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里，正上演着温馨的一幕。

周勇微微躬身，他的脸，缓缓贴着一个小小的女孩胖嘟嘟又温润地脸蛋，动作轻柔地把湿润的迷彩服包裹她的全身。

然后把空呼面罩对着她的面庞，让她吸了几口。

把女孩放到床上，又抱起另一名大一些的女孩，用一样的动作包裹，给她呼吸几口。

只是这个女孩身体长一些，周勇只能尽量用衣服护着她的头。

“你们两個，是我救的喔。”

周勇说着，转头看了看孩子的母亲。

“对不起，救不了你了，要系方淮上来的话，也许他有办法吧…”

说着，鞠了个躬。

想着觉得不对，又站直身子，敬了个礼。

再没耽误，戴上面罩，扣住头盔，抱起两个被湿衣服包裹的女孩，往楼梯口架着的单杠梯走去。

刚一上脚，踩的位置，比上来时偏了一些。

“哐！”

失去了最下层的支撑的整个楼梯架如同多米诺骨牌向下倒去，不断散架，砸到十几米以下的一层地面。

周勇赶紧后倒，砰地一下，砸到三楼梁板上，整个搭板做成的三楼，都有些轻微晃动。

腰椎被背后的空呼器猛撞了一下。

好几秒，周勇才缓过神，慢慢扶着地面坐了起来。

腰撞到了，好疼。

“小黑！小黑！什么情况？！有没有事？”

避火荷包里的对讲机传来声音。

周勇隐约听到声音，但也不知道他讲了什么，只好拿出对讲机，贴近头盔，道：

“几导员，楼上有人活着！系两个小女孩！”

说罢，周勇放下对讲机，艰难扶着地上站起身，揉了揉剧痛的腰，伸头，看了一眼下面。

路没了。

而且，一阵火光，随着楼梯的散架，顺着空出来的楼道冲了上来，迅速冲到了二楼，炙烤着一切，二楼许多阴燃的物件，都汹涌燃烧起来。

整个楼内，火光冲天。

周围的温度，剧烈升高。

留在这个没有窗的楼层，是死路。

跳下去，九死一生。

抓住楼梯边缘处，荡一下，也许能下到二楼。

周勇想着，没再犹豫，把两个女孩的身体用两件衣服紧紧拴到了自己的前胸，侧着身体往边缘爬去。

脚慢慢悬空，周勇双手紧紧趴着三楼边缘，放下身体。

周围的火光裹挟着黑烟，忽明忽暗。

还好，屋外的强照明灯很亮，把窗户里面照得很清晰。

眼睛看到二层的那一刹那，腿往前一蹬，顺着二层里面就跳了下去。

落地，重重一拐，没站稳，周勇赶紧转身，再次用背砸在地上，护着两个小女孩。

楼层传来一阵震动。

背后和空呼器背架接触的一瞬间，他感觉背后有块骨头断了。

疼。

周勇已再没有力气，整个腰椎的疼痛，让他躺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

但此时，怀里的小女孩竟然有了动静。

而且，逐渐开始剧烈挣扎，有了哭声。

周勇这时才想起，周围全是火，怀里的女孩处在这样的环境里，一定烫得不行了，而且，等到湿衣服被烤干，会越来越烫。

“啊！！”

周勇扶着地面，硬撑着站起来。

此时。

“哐！”

二楼边缘的一块板经不住炙烤，掉了下去，砸到楼下。

周勇昏沉中遗落在三楼的对讲机，不断传来大声呼叫。

“小黑…”

“周勇…”

周勇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叫他，踉踉跄跄往窗边走。

“我没系…”

他喉咙里发出声音，整个腰椎像要断了一般，身体已经没力。

不知道是楼板被二楼和夹层的双重大火烤得晃动，还是自己在晃动，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回不去了。

怀里的孩子骤然大哭，他不知道孩子承受着怎样的温度，连忙扶着头盔看了看周围。

这楼因为加了个夹层，搭建并不规则，墙边，有一大块落地式的玻璃。

这里，本应该是窗户。

赶紧摸出了腰间的消防斧，几步悠到玻璃附近，手一挥，砸了下去。

“咣仓！”

墙面的整面大玻璃坠地，氧气迅速流入。

周勇用消防斧磨平了玻璃棱角，费力地把那两个女孩放了下来，放到窗边透气，降温。

自己则用身体，帮她们挡住后面汹涌而来的火势。

但火不是固体，且带有高温，氧气大量灌入之时，火势也愈加汹涌。

女孩的哭声都渐渐无力了。

周勇骤然看见，包裹着两个女孩的衣服都没这么湿了，慌忙取下手套。

顿时感受到了周围剧烈的温度。

这一下，宛如给他注入了强心针，慌忙把女孩抱了起来，打开避火上衣纽扣，给她们迎进怀里，用避火服紧紧将她们包裹。

避火服有了空隙，周围的温度窜入里面的背心。

滚烫。

还有，怀中的两个女孩身上披着的迷彩服，温度也极高。

今天，真的很难好好出去了啊。

不过，我不会成为下一个被困人员，等着你们来救的。

周勇看着空荡荡的窗外，叹了口气。

“叔叔带你们出去。”

用尽力气，放下面罩，拔下空呼管，卸下了衣服里的空呼器，不想一会自己的身体再被这个东西伤害。

退了两步，周勇发力猛地前冲。

“哐！”

白光。

跃入天空的一秒，周勇惯性地侧着身。

这样，对自己伤害最小。

但此时，怀里的大一些的女孩的脚，坠到了周勇大腿外侧。

正是砸向地面的那一侧。

他用尽力气，扭转身体，把背部放平。

叔叔不想死，但是叔叔的身体很重，砸到你腿上，以后你就没腿了。

“小黑！”

他听到一声大叫。

还听到了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

疼。

这一刻，时间忽然变得缓慢。

周边有人在说话。

“小黑，小黑。”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变得越来越轻盈，身体也越来越不受控制。

旁边的人，正像阿拉丁神灯般，不断向他许诺着愿望。

“小黑，你放心，以后你的家人，我来照顾。”

“这两个女孩，是用你的命换的，我一定把她们养大。”

“小白，以后就是我的兄弟。”

那些话，让他的灵魂得到平静。

好。

他艰难地咧了咧嘴，释放出最后一个微笑。

……

“砰！”

一个消防员，紧紧搂着两名小女孩，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缓冲，从十多米高空坠下。

“小黑！”

方淮很想冲上去接住他，但电光火石间，短短的十几米，变成了不可逾越的距离。

冲到砸落在地的小黑面前时，只见到他半眯着眼，嘴角在喷出血沫。

“小黑！小黑啊！！”

周围的人都冲上来大喊，但谁也不敢碰他，生怕一动他，他就会喷出更多的血沫。

方淮看到他的眼正在慢慢失去聚焦，心里已知道，一切都来不及了。

方淮的心，一片混乱。

眼泪，在眶中聚集，额头青筋崩起。

“小黑，你别睡！别睡啊！”

“啪嗒，啪嗒。”

眼泪，滴到了小黑脸上。

“喂，120吗？B云五金市场！我们是消防的，有兄弟救人坠楼！快来！快来！……还有两个小孩！快点！”曹毅的声音在周围回荡。

四周，哭声渐起。

方淮呜咽着努力伸手控制着力度晃了晃他，发现他的眼神，好像动了动。

“小黑，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方淮吼着，迅速趴到了他的嘴边。

他什么都没听见。

但小黑一定能听见。

“小黑，你放心！以后你的家人，我来照顾！”

“这两个女孩，是用你的命换的！我一定把她们养大！”

“小白，以后就是我的兄弟！”

方淮不断承诺着，周围的哭声也压抑下来，他们都想让小黑听清楚。

刚刚赶来，就被吓坐在地的叶加洪，此时也爆发出了一丝力气大吼：“对！你的事，我们中队的所有兄弟，一定会帮你完成！”

小黑的嘴里，再次窜出一口血泡，嘴角缓缓扬起。

眼睛，微微闭了一些，定格在仅剩五分之一处，停止。

一段危险的旅途，落幕。

周勇，再也不会面对一个消防兵会面对的所有危险。

方淮只觉得心里的一根弦就此断掉，努力提起嘴角，露出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微笑，抬手，帮他抚上了眼。

“指导员，队长……小黑，没了，没了。”

说罢，眼泪大颗大颗滴下。

曹毅站在后面，眼眶已是一片通红，但随后又站直了身体，缓缓抬手，敬礼。

周围的战友，一起站起来，敬礼。

几秒的沉静，随后，泣不成声。

他们永远地失去了那个来自广西的声音。

……

20分钟后，这里已经到处都是人。

120已把两名无父无母的小女孩抬上车，准备抢救。

给地上的周勇做了体温，脉搏，心跳，呼吸，全方位的检查，最后也只是摇头。

支队全勤指挥部，姗姗来迟。

时间正处半夜，支队领导集结队伍花了不少时间，再赶到这里时，整栋楼已经火光冲天。

只是一路上不断打曹毅和叶加洪的电话，询问着情况。

支队的车到达现场时，显得有些安静，似是不想吵了英雄的亡魂升天。

每个领导下车，看着现场的情况，都长叹了一口气。

半个二中队的人，都紧紧地守在小黑身边。

另外半个二中队，在疯狂地对着这栋楼的每一个窗户宣泄火力。

管他油也好，电器也好，爆炸也好，垮塌也好，楼里已经没有半点值得他们小心的东西。

一个主战车，一个供水车，地上放了三个分水器，足足出了八支枪。

曹毅也知道，如果不让中队战士们把这个楼冲垮，他们不会走。

他们甚至想用挖机铲平这里，铲平这个悲伤之地。

张中庭路过此处，却未发一言，径直到了小黑身边，同战士们一样，蹲下身，缓缓摸了摸周勇的脸庞，喃喃道：

“英雄，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