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阳风波止息，刘备回了新野，诸葛巡也率人回了章陵县。

回望此事，从章勐劫掠开始，到豪族兴风作浪被制裁结束，事情虽过去了，但暴露的问题，远远没有结束。

欲要让章陵郡走上快速发展之路，当务之急便是得尽快抹除蒯氏的残余影响，消除内耗隐患。

如此说来，湖阳之行，获得了不少经验。

诸葛巡回到郡府，便寻来徐庶等一干幕僚，将湖阳事情的始末作了综述，特别类似杜高丁三族这般的豪强，章陵七县不再少数。

诸葛巡对县令和三族的处置，也为诸如此类事件展示了分寸，让人心中有数。

特别接下来的摸底排查，诸葛巡有了经验，便打算通告章陵七县各户各族。

若有隐田隐户，可自主向官府提报，只需要补齐当年税赋，其余不作深究，若是隐瞒不报被查到，不仅要罚没私田，还要以当年税赋额的十倍罚缴。

如果抗罚，那就怪不得郡府了。

诸葛巡的方式可谓态度温和与手段凌厉，徐庶与崔钧皆十分赞成。

此事甚至引发崔钧遐想，昔日他的父亲位列三公，也曾直面过这些问题，可惜结果并不好，先帝党锢士人，而外戚宦官与权臣，水火不容，皆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崔钧对诸葛巡的折中之法颇感兴趣，如今诸葛府君在章陵要权柄有权柄，要兵马有兵马，这次回来，还带了大量的钱粮，完全看不到困难。

郡治之事的细节，一直探讨到黄昏，众人才散去。

诸葛巡尤其感慨，此行赴任若不是三弟给自己配置了一个幕僚团，自己怕不是要焦头烂额。

怕了怕了。

拖着疲乏的身子，昏胀的头脑回到后宅，蔡蔻见诸葛巡忙完回来，连忙上前将他挽着，一起走到了书房案前。

“夫君稍待，我叫人上膳。”

诸葛巡一把拉过，将蔡蔻揽入怀中，笑道：“颠簸了一路，不想吃，只想休息。”

蔡蔻翻身，双臂扣向诸葛巡双肩，就席一坐，“夫君躺下，妾身帮你揉揉。”

说着轻捧诸葛巡脑袋，放在自己腿上，芊指如葱，轻轻替诸葛巡按捏着脑袋上的穴位。

诸葛巡睁眼向上看着，视线越过高山，注视着那张俯瞰着他的精致容颜，异常的舒适之感传来，诸葛巡徐徐闭上眼睛。

心想，这样的生活，才好。

···

雒阳城北，北芒山上。

曹操与几位幕僚登山远眺，是日天朗气清，视线极好，山下大河涛涛，大河对岸就是河内郡。

苍茫色中，成片的田野分块分明，官道蜿蜒通向北面，消失在苍茫色中。

程昱顺着官道一指：“明公，大河以北为阳，那便是河阳县，河阳县东五十里，便是袁军屯驻之地，温县。”

曹操眯眼远眺，似是从苍茫之中看到了温县，他去过那个地方。

“不知如今司马公，是否在温县，待败了本初，吾欲再去温县一遭。”

众人皆是知道曹操对司马氏有别样情感，曹操首次出仕，便是司马防举荐。

后来黑山之乱，曹仁征讨黑山军时，司马氏也曾有所助力。

“有明公这话，此战定胜！”郭嘉笑道。

曹操轻叹一声，“二十万大军，胜之不易啊。”

他转过身，问一旁荀攸：“公达，我军真要弃此天险不守吗？”

“明公，我军兵少，若是分散沿河布防，反倒漏洞百出，若袁军强渡，河线一溃，便再无机会。”荀攸顿了顿，测过身子，指向西面。

“袁军过河之后，定先夺平县山关，再进雒阳，届时袁军主力在南，而粮草在北，明公一面据雒阳而力守，另一面以轻骑不断袭扰其后，断其粮道，若时机成熟，还可北渡击之。”

曹操徐徐点头，认可荀攸之说，而且程昱郭嘉等人，也是赞成。

主要方针就是曹军势弱，应尽量避免与袁军正面决战，哪怕据河道之险，也不冒险。

再者，雒阳不是这么好攻的，即便袁绍过了江，打造攻城器械，恐怕又要花费几個月。

此计，叫过河之计，计谋核心是诱敌深入，曹操当初抢夺时间进攻河内，为的就是部下这局，请袁绍入内。

曹操深知袁绍内部情况相比自己复杂的太多，所以先用拖延之计，将袁绍拖在河南，这样袁绍阵营中以沮授田丰为代表的河北缓图派便会愈发不满。

久而久之，必定与速胜派心生嫌隙，而袁绍居中，必然是左右为难。

曹操四下眺望，有一种山河皆掌控在手的感觉，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轻轻念叨着：“本初吾兄，你我终是走到了这一步。”

···

翌日，诸葛巡悠悠醒来，望着窗外天色大白，有些刺目。

“唉，又错过了点卯，我这郡守，不合格呐。”

蔡蔻醒着，眨巴着明眸笑笑地看着诸葛巡，“夫君放心，早上无人来寻。”

诸葛巡一抬手，蔡蔻便自觉的将自己送入诸葛巡怀中。

诸葛巡笑着逗道：“不仅是我，你也得好好谢谢三弟，不是他寻来这么多帮手，为夫哪能这么多时间陪你。”

蔡蔻莞尔一笑，“夫君说得是，待下次回襄阳，你我一起去谢谢小叔子。”

诸葛巡醒来后，又躺着温存片刻，最后才依依不舍地起床。

去前堂时，诸位掾吏各得其所，这一切，自然少不得徐庶部署，林默见诸葛巡出来，便上来通报今日事项，听着昨日议的事有条不紊地推进，诸葛巡也是心头大为放松。

下午，诸葛巡干脆带上蔡蔻，与杨亮林默等十数部曲下乡去了。

上有统筹政策，下也要实地走访，了解实际情况，一行人走过，有入乡，也有进亭。

一连五日，终日如此这般。

几日下来，诸葛巡自是有些收获，比如什么私田之事，就少之又少，倒是有耕别人的田得活的存在。

深究起来，还是因为南阳的人口这些年连年减少，黄巾，群雄战乱，还伴有天灾与瘟疫，以致大量田地弃耕撂荒。

豪强之田，与平民百姓之田，完全是两种形式。

几天下来，诸葛巡知道自己又要大规模招募流民了。

换以前诸葛氏时或有忌惮，但如今坐拥整个章陵郡，诸葛巡可以真正对流民喊出：多多益善！

六月下旬，各县名义上的田产基本上册，中和之策在崔钧推动下，卓具成效。

其中补缴粮税超过四千余石，而收的钱币更是超过一千万钱。

诸葛巡看着账册，满意又吃惊，这帮老东西，果然藏得深。

诸葛巡忽然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便对着众人随口一说：“若是将此补缴账册抄录一份，送给蒯越，他会何等表情？”

诸葛巡其实只是说笑，然后半日后，林默来找他，说抄录好了。

诸葛巡：“……”

那么，既然抄都抄了，就送给蒯越好了。

统查风波过后，七县豪族对没见过的诸葛巡算是有一个基础的印象了，特别湖阳之事传开，更是令他们对诸葛巡这个新太守充满了忌惮。

没有动用丝毫权力，仅凭粮食，便将湖阳县三大豪族整得元气大伤，还服服帖帖。

虽然不了解诸葛巡，但特别杜氏杜旭之名，作为蒯氏的老狗腿子，各县豪族都是对此人有所了解的。

统查结束，接下来便是核查。

诸葛巡可不会端坐高堂，听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以自身为首领，以马良为副，以比曹掾王成，田曹掾廖淳，户曹掾俞杰三人为核心，再征调章陵七县相关官吏五十余人，大张旗鼓地进行统查复核。

第三日，在复阳县，诸葛巡在小豪强苏氏查出问题，在复阳县，苏氏可谓不得人心，苏氏不仅拥有大量从破产农民那兼并的土地，还圈养了上百佃户，隐瞒不报。

证据如山，执法部曲当即将苏氏家主苏衡当着他家人的面，按在地上，不得动弹。

苏衡是个大舌头，而且半张脸被杨亮狠狠按在地上，口里骂骂咧咧，说不利索。

反正就是骂人的污言秽语。

诸葛巡面无表情，令王成计算罚金，诸葛巡心头门清，似这等规模的隐田，如今又是这等年景，小豪强被顶格一罚，肯定是倾家荡产的。

王成面色冰冷的报出一串串数字，而这些数字，都是苏氏无力承担的。

苏衡听得脸色煞白，后牙槽咬得咯吱作响。

瞧他还一副不服气模样，好似被冤枉一般。

诸葛巡饶有兴趣地看着苏衡。

“本府给你机会，你为何如此不珍惜呢？”

苏衡双目赤红，杨亮刚松开，他便骂道：“苏某一没偷二没抢，这些田是我从农民那收购来的，我有何错！”

诸葛巡无语，“不可理喻。”

“苏某凭本事购田，能者多种，我有何错，购田乃是蒯府君默许的，汝凭甚剥夺！”

杨亮听不下去，将他脸又按在地上吃灰。

诸葛巡蹲下身子，“听你这么说，倒是本府该反思反思了。”

诸葛巡作深思状，随后道：“既然蒯府君对你这么好，你不如去投他吧，路费本府替你出好了。”

“哈哈哈。”众人听得一阵哄笑。

苏衡一阵挣扎，骂道：“你不得好……”

最后一个字未说出，便被杨亮死死按住。

“呜嗯呜嗯呜嗯……”

比曹掾收敛笑容，上前请示：“府君，此獠如何处置？”

“依律而行，抄家盘算，若有多余，便留给他，若不够，不够就算了。”

不够就不够了，总不能让他倒欠着官府吧？

“府君宽仁，似此冥顽不灵的贼人，打杀了才好。”

听王成一言，刚刚还在“呜嗯呜嗯”的苏衡突然噤声了。

听到打杀，他也开始怕了。

人多是狂妄，真正无畏的，能有几人。

诸葛巡转身对马良道：“复阳苏氏一事，引为典型，全郡公示，我倒想看看，还有谁想触这霉头。”

马良拱手，“喏！”

廖淳走近，呈上一份竹简，“使君，苏氏隐田七百余亩，皆由佃户耕种，无需缴税，而这七百余亩的税，则会摊到复阳县其它农民头上。”

诸葛巡看了人群中的复阳县吏，引得他们一阵惊怕。

心头却是了然，这等事，听得太多了，若是风调雨顺，百姓或许咬咬牙，半饥半饿就扛过去了，若是碰上天灾，基本上就是等死。

所以为什么杀头造反的事，屡见不鲜，因为除了搏一搏，其余全是死路了。

黄巾起义，轰轰烈烈才过去十余年，现在各地还有许多残余的黄巾流寇。

“将佃户登记入籍，愿意耕种的，发还土地。”说着，诸葛巡又存了点小心思，轻道：“告诉他们，章陵正在建新城，不想看天吃饭的，可以靠自己的双手！”

诸葛巡得为杜栎考虑一下，等章陵百姓尝到种田的甜头，就未必愿意脱产了。

廖淳十分犀利地拱手告退，此人眉目犀利，气质上佳，与仓曹掾廖池乃是族亲。

复阳之事过后，诸葛巡又在随县查出一起瞒报私田之事，之后回章陵时，遇到了百姓截道，问清楚后才知，是前来检举的襄乡百姓。

当初稽查襄乡，却是未查出来。

诸葛巡先遣返百姓，免得他们遭人报复，路程不改，继续回章陵。

然而只是逗留一个时辰，便立即折返襄乡，直奔被检举的翟氏。

结果不出意外，翟氏被拿下。

诸葛巡代表郡府，并不鼓励检举，这种风气一旦成气候，于社会而言会构成巨大的信任危机，极难修复。

同时，他也不反对，诸葛巡的立场是保护检举者的安全，维护检举者的利益，但不会因为检举本身予以奖励。

自来章陵郡，转眼已近两个月，从起初驱逐曹军，收复湖阳，到开始稽查土地户籍，并严厉打击隐田隐户之举。

如今，章陵郡第一手资料，基本在手，接下来便是规划水利，普及农学。

同时，郡府手中也多了许多无主之田，七县合计逾万亩，这些田主要是近一段时间户主亡故、逃亡所致，统一收编之后，可分给重新入籍的章陵百姓。

与此同时，章陵新城的城墙规划已经明确，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章陵县皆会处于兴建状态之中。

前脚刚回府，林默就撵上来，急匆匆将一封书信交给诸葛巡。

“州牧急报。”

寻个地方坐定，诸葛巡打开书信，一看，字越少，事越大。

“袁绍开始进攻雒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