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珠跟着闻尘,复坐到崖边。
老者繁霜满鬓,向来清明的眸子中隐隐有了颓然之色。符珠印象中那位仙风道骨,清姿矍铄的老人,身形不知何时佝偻起来。
他如同苍茫大地般敦厚温和的声音在风中响起,“珠珠也该下山了。”
“将那个孩子也带上吧。”闻尘微叹一口气,怅然若失地说道。
“师父是想让我带乌生吗?”符珠扭头看向身后那个孩童,他现在安安静静的坐着,好似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从她到须臾崖后,他都没有发出过半点声响。
她是师姐带大的,现在轮到她照顾师姐的孩子,这很理所当然,只是,她迟疑了一阵,问:“师父,我下山历练或许会遇到危险,乌生他跟着我,万一受伤了……”
她怎么对得起师姐的在天之灵?
严格说起来,符珠并未真正下过山。她并未入过尘世。
剑宗弟子第一次历练是在筑基境,自己随意组队。第二次便是结丹后,独自一个人去尘世历练。
符珠本早该去人间界的,只是因为闻尘的离开,被耽搁了。
闻尘和蔼的笑了笑,“你会让乌生受伤吗?”
少女复杂地看了一眼石桌前的幼童,随后坚定地说道:“不会!”
不管他身上是否有魔族的血脉,只要他是师姐的孩子,符珠便会护他。
“这便极好。”闻尘说。
只是在下山前,符珠仍有很多疑惑,她问闻尘,“师父,我下山要历练什么呢?”
“修心。”
“历红尘、见死生、悟七情、了尘缘。”
不仅是她,乌生亦是如此。
他生于方外天,又兼有魔族血脉,去尘世走一遭,磨砺精神意志,或许他体内的魔族血脉他自己便能压制了。
符珠听得似懂非懂,她哪里有什么尘缘未了呢?
“那师父,我下山后要去哪里?”
闻尘只是看着远方,缓缓说道:“跟随你自己的心走就好。”
跟随心走?可她并不知道要去哪里啊。心也很茫然。
师父说话总是这样高深莫测,符珠问了半天,一个确切的答案都没有得到。
她又问道:“我明天就下山吗?”
闻尘呵呵的笑道:“不急,你还有山间事未了。”
“这几日,你便和乌生熟悉一下。”
符珠点点头,她要和乌生一块去人间修心,自然要和乌生先熟悉起来。
少女取下腰间的佩剑,用力拔了拔剑鞘,剑鞘很死,纹丝不动,然后她看向闻尘,很自然的说,“师父,我在剑冢带回了这把剑,但我拔不开它。”
她不仅拔不开这把剑,还不能将它收于掌心,只能配挂在腰间。
闻尘接过这柄宛如枯木的长剑,剑鞘暗沉无光,好似在灰尘中堆积了很久很久。
他掌心向下,从剑身扫到剑端,又细细推衍了一番,眸中露出恍然的神色。
闻尘将剑还给符珠,温和地说道:“这是一把有主之剑,你自然拔不出它。”
“可是小师弟说我拔不开它,是因为时机未到……”符珠疑惑地看向手中剑,“难道是小师弟说错了?”
闻尘却摇了摇头,“你小师弟说得也不算错。”
“这虽是一把有主之剑,但你与剑主人牵绊极深,时机到了,你便可以拔出这把剑了。”
符珠静坐在须臾崖,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暗了下来,天上繁星密布,一闪一闪的。
她好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美的星光了。
压抑悲伤的心情终于平静缓和下来,闻尘见她面上隐有了笑意,才放下心来。
他很担心得知天月的死讯,符珠会钻牛角尖,但现在看来,她比自己想得更强大。
这既让闻尘感到欣慰,也让他感到难过。
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不会永远天真烂漫,她要在光阴中成长。
符珠收拾好心情,起身朝乌生走去,想试着和他先相处一下。
乌衣小童却很防备地看着她,手里还捏着细碎的糕点,嘴边残留了许多碎渣。
符珠下意识地抬手想帮他擦掉嘴边细屑,乌生一下子抓住她洁白的手腕咬了下去。
他的牙很尖,力道又大,很快符珠的手腕就见了血,血腥味飘散在空中。
闻尘陡然起身,瞬移至乌生面前,沉声斥道:“松口!”
乌衣小童看着闻尘阴沉沉的脸,黑白分明的眸子眨了两下,仍旧没有松开。
符珠拉了拉闻尘的袖子,轻声道:“没关系的师父,我不疼。”
她转眸轻和地看着乌生,什么话也没有说。
少女就这样静静地将手腕给他咬,微风拂过额间碎发,她眉心的雪花纹路在月光下愈显柔和。
乌生忽地松口,抬起手去触碰她眉心的雪花。
符珠保持着姿势未动,任由他的手指描绘雪花纹路。
乌生似乎对她的雪花纹很感兴趣,专心致志得连手上的糕点都忘了,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
“你喜欢霜花?”符珠轻声问他。
乌生似乎不太理解什么是霜花,符珠掌心一翻,便多了一片巴掌大小,洁白的霜花。
和她眉心的雪花纹别无二致。
乌生迟疑地接过符珠手心的霜花,用手摸了摸,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冰。
他想起来刚才眼前这个少女问他的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喜欢她眉心的雪花,但不喜欢他手上的霜花。
符珠不知道他这既点头又摇头的,是什么意思,但见他接过了自己的霜花,便当他是喜欢的。
闻尘从储物袋里取出药膏,替符珠上药,“下次别这么傻将手递过去给他咬了。”
“这么多年练剑都没有留下半点伤痕,如今却多了这么大一个牙印……”
符珠却毫不在意,举起手腕看了看,笑道:“像一弯月亮,不难看的。”
“我小时候也曾在师姐手上咬出过一个牙印,师姐当时也没怪我,还一直耐心的安慰我呢!”
符珠忽地眨巴了两下眼睛,借着月光,看清牙印的位置,“好像就是这个位置!”
闻尘将药膏塞到她手中,“记得每天上药。”
他看了看少女洁白的手腕,还泛着红的牙印。天月当时被咬的牙印哪有这么深,浅得都快看不见了,而乌生是发了狠的咬的符珠,就是上了药,看起来还是这么触目惊心。
好在后面是可以去掉的,不然一个小姑娘留了印子,多不好。
做错事的乌生却一点也没有感到愧疚,他举着霜花看了又看,不知道是想看出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