忍着对对方感激涕零。
总算面色有所缓和,甩了衣袖双手负后,瞪了光旭一眼,又旁敲侧击的询问一些惊鸿的事,最后敲打了几句,这才带着张敏去往大理寺。
纳兰秦风之所以这般气急败坏,主要是咽不下一口气,人是他请来帝都的,结果让圣子用在了刀刃上给自己添堵。
这案子,一旦千尚久的死因查明了,那就不得不继续查下去,相反,就没法继续往下走,也就不得不适可而止,这案子也就是另外一个敷衍的结果了!
现在因为一个惊鸿,很多事就不好预料了。
朝议结束,大理寺又成了焦点,各部尚书及要员,大理寺和刑部的官员,都齐齐到场,大理寺许久没这么热闹过了,审案的大堂显得有些拥挤。
千尚久的尸体是被缝合过,毕竟死了这么久,即便是冬天,也怕会尸变腐臭,所以用了冰。
说起来,这千尚久晚节不保,死后还被折腾的这么凄惨。
纳兰胤烨派去的人接着玄凌到达大理寺时,大堂上已经几户坐满了,纳兰胤烨也开始了审案。
坐在一旁听审的诸位大臣和纳兰秦风显然都有些惧冷,尽管烧了不少火盆,可这一面大敞的大堂,多少火盆也无济于事,冷风夹着雪花直往里吹。
雨轩撑着伞配合着玄凌慢慢朝审堂而去,听闻圣上和满朝文物都来了,都是九黎顶顶尊贵的人,他到不是怕,就是担心自己有什么不妥的给公子惹麻烦了。
“别紧张,左右都是一个身子一个脑袋,没什么特别的。”玄凌抬头,看着前面不远的大堂,从外头马车的数量就可看出里面的热闹了。
伸手,接了几片雪花,又轻轻扬起,“飞雪鸣冤,这场雪,等了十六年了,那就下个痛快吧。”
雨轩撑着伞,看了看漫天飞雪,似懂非懂,不管前面是什么,他陪着公子走就是了,即便现在什么也不能做,为公子撑伞挡些风雪总还是可以的。
圣子让接的人,到底是两个什么人啊,里头圣上、达官显贵坐了满堂,他们还这么优哉游哉的谈天说地
“父帝、诸位大人,本宫与审案官员整理了一个宗卷,请大家阅览,上面详尽记着千尚久从九黎通元十二年入帝都科考到现在的情况。”
通元十二年,那不正是十六年前?是巧合吗?莫非,这千尚久,真与十六年前帝家那事有关系?
卷宗最先被送到纳兰秦风手中,在听到九黎通元十二年几个字的时候,纳兰秦风的脸就沉的吓人。
卷宗在手中被缓慢的展开,眼神扫过,握卷宗的手也越来越紧。
他早已知道,千尚久不干净,也知道他私底下的一些小算计,他有时候就像看一个跳梁小丑一样,看着他经营谋划,因为,这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
这个人,是他一手提携起来,用来和稀泥的,如果,这卷宗上说的都是真的,那这些年,那个小丑就是自己。
还有十六年前,他想方设法的接近帝家,这卷宗里说的虽然只是一些蛛丝马迹,可已经足够了,足够说明,十六年前,他真的有牵涉到帝家的事里去。
他派人查过他的底细,这些却没查到,为什么,因为刻意抹去了,只有见不得光的东西,才需要刻意抹去。
一甩手,用了很大的力道,手中宗卷落在了大堂中央千尚久的尸体面前,“死的好,死有余辜,欺上瞒下、以权谋私、卖官卖爵,侵占民产,收受贿赂,他还有什么没做?就差没造反了他,祸害朝堂,乱涉及纲纪他罪该万死。”
气血上涌,人也站了起来,丢了卷宗还嫌发泄不够,原地左右疾走,随手,桌面上的茶盏也扫落在地。
上了宗卷,就说明证据确凿,再无差池的。
圣怒当前,堂上一片骚等,跪了一片人,谁还敢坐着?宗卷里到底写了什么,刚才圣上念的那些罪状,都是千尚久所为?
那可真是该诛了,更让他们心惊的是,圣子这么短时间内,如何查出这么多事?
纳兰秦风这么大的脾气,最根本的点,还是在这,这么点时间,就是大理寺刑部倾巢想帮,也不可能查的这么个地朝天,这些个事,分明是圣子一早就知道了,并且证据在握,就算千尚久现在没死,将来的某一天,只要圣子想动,就逃不过一个死字。
想到这里,他能不后怕吗,他甚至不知道,这堂上坐着的人里,有多少已经是圣子的人。
这么些年,他才是那个小丑,被自己一手扶持的臣子,被自己亲自立下的圣子当成了小丑。
“还用查什么死因,依孤看,他死有余辜,杀的好!”无处喧嚣的惊恐和愤怒再也掩藏不住,只有将怒火继续落在那冰冷的尸体上。
骂完,一阵眩晕,头重脚轻,人就这么直接往前扑,场面一时间大乱,惊呼声此起彼伏。
“看来来的正是时候,这里好生热闹。”玄凌迎着风雪立在大堂正门中央,话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走吧,进去吧。”拉了下裘皮斗篷,挥手让雨轩收了伞,任由雪花抚过脸颊。
“快,宣太医,宣太医!”
“圣上保重啊!圣上!”
一片嘈杂声中,臣子们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匍匐在地,一个劲的喊着圣上。
“闭嘴,都安静,让医馆的人都过来。”扶着纳兰秦风坐下,纳兰胤烨的脸色也十分不好,他知道,父帝看到宗卷,定会大怒,却没想到,会发生这种状况。
无论两父子如何斗法,尽管这个父帝,从小就将他当成一颗稳定朝局的棋子,从未真的疼爱教导过半分,他也知道,他即便再努力,再出众,也走不进父帝的心。
可是,他依然是他的生身之父,这一点,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他有想过,将来登了大位,便让父帝做一个安享晚年的太上皇。
倒在椅子上的纳兰秦风一脸通红,双眼泛白上翻,嘴角略有歪斜,样子甚是吓人。
“父帝!”身为皇子,这时候就与普通臣子不一样了。
齐王等几位皇子一拥而上,为了一个圣上能睁开眼就看到自己的位置挤来挤去,那场面,着实热闹。
纳兰胤烨松开手,退到外围,眼睛盯着前面,当看到玄凌时,眼睛一亮,大步上前。
“谷主,你来的正是时候。”
都没来得及解释,就拉着人到了人群前,二话不说,拉开几位皇子,给玄凌腾出地方。
“谷主,快请看看。”
纳兰秦风?这是怒火攻心外加邪风入体引起的短暂昏厥,不过恐怕是用不上她出手。
啧啧,好生狡猾,明明醒了却还在装,眼角瞟了周围一眼,当个圣上也是不容易,这是想借机看看臣子和皇子的反应吗?
“皇兄,你什么意思,他是太医吗?随便拉个人,你想干嘛,父帝若有个什么闪失你担待的起吗?”成王人高马大,挡在前面,一脸关切的样子,作态十足。
父帝出事才好,这时候,就算皇兄是圣子,手上无兵无马的,他想顺利登基,门都没有。
齐王袖子一抹,打着哭腔,“没错,父帝乃万金之躯,是什么人都能碰的吗?”
免王也不甘示弱,挡在玄凌面前,一副守护之姿到是越王,只是焦急的看着,欲言又止。
玄凌耸了耸肩,这种好戏,在皇宫可是经常上演?就是演技太拙劣了,要哭也要哭的逼真一些,两滴眼泪挂了半天了。
心中不免冷笑,这就是帝王之家的父慈子孝?
“都让开,谁拦着,休怪本宫不客气。”突的一声呵斥,声音虽然不大,却让场面立时安静了下来。
几位王爷皇子同时抖了下,被纳兰胤烨散发的气势震慑了一下。
“你要做什么?就算你是圣子,今天也休想乱来。”成王在军营混了阵子,到底是硬气一些。
“让开!”纳兰胤烨冷眼一扫,只吐了两个字。
成王竟吓的一哆嗦,这眼神,比父帝都可怕,随即又觉得落了脸面,吞下口水,强撑着站在前面。
“你要干什么?”
“来人,拉开。”冷着脸,没有多余的话。
随行甲兵竟真的应声而动,铁甲沙沙声就朝着成王而去,场面一时间紧张的吓人,胆小的官员身子都开始发抖了。
古相等跪在地上,互相看了一眼,无声交流着。
这种场景,搞不好就是一场影响江山社稷的异动,谁不紧张,不光关乎社稷,与他们也是息息相关。
万一圣上真不好又这么突然,什么也没交代,什么也没留下,会乱成什么样?
“你是圣子,我也是亲王,你敢!”成王素来蛮横惯了,怎么受的了这个,更何况眼前这个节骨眼。
“拿下!再有阻拦妄动者,一并拿下。”纳兰胤烨盯着成王看了一眼,只一眼,再没多的眼神,随后将目光扫向其他几个。
天啊!这是圣子吗?
九黎的储君,今日他们才算真正见识到了,临危不乱,处变不惊,杀伐果敢,王者之气尽显。
玄凌一直冷眼旁观,但笑不语,一身红色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一介草民,面对这满堂的权贵显赫,面对圣上,面对一众皇储,面对这样场面,如此镇定自若。
纳兰胤烨将一切尽收眼底,不动声色的暗暗打量,此等人物,此等风采,这一片官员中都找不出一个可以匹敌的。
不光是他,便是他身边的一个随从,虽有些稚嫩,可假以时日,必成大气。
眼看着成王就要被拉开,只听的被围在椅子上昏迷不醒的人轻哼唧了一声。
“父帝!您醒了,太好了!”越王第一个惊呼出声,听的出几分真切的喜悦。
纳兰秦风露出一抹慈爱之色,随着目光移动,那么慈爱之色渐渐变成冷漠,哼!他的这些儿子,一个个的打的好算盘,他不过小试一下,他们就按耐不住了。
当看向纳兰胤烨时,又变的格外复杂,阴晴不定,他承认,他已经看不透这个儿子了。
头一回,生出一丝惶恐,刚才,那突如其来的头晕目眩是真的,他的身体尽管他一直不承认,他开始老了。
想到这,不经意将目光落在玄凌身上,心里不由生出一抹奇异的想法,他不要老,他不能老,他的江山,他的皇位,他还放不下。
古往今来,太多帝王都逃不开的结,那就是生死。
“父帝”
“父帝没事,太好了!”
“父帝,吓坏儿臣了。”
一个个,争先恐后的,生怕落在人后。
跪在地上的臣子一个个都松了口气,还好没事,这要真出事,还不知道的出多大的乱子。
说不定,天都变了。
“孤没事,你们都退下吧,越王,扶孤坐下。圣子,继续审案吧。”
看都没看其他几位皇子一眼,竟让越王扶着自己,亲疏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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