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水弯弯,汇聚四方清泉,在山间婉转跃动,最终奔赴淮水大流之中。
勘探队率朱惠从支流处就开始溯流而上,细细探寻。
时间一晃就过了半月,从下游一直寻到上游,其间并无所获。
朱惠在龙顶山腰建立了一处据点,作为勘探队的歇脚地,开始了第二阶段的重点区域勘探。
与此同时,诸葛巡回到章陵郡,开始逐渐从崔钧那接管郡务,按照既定设想,逐步推进各种计划。
章陵郡百废待兴的状态再度让诸葛巡进入了忙碌状态,这种状态久了,疲惫感开始积累。
诸葛巡有时也难免跟着蔡蔻道一声辛苦。
蔡蔻则开始想着法子给诸葛巡进补,生怕他累垮了身子。
维持一郡治理,其实不难,主要稳住那些县吏即可。
但诸葛巡想要的是革新,这就难了,特别具体事办起来,几乎一个人一个样。
有些事想起来与做起来,完全不是同等的概念。
执掌一個家族与执掌一郡,也不可同日而语。
幸好徐庶从比阳县回来后,立即替诸葛巡分担了不少。
诸葛巡先将自己的想法与徐庶作沟通,对于有些过于激进的地方,徐庶提出更正意见,以便更适应时代。
徐庶就像是润滑剂一般。
在诸葛巡百忙之时,舞阴的徐晃也没闲着,经过整顿,总结,他将南阳的状况自述成信,报于曹操。
雒阳,临时修缮的太尉府,成了曹操的起居指挥之所,关于南阳战事,其实曹操一直不怎么上心,因为与袁绍的消耗战,几乎花光了他的全部精力。
袁绍大军在遭遇河内粮道断绝后,向东而撤,曹操主动出击,虽然取得一些战果,无奈袁军势大,些许折损,依然没有袁强曹弱的格局。
而且袁绍东撤之后,文丑与袁谭自东郡接应,袁军的白马粮道,又续了上去。
如今袁军占据荥阳一带,还控制了虎牢关、汜水关等险要,曹军再想占便宜,就难上加难了。
如今更令曹操头疼的问题是,他的粮草,也告急了。
即便荀彧等人在多番筹措,但有限的粮草,难以同时满足四条战线的消耗。
曹操多番询问幕僚出路
程昱最后建议:可先征南阳之粮来应急。
因为这个时候,南阳的粮食,通常会比北方早熟一些,虽然没有彻底成熟,但已经勉强能吃了,应个急什么的,是可以的。
至于后面的事,先渡过眼前的难关呗。
曹操听罢大喜,连忙命人送来帛笔,他要亲手修书给郭嘉与徐晃。
就在曹操伏案疾书时,宿卫率先送来一封帛书,见曹操在忙,便交给了程昱。
程昱开口道:“明公,奉孝帛书。”
曹操头也没抬,开口道:“待操写完,仲德先替我一观。”
程昱打开书信,细细看完,然后沉默了,他没吱声,交给了一旁的荀攸。
荀攸也看了一遍,不由眉头紧蹙。
曹操觉察异常,忽地抬头看两人,眼睛瞪大几分,问:“何事?”
程昱与荀攸对视一眼,最后还是程昱开口:“明公,奉孝到了宛城,以水攻之计,逼退了刘备与张允联军,解了宛城之围。”
“此非喜事?”曹操疑惑问。
程昱继续道:“奉孝书中言,在舞阴,原与徐晃将军设计夺回比阳,不料却被诸葛巡识破,招致惨败,奉孝来书,求明公降罪。”
“惨败?有多惨?”
程昱与荀攸又对视一眼,荀攸道:“信中没说。”
“拿信来!”曹操伸出一手。
程昱立即呈上,曹操接过,速速看完,眉心皱出一个川。
“这诸葛巡何须人也?竟能识破奉孝之计?”
程昱提醒,“此人刚刚取代蒯越,被刘表封为章陵太守。”
“诸葛氏之人,两位可曾听闻此人才名?”
程昱与荀攸皆是摇头。
荀攸道:“诸葛巡乃是诸葛玄从子,诸葛玄死后,刘表便对此人多有照拂,这一次,更是直接将其任命为章陵太守,据细作来报,此人不仅娶了蔡氏之女,还与蔡瑁之弟蔡勋角逐章陵郡太守之位,最后,却是他胜出了。”
“蔡瑁啊……”
程昱补充一句,将记忆中所知的诸葛巡消息搜罗而出,“明公,上回张绣暗棋,与徐晃与蒯越,三人合力皆未击败张允刘备魏延联军,据说是此人北上,击败了蒯越,以致联军南逃。”
“又是此人?”曹操面露愠色,先前全部精力放在袁绍身上,曹操对南方战报,也参详不深。
“如此说来,此人倒有几分本事,或是奉孝运气差,计谋被他撞破。”
曹操自己也擅长计谋与兵法,甚至计谋这种东西,未必都能随人愿,特别碰上一些蠢笨的对手。
你给他设计了巧妙的圈套,他却横冲直撞,不按套路出牌。
他又看了看书信,郭嘉这封告罪信主要表达的是态度,其中说到惨败,也未明说有多惨。
“许是奉孝措辞过甚,未必有多惨。”曹操了解郭嘉,他是一个骄傲的人,平日作风虽然不羁,但出谋划策上,颇有傲气,也对自己很有要求。
或许被诸葛巡撞破,他便觉得这个是一场“惨败”。
“也有可能。”程昱回道,以他看郭嘉,却如曹公所言这般。
于是曹操没怎么放在心上,继续写他的书信,甚至还打算加上一些宽慰的话,鼓励一番郭嘉。
然后又有一名甲士上前,他是军中人,没那么多顾及,对曹操直道:“禀曹公,徐晃将军加急军报!”
三人同时看向甲士,程昱连忙取过,递给曹操。
谋士与将军不一样,谋士措辞可能含蓄,可能夸张,但将军的书信,往往真实直白。
所以他们心中的困惑,很快就能解开了。
但当程昱与荀攸一起看向曹操时,却发现他的表情深深地凝重起来,两人的心也不由提起。
曹公历来乐观积极,方才郭嘉的信,就是最好的证明。
曹操忽地将军报拍在案上,大喝一声:“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有奉孝出谋划策,有公明统率兵马,怎么可能会败得如此彻底?”
“仲德,你来看看!”曹操接着道。
程昱上前取过,浏览一遍,一言不发地递给荀攸。
荀攸取过一看,脸上的困惑渐渐化作凝重。
他心中想着:这败仗,确实惨了些。
徐晃麾下兵马主要三部分组成,其一是河东旧部,也就是杨奉那带过来,一起投靠曹操的,主要由施迟率领,其二是曹操封徐晃将军之衔时,将曹洪旧部拨给了徐晃,其三就是原曹洪部属,章勐的兵马,一并归属徐晃统领。
现在的三军状况是:
章勐:偷袭章陵郡时被诸葛巡设伏,全军覆没。
施迟:桐水一战,被魏延扭转劣势,半数半死,半数被俘。
而徐晃本部,被诸葛巡前后夹击,以全军军备为代价,保全了兵士生命。
还有以郭嘉号召纠集的一部豪族兵马,被诸葛巡击败退走。
也就是说,现在徐晃手中的兵力,只剩两千余人,而且是没有军备的,其余便是舞阴豪族的兵马。
曹操还能说着不惨吗?
太惨了。
昔日在兖州被吕布背刺无家可归的曹操,都没有这么惨。
“明公,徐将军之信,不会作假,南阳局势,已岌岌可危了。”程昱道。
“若刘备与张允联军再度北上,以徐将军目下兵力,恐怕连颍川道都未必能守住。”
“仲德,公达,南阳局势,操该如何是好?”
“荆州联军自不会放过如此绝佳良机,必要之事,明公当放弃南阳,退守颍川。”荀攸建议,然而话说完,他就发现了一个巨大的漏洞。
他们今天是来商量什么来着的?
来商量收割南阳的粮食来供给军需,现在的局势却是连南阳都未必保得住。
程昱忽地拱手,对曹操道:“曹公,吾有一计。”
曹操抬眸看着程昱,“说。”
“与其让南阳被人所夺,不如主动回防颍川,在此之前……”程昱顿了一下,说出四个字。
“坚壁清野。”
身旁的荀攸不由眉头一跳,显然知道程昱要干嘛,程仲德你又来!
曹操神色严峻,似真的在思考程昱之计,片刻后,曹操开口,“今时不同往日,此时正是与袁绍决战之时,万不可授人以柄,落人口舌。”
荀攸松了一口气。
有些事,只有一次和无数次之分,荀攸可不想他荀氏压了重注的曹操,变成董卓之流。
他在程昱身后,低垂眸子看了他一眼,程昱不择手段的方式,他很不赞同,然而不赞同,不等于反对,关键还得看曹操的取舍。
“奉孝与公明皆向操告罪,当此之时,操又何来兵马将领,去换他们。”曹操说着,一把抓起案上已经快写好的信,当即揪起扔到一旁。
他要重新写一封。
当此之时,曹操还能怎么办?
当然是选择原谅他们,不仅原谅,还要好好鼓励一番他们。
只要意志不消,区区兵败,不足为虑。
昔日群雄讨董,他还不是一败再败,败得一无所有,最后还不是有今日!
曹操再度动笔。
程昱和荀攸侯在一旁,不时相视一笑。
两人虽有分歧,但某些看法是一致的。
比如:曹公的坚韧不拔,这是他最具魅力的品质!
不多时,一封加急信件以最快的速度送往南阳舞阴。
曹操本来打算是写两封的,郭嘉与徐晃各一封,然而这回,曹操将想对两人说的话写成一封,让他们一起面对。
两日半后,急信便送到了舞阴徐晃与郭嘉手中。
两人看过曹操的信后,沉默良久。
“徐将军,明公好似说,对我二人既往不咎,还要我等再接再厉。”郭嘉道。
徐晃感慨一声,“曹公大恩,徐晃百死难报!”
郭嘉又瞥了几眼帛书,欣赏着上面的一字一句,他似乎看见了曹操写信时的模样。
“徐将军,这信,由我保管吧。”郭嘉道。
徐晃不明所以,历来军报,都是阅后即焚的,竟然郭嘉要留,他也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郭嘉将之收好,深吸一气,旋即长长呼出,似乎要将多日来积聚的浊气都尽数呼出一般。
“公明,曹公如此器重与你,南阳重担,依旧由你肩挑,当振奋一些。”郭嘉劝道。
徐晃点点头,“明公心意,某焉能负之,郭祭酒放心,某会立即开始重整军务,还望郭祭酒多多指点。”
郭嘉见状,放心地笑笑,旋即走出屋子。
他当然会助徐晃,而且是立刻,马上,给徐晃拉赞助去。
···
章陵郡,晚间烛火跃动,诸葛巡正在书房翻阅信件,蔡蔻则坐在诸葛巡身侧。
细手摇曳,麦秆扇正面对着诸葛巡,侧风则能吹到她自己,一举两得。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这几日睡觉,都很难再盖被子。
蔡蔻发觉诸葛巡自拿起这封信看起,嘴角弧线就没停下过。
“夫君,是不是三弟的信?”
也就诸葛亮的信,能让诸葛巡看得这么津津有味。
“是呀,三弟心中言说,铁铠简化组装顺利完成,即日起,便可批量打造。”
诸葛巡说完,忽地一怔,铁铠之事,一直是最高机密,即便是蔡蔻,他也从没说起。
今日高兴之余,竟说漏了嘴。
不是诸葛巡有意瞒着妻子,只是蔡蔻的身份,有些特殊。
他毕竟是蔡氏女子,而在荆州,打造铁铠这门生意,几乎是蔡氏垄断的。
蔡蔻听了,莞尔一笑,“夫君发什么愣!”
诸葛巡心虚一笑,旋即坦诚道:“非是巡刻意隐瞒夫人,实是不想夫人居中难做。”
他从蔡蔻的笑容中,已经得到了答案,蔡蔻现在心向着他。
这么久的相处,加上诸葛巡对蔡蔻的充分尊重,两人的关系,已从士族联姻,变成了两情相悦。
毕竟这般年岁,还没被那些蝇营狗苟的思想同化,似蔡蔻这般女子,被《诗经》熏陶过,知书达理之外,也有一些恋爱脑。
这可不是贬义词,这是对爱情的美好向往,是对世俗利益绑架爱情的反抗。
毕竟汉代女子,还没有那么多禁锢。
蔡蔻笑面如魇,稍稍加大了扇风的力度,顿时令诸葛巡一阵凉快。
诸葛巡放下书信,抢过蔡蔻手中的扇子,冲蔡蔻一阵坏笑。
“夫人,有的火热,靠扇风是扇不灭的,得用别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