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溪村除了外嫁进来的女人,几乎全姓兰。
村子里,建有一个兰氏宗祠。
兰溪村有这么习俗,谁家办重要酒席的时候,都会前往宗祠供奉一下。
这个习俗,在那混乱的年代里,曾经一度中止。
但最近这些年,又恢复了。
既然是办六十大寿的寿宴,兰振山也不能例外。
等后厨宰完鸡,把鸡拔完毛用开水烫煮了,他就领着大儿子兰建军和大孙子去祠堂供奉去了。
一番供奉完,等他就领着儿子和孙子快步往回走。
等走到半道的时候,就觉察到有些不对。
大瓦房门口的坪子上,人聚得特别的多,还闹哄哄的,响起了一阵阵惊呼声。
兰振山觉着有些不对,赶紧唤过自己的长子:“建军!你快回去看看怎么回事!”
兰建军也看出了不对,当即是撒开步子就快步往家里跑。
他这刚跑出没多远,就看到了迎面快步走来的母亲罗冬清。
“妈!出什么事了?”兰建军赶紧是问道。
“你……你三妹和三妹夫回来了!”罗冬清走得有些急,喘着大气应道。
“怎么?是不是又闹出事了!”这时候,兰振山也已经快步走了过来,听见妻子的话,脸上顿时一沉,冷声问道。
门前闹,自己老伴又这么急的过来叫自己。
在他的认知里,肯定是那穷女婿,又闹出什么事了。
却不曾想,罗冬清使劲摆起了手:“没……没闹事!是鸿安……鸿安他挑了一整担寿礼过来!”
兰振山嘴皮一阵哆嗦:“一……一整担?”
“不会吧!”兰建军也是一脸难以置信。
但见母亲的表情也不像是开玩笑,马上又想到了一個可能:“那小子!不会是为了面子,故意摆花架子吧!”
他这么一说,兰振山立即黑着眼瞪了他一眼:“闭上你的嘴!”
“先回家看看再说!”
……
……
里屋里。
看着方鸿安把那一担寿礼放下。
饶是之前已经亲眼看到了,这时候的薛芬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还是一边的兰文绣一句嫂子辛苦了,才顺势拉开了话茬子。
两句寒暄,薛芬有意无意的把话题扯到这寿礼上。
但方鸿安只是淡淡的一笑,表示都是一些不值钱的小东西,便也没有过多的说了。
不值钱的小东西?
方鸿安这么一说,倒也是合情合理,但看着方鸿安那淡然自若的态度,薛芬又隐隐觉得似乎不会是这么简单。
但也不好追问,只能是笑着夸方鸿安是有心了。
方鸿安这边,也知道不能和妻子在这放满寿礼的里屋久呆,找了个借口,便领着兰文绣出走了出去。
也没走进来通往堂屋的门,而是走了后门,往后院找清净的地方,领着兰文绣坐着休息去了。
这前面人杂,从刚才那些人的反应来看。
出去免不了被人围观,问这问那是肯定的,可能还要听一些闲话。
再者,这年头抽烟的人多。
也没那么多讲究,一个个都是拿着卷的烟,就随意的“吞云吐雾”。
屋内禁止吸烟?
不存在的,那也别说是农村,城里也没有这概念。
方鸿安自己虽然不吸烟,倒也并不排斥。
但妻子怀着孕,还是尽量不要去吸这种二手烟。
两人走了出去,在后院找了张板凳,坐在树荫下休息了起来。
兰文绣见方鸿安脑门上都是汗珠子,便拿了手帕给自己男人擦了。
又心疼方鸿安这一路挑着那一担子重礼过来。便站到了方鸿安的身后帮他捏起了肩。
她也没学过推拿按摩这些,就是轻轻的捏动着方鸿安肩膀上的肌肉。
那感觉,让方鸿安也是颇为享受。
不过,捏了片刻之后,方鸿安也不再让兰文绣捏了。
硬拉着她坐了下来。
对于自己丈夫在宠自己上的这种小霸道,虽然已经亲身体验过许多次。
可每当类似的情形再次发生的时候,兰文绣仍不免脸上会沁出红霞的带有一抹娇羞。
这感觉,让方鸿安都有些恍惚不已。
这个是能当着自己那位刁伯娘和兰艳红那机关枪说出那种狠话的人?
感觉就很神奇。
……
……
屋子里。
在方鸿安和兰文绣从后门走出去之后。
薛芬忽然也感觉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她看着那两大箩筐的寿礼,迫切的好奇着想打开,想看看这里面究竟装着什么寿礼。
可这上面又封着红纸,一旦打开,等公公婆婆那肯定就是知道了。
这要是里面真是正儿八经的寿礼,那还是好了。
可万一是像担心的那样……
那她一个做儿媳妇的,不就是让公婆尴尬嘛。
正纠结间,门忽的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薛芬转头一看,才发现是兰文慧和兰文娟两位姑子。
“大嫂!就你在呀!他们呢?”
见屋子里就薛芬一人,兰文慧和兰文娟都是一脸好奇。
他们俩这迫不及待的进来,那自然是冲着方鸿安和兰文绣,以及那两箩筐寿礼来的。
眼下,这整个屋子外,讨论的都是这一大担两箩筐寿礼的事情。
她们也是实在忍不住了,索性就直接冲进这屋子里来准备直接看看了。
见两位姑子虽然问的是方鸿安和兰文绣,但目光死死的就盯着那两个箩筐。
薛芬哪里不清楚这两位姑子的来意,忍不住笑了笑,指着后门道:“往后院去了!你们要找他们的话,现在去还来得及!正好……我去看看妈回来了没!”
说着就要往外面走!
“别呀!”
兰文慧忍不住伸手拦住了她:“大嫂,你就不好奇文绣他们带了什么寿礼回来么?”
“好奇是有些好奇!但这是给爸的寿礼,我做媳妇的也不好拆吧!”薛芬皱着眉,“万一有什么我们不好知道的呢!”
“这有什么我们不好知道的?”
“就怕某些人,算准了爸妈会帮他们打掩护!故意弄了个花架子来招人眼,充门面!”
“唉!你这个媳妇的不好拆!就我这个做女儿的来看看好了!”
兰文娟脾气最是火爆,讥诮了说着,便已经走到了箩筐边,蹲了下去。
“别吧!文娟!”薛芬忍不住挥手阻止道。
“唉!嫂子你别管!”
兰文娟哪肯听她的,捻着捆着塑料薄膜的红线一扯,直接把捆着的红线扯开了来。
“我也来看看!”
等兰文娟把塑料薄膜掀开,兰文慧也蹲了下来将手伸向了箩筐,
“嘶!”
两人干脆的把上面的红纸一撕,直接撕出一个大洞来。
接近着,又是哗的一声,直接掀开了一大半过来。
整个箩筐口,顿时一大半露了出来。
“我就知道!这里面还是些花架子!”
兰文娟的声音,让薛芬不由得是心底一沉。
赶紧踮着也是看了过去。
这一看,入眼的都是一个个包严严实实的礼包。
也难怪兰文娟说还是花架子。
不过,从这一个个礼包的包装的用心程度来看,薛芬隐隐觉得,这似乎不大像是花架子呀。
正好奇间,兰文娟已经顺手拿起了一个礼包。
“呲!”
兰文娟撕礼包的动作相当的干脆,刚撕开到一半,兰文娟的手就是猛地一颤,手上的动作蓦的停顿住了。
“怎么了?”
在她身边的兰文慧探着脑袋好奇的看了过去。
这一看,脸色忽的就变了。
薛芬见她俩这副模样,虽然提前有些心理准备,也还是惊诧了一下。
准备是凑过去看,这时候,门却又是吱呀一声,被猛的推开了。
随即,薛芬就看到自己的公公婆婆还有丈夫,急匆匆的就跑了进来。
兰振山和罗冬清还没说什么,兰建军已经快步走向了那两箩筐,对着怔立在箩筐边的两个妹妹问了起来:“有什么?那家伙带了什么过来!”
“爸!”兰文娟没理会自己的大哥,而是转过头看向兰振山,弱声道,“我们……就拆了一件,剩下的……还是你和妈来看吧!”
说话间,把手上的那包拆到一半的东西递给了兰振山。
兰振山见两个女儿的表情都有些怪,说话语气也全然不像是平常的样子,下意识的接了过来,又觉得那撕开的口子有点小,索性就顺势直接猛地一撕,把包裹在外面的纸包彻底的撕开了。
旋即,两个长方体状的红白色包装物就出现在了兰振山的面前。
这一下。
不待兰振山做出反应。
在他身侧的兰建军眼珠子一瞪:“红豆烟!两条!这……”
随着他这两道惊呼,兰振山的双手也是一振。
脸上的表情,立即就变得复杂起来。
而一边的兰建军,却也根本拦不住了,直接冲到哪箩筐前,又拿起里面的寿礼包,直接撕了起来。
呲……
这次出现的,是两瓶高度酒。
呲……
呲……
随后……
奶糖、糖果子、布、袜子……
甚至……还有一整坛至少是二十斤的蜂蜜!
当这些东西一一展露在众人面前。
整个屋子里,只听得到外边传来的阵阵响动。
众人是面面相觑,眼眸子里满是难以置信。
花架子?
这哪是花架子呀!
就这里面的东西,像烟、酒、还有那一坛子蜂蜜,随便拿出一样来。
也是够说得过去的体面寿礼了。
这好家伙,直接来了个大打包。
可令众人追想不通的是,就方鸿安家里的情况,上哪里拿出这些东西来的。
“这三妹夫家里是发大财了呀!”
最先忍不住发出感叹的,是兰文慧的丈夫,他是在外边等着了很久,都不见妻子出来,好奇之下也索性就推门进了来。
结果这一进来,就看到了这震撼的场面。
嘴上是忍不住惊呼了起来。
“上哪发的大财呀!”一边的兰文娟忍不住晃着脑袋喃喃道。
她这么一说,让众人脸上的表情不由得随之变得复杂起来。
“不对!他们家怎能拿出这么多东西来!别是不干净的东西!得马上去叫他们来问清楚!”
兰建军性子最急,想到一种可能,叫嚷着就要去找方鸿安和兰文绣。
“先站住!”
兰振山一嗓子叫住了他:“你问什么问,是又想闹事嘛?”
老寿星扯着喉咙瞪着眼,把兰建军好好训了一顿,然后才又对着众人道:
“去!去!去!你们都该忙什么忙什么去!这事谁都不准找老三夫妇去问!也不许对外边乱说!这事,等下……我来问!”
兰振山红着脸,把一众人都打发走,才默然的坐了下来。
看着那摆满了整张的桌子的寿礼,沉着个脸,表情凝重不已。
罗冬清知道自己老伴在想什么,走了过去,劝着道:“兴许……真是鸿安他发家了呢!先别急,等会我先找文绣去问问!”
“发家?他凭什么发家?就凭他们家那两亩一旱就谷子都收不到的破田?”
兰振山吹着胡子一顿怒斥:“这些东西,他最好是凭正当手段得来的!否则这次我说什么也不让文绣再上山去了!”
“还没问了!你也先别急!”罗冬清再次劝道,“我先前听建辉,鸿安确实很不一样了!他也不像是会胡来的人!”
兰振山撇嘴:“最好是这样!”
“那我先去后院找找文绣!”
“去!去!这事还是你去问比较方便!”兰振山皱着眉嘀咕,“搞什么嘛,一个个的,怎么都不安生!”
“你先别急呀!老倌子!”
罗冬清忍不住安慰了几句,推开后门就要去找人,但巧的是,她这刚推开门,迎面一道身影就走了过来,见着是她之后,脸上顿时一笑,嘴里还叫着一声妈。
“文……绣!”
罗冬清赶紧是拉住了眼前自己的女儿的手,脸上带着激动:“刚要去找你呢!”
“来!来!来!”
说着,已经把兰文绣拉着进了屋。
听说女儿这就来了,兰振山一个激动,也是立即站了起来。
本开始开口就要问,但想了想,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又忍了回来,身子也是微微侧了过去,只是给妻子使了个眼色。
“爸!”
兰文绣这边,进了屋,一看见父亲背着自己,又看到那被拆开的箩筐和礼包。
便也马上知道,自己父母这找自己是因为什么。
“文绣!你们这是弄得哪样呀!”
罗冬清收到老伴的暗示,也没多耽搁,赶紧是指向了那在桌子上堆成小山的寿礼问了起来。
“妈!爸!”兰文绣笑着解释:“知道你们会多想!看你们回来了,我这不过来跟你说了嘛!”
说这话的时候,想着刚才屋子里的父母应该是一脸震惊的模样,兰文绣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的小傲娇:“这些寿礼!是鸿安亲自给我爸买的!
放心!钱都是干干净净挣的!怎么挣的我可以告诉你们……但这事千万别对外人声张!”
见父母都是点了点头,兰文绣这次又开口,将方鸿安这段时间以来,上山挖蜂蜜,又去圩场卖蜂蜜,然后还有人上门收蜂蜜的事情都一一说了出来。
“……”
听着她说,屋子里的兰振山和罗冬清二人,是越听越惊讶。
等她说完,兰振山已经是转过了身子,来到罗冬清身侧,两人面面相觑的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整个屋子里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许久,才是罗冬清率先打破了沉默,她指着那一坛子蜂蜜:“所以……这就是鸿安去山上掏的蜂蜜?”
“恩!”兰文绣点头,“这一坛子都是百花蜜!鸿安说老人吃百花蜜比乌桕蜜好!所以特地给留的百花蜜!”
“他……也是有心了!”
罗冬清一脸欣慰的叹了一句,旋即又还是忍不住问道:“那山上的蜂蜜就那么好挖?蜜蜂不叮人的嘛!”
“也说不上好挖的吧!也叮人!最开始的时候,鸿安的手笔也叮得到处肿,后来就好些了!
主要是累!整天都在山上,回来还要榨蜂蜜,得忙一天!身上的衣服洗的时候,都是盐渍!
但鸿安说,这是为了以后我们整个家能过得好!他觉得踏实、值得!”
说到这些,兰文绣的俏脸上,既是心疼又满满的都是自豪和小骄傲。
“好!好!好!”
罗冬清听到这里,是连连称好。
自个女儿说的这些,既说得通,又有现成的实物就放在这里。
她是完全的信了,听兰文绣说方鸿安又如此的上进努力,心情更是高兴,甚至忍不住捅了捅还一脸沉默的丈夫:“老倌子!听到了吧!这些安心了吧!”
兰振山脸上的表情较之之前,已经大为转变,只是还是沉着脸:“既然是赚着钱,那也不是这么花的!挣面子什么都是虚的,好好……”
“爸!不是为了挣面子!”兰文绣摆着手打断了父亲的说教,“要是为了面子,就不封上边这层红纸了!那进门的时候,多有面呀!
您也别觉得是刚赚着钱了就显摆,就乱花钱充面子。
鸿安说了,这是尽孝道,就想好好孝敬您!
先前是条件差!所以只能尽心意!
现在挣着钱了,也是尽心意!要说,这都是一样的。
对了!上面这些话,是鸿安非要我跟您说的!您了解我,依我的性子,是不想在这种事情上面费口水去解释的!”
兰文绣这话说完,兰振山的面色,唰的随之又变了,他口中怔怔的回味着刚才的话,许久之后,才看着面前的女儿,挤出了一句话:“那……鸿安呢?”
“他呀!”兰文绣骄傲一笑,“刚才不是后厨那边临时缺了个烧火的嘛,他过去帮忙烧火去了!”
“他说……祝寿的话,等下上席陪酒的时候再亲口跟您说了!”
“烧火?”
听着这话,兰振山和罗冬清都是一惊,忙是赶出了大门口,往后厨火灶的位置看了过去。
这一看,却又不惊一怔。
此时的方鸿安,却已经不是在烧火了,而是拿着个大锅铲,正熟练的在身前的一口大铁锅里翻炒。
翻炒的间隙,还跟身边几个掌勺大师傅以及烧火师傅有说有笑的攀谈着。
那情形,若不是认识他就是自己的女婿,还以为是请来的帮厨大师傅中的一员。
“这鸿安……真的很不一样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