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长走了,参谋长也走了。
只有郝成斌,还坐在旁边的小花台上观看老张和小方散步。
鹅城的黄老爷和外面来的张麻子商商量量,把这首歌的价值剥削得殆了尽,就心满意足地分道扬镳了。
黄老爷终究是心善,觉得这件事小方也有功劳,说要给小方特权:新兵团保证训练之余,除了去录音棚录歌之外,之后还可以经常跟着拍摄的队伍出去透透风,放松心情。
好大的特权。
方淮都差点信了。
明明是卖苦力的活,在连部叫锻炼培养,在团部就更牛B了,叫放松心情。
不过这事要没有他,真的可能拍成老八一风格。
搞不好还要整几个消防阅兵方阵,或者三个消防员并排敬礼的镜头进去,可能最高档次,就是整点吴京双手交叉,下面打一行字“请勿占用消防通道”那种镜头。
他不看着,真怕拍出不来那种年轻人喜欢的效果。
参谋长也被张麻子打发走了,只给郝成斌悄悄留下两句话。
“告诉王剑,问卷调查,不要去影响新兵。
张支队长那边不要有顾虑,大胆点,留個电话,以后中队的情况多汇报,不要事事等小方去帮你沟通,做事不要只图问心无愧,要让领导看得见,想得起。”
…
“嘎吱,嘎吱…”
一舅一甥在秋色仅剩的枯树叶上踩踏,一步步不断换脚,非要完全踩碎脚下树叶的姿势能看得出来,都带点强迫症。
没有什么表演单双杠的项目,方淮的单双杠成绩舅舅早就知道了,那都是团长大大方方叫他下来的理由而已。
毕竟这么多人在,多少要注意落人口实。
方淮一路沿着操场走,挺想跟舅舅聊点“出警安全”之类的话题,却也感觉没什么用。
还不如直接去贵阳支队。
只好沉默。
“小伙,进步很大嘛,这些东西,什么时候学的?”
张中庭打量了一下自己外甥,忽然觉得没见他几个月,不仅长高了一点,眼里的东西也不一样了。
他来时可是在车上放了两罐可乐和一包薯片的,想着这小子怕是撑不了没有零食饮料的日子,准备让他在车里解解馋再上去。
可他现在觉得,外甥恐怕不需要这些东西了。
“你说吉他,写歌?”方淮早就想好了一系列理由,随口道:“以前瞎玩过一段时间,只是家里不晓得。”
张中庭摇头:“我是说你讲那些话,奥运年,网络环境,消防宣传,思想提高了不少…你手伸出来我看看?”
方淮伸出手,上面还有在结痂的血块,尚在努力形成一层老茧。
这都是这个星期要锻炼,方淮努力挑衅何志军的结果。
他说一年内要超过何志军的单杠最高记录,觉得六十个也太低了,至少要拉八十个。
何志军很满意,当然也没放过他。
每次拉完单杠,都要亲自上杠抓住他的手,赠送他一个吊杠大礼包。
何班长说话不狠,训练那是嘎嘎狠,尤其是对方淮这种有诉求的孩子。
张中庭看了看,满意地“嗯”了一声。
确实是努力练了,虽然方淮以前的体能他不清楚,但只要这么努力练,有进步很正常。
方淮清楚,舅舅跟别人不一样,别人以前不认识自己,但舅舅对自己的经历,能力,都有了解,很多事,要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才行。
要不舅舅会觉得自己的改变莫名其妙。
理由,他早想好了,只需要一个就够,能把一切变化形容得合理。
“我喜欢上一个女生。”方淮道:“追了挺久的,但是那个女生喜欢成熟,努力的,我也在尽力往这个方向改变。”
“哦……”张中庭恍然点头。
那就说得过去了,他这个年龄,男女之情,怕是最大的动力了。
“那个女生咋样?有空,让我见见?”
张中庭对这种能够催人向上的感情很是满意,但也要选对人,万一受了情伤,人是最容易从积极变得颓废。
方淮扬了扬眉毛。
舅,你是不是没听懂?
人家没答应!
“…我新兵,怎么见?人家也不同意啊!”
舅舅眼睛却闪过一丝狡黠的神色。
“你这就不懂了,要先想办法把她往家里带!你父母长辈对她好,她好感来得很快!等你下队,找个理由嘛!约她来贵阳,我请她吃饭!”
我靠。
65后…思想都这么潮了吗?
怪不得舅妈这么年轻!外公外婆没少费劲吧?
不对,贵阳,吃饭?
方淮发现了盲点,也及时转移话题:“我下队真去贵阳?你都定好了?”
张中庭摇摇头:“不是去机关哈,新兵必须要到基层中队历练,本来我是想让你去苦点的地方,关岭,紫云,把你这个秉性改一改。
但是我听黄团长说,你主动要求锻炼,成绩也不错,我看改变也确实很大。
既然想学点真本事,那就到省城来,操法,装备都是最好,最新的,地方我已经想好了,特勤一中队。”
“我想去特勤二中队。”方淮直言道。
“二中队现在青黄不接,老兵和上等兵都退了一批,一半都是新调去的,他们自己都还不熟悉情况,怎么带你?”
张中庭说着,想起什么,回头看了看郝成斌,笑了笑,道。
“你是因为你们郝班长才想去吧?”
“那是。”方淮也不回避,舅舅面前,有些话他放得很开。
“当时郝班长也不晓得我有你这个关系,他看得起我,为了把我要到二中队,忙前忙后的打电话托关系,我总不能放人家鸽子吧?
只要到贵阳,哪个中队对我都一样,我一个新兵,总不至于学装备技师吧?跟着装备技师后面打扫卫生差不多。
还不是整天搞体能,学出警?高精尖装备…能让我摸?班长不得把我手打肿!”
“也,小伙,你懂得挺多嘛!”张中庭拍了拍方淮的脑袋:“看来郝成斌挺愿意教你,行,我问问二中队,如果他们没有什么特殊情况,郝成斌调过去,你就调过去。”
“不用问了。”方淮不耐地摆了摆手:“他就是得罪人了,还是因为莪……”
方淮跟舅舅说了一遍前因后果,说得挺细,细得都带了点让舅舅帮忙报仇的意思。
“呵呵呵。”张中庭却笑得挺开心,跟听了段精彩故事似的。
方淮都被笑得无语了。
“舅,我挨欺负了,人家还拿关系搞我班长,你不说帮忙就算了,还这么高兴?”
张中庭伸出手,对着方淮前方,挡住了方淮的视线,两根手指量了半卡。
“你的眼界这么大,就只容得下这么大的世界。”
随机手指又张开。
“眼界大一些,容得就多一些。”
手放下。
“等你看到全世界,能容的东西就多了。”
但张中庭一番话,没有取得想要的效果,反而换来了方淮嘴角的抽搐。
“舅,劝人宽容,容易遭雷劈啊。”
张中庭眼睛瞪得滚圆。
破防了:“放屁!”
方淮摊摊手:“你看,你连我一句话都容不下,你的世界最多小指头这么大。”
张中庭一脑门子黑线。
半晌,才道:“以前我在军校,当时带我们那个区队长,每天把我折磨得半死不活。
不晓得为什么,他就是看不惯我,我恨他恨得牙痒痒,结果第三年我才知道,以前区队长女朋友来学校,夸了我一句长得帅,而且后来他们分开了,我才被区队长记恨了这么久。
我根本就不认识那个女的。
我知道的时候哭笑不得,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想起这件事,只觉得好笑,反而感谢他。
这也是种难忘的人生经历,懂吗?
没有他当初拼命整我,后来我的体能也上不去。
那时候如果我年轻气盛,和他起了冲突,可能会被记过,开除。
或者后来我一直记恨他,可能我自己也不会过得太好。
但我感谢他,如果没有他,我不会吃这么多苦,成就了今天的自己。”
方淮听着,自然点点头:“我懂了,你是说你年轻的时候很帅。”
舅舅好一阵沉默。
气懵了。
方淮这才笑着拍了拍舅舅的背。
“放心,舅,我知道你的意思。”
“你知道什么意思?”
方淮这才目光望着远处,道:“在社会上混,一巴掌拍不死的仇人就先忍忍,你是劝我忍一忍,等你升官了再整他,就要容易一些。”
一声闷响。
方淮脑袋上挨了一个爆栗。
舅舅又气乐了,但急于校正他的三观,还是耐心道:“我是告诉你,冲动要考虑代价!要学会把坏事变好事!”
“咝…知道了。”方淮摸着脑袋疯狂揉搓。
“你知道个铲铲!”舅舅背着手,很生气。
方淮这才忍着痛笑道:“舅,我不是故意气你的,我只是告诉你,我长大了,三观都定了,你不要把我当小娃娃。
你说的话我明白,人不必纠结于当下,也不必太忧虑未来,当经历过一些事情的时候,眼前的风景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
我懂。”
张中庭这才转头又认真打量方淮,有些惊讶。
除了这番话,他还惊讶于外甥说话的方式。
学会利用别人的情绪了,有点脑子。
“嗯…有点才气,看来那首歌真是你写的。
不过以后少用这种方式,只有亲人才会这么安安静静听你说这些话。”张中庭再次教训道。
方淮哈哈笑:“我平时要这么说话,早被郝班长打废了,还当啥子副班长?”
真特么有道理。
张中庭心里暗骂了一句,随后掏出自己的手机,按了个电话。
“行了,给你妈打个电话,你爸爸也是,担心你得很,问我好几次了。”
方淮点点头,接过。
其实内心也有些忐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