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水乃是西北至东南走向,合肥城虽开四门,但寻常用的,皆是南北二门。
江东诸军大部分聚兵南门外,也有正向其余门进兵的,俨然一副要将合肥彻底围困死的状态。
魏延在城南盯着,瞧着江东军的举动,不由打趣道:“江东军明明在我等占城第二日就到了,为何到今日才想到围城,寿春的钱粮军械都运来不少了。”
文聘也端详着城下的状况,回了魏延一句。
“大概是觉得小小合肥,弹指可灭吧,孙权聚兵于此,可不是冲我等来的。”
魏延明白,十万大军,自然是冲着寿春的主君诸葛巡去的。
“那得先过了魏某这关才行。”
龚袭往前一指,“将军看那,是周瑜牙旗。”
魏延等人望去,一片特别显眼的旌旗在江东军阵中迎风飞扬。
吴力在旁笑了笑,“希望江东鼠将们不要离得太远,我好叫强弩招呼他们。”
吴力的话引得城头一阵哄笑,显然大家伙面对大军,也没有很紧张。
他们得知了诸葛巡被表奏扬州刺史的消息,都觉得十分振奋。
不少兵士还疑惑,问自己现在是刺史的兵了,是不是变高级了,会不会加军俸。
也有兵士觉得这是一荣俱荣,可以光宗耀祖。
好似大家都忘了,他们正陷入十万大军包围之中呢。
江东军军阵,周瑜跟前。
一众江东将军,都在争着向周瑜要首攻之权,特别那些丹阳来的。
反而程普黄盖这些老将,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们都是吃过亏的,知道这个头功不好拿。
他们守的时候都没守住,换成攻的一方,恐怕就更难了。
周瑜却拨开众人,径直来到程普与黄盖两位跟前。
“攻城首战,二位将军无意于此吗?”周瑜问。
程普拱手而回:“全听大都督号令。”
程普的意思是他不请命,但周瑜若选他,他也不会抗命。
“黄某以听大都督号令。”
程普身侧的黄盖也如此表态。
周瑜甚至首战事关全军士气,自然应该让真正的善战之兵来。
攻城战方面,周瑜最看好的,也是程普黄盖这几位。
“好,二位将军听令!”周瑜朗声道。
“命程普将军为先锋,主攻南门,黄盖将军为副先锋,主攻西门,即刻进兵!”
程普与黄盖一起簇拥上前,一齐拱手道领命。
“喏!”
攻城令下,江东军阵旋即开始变动,此举立即引得城头章陵军警惕不已。
魏延眸光微寒,注视着敌阵,自说自话一句:“终是来了么?”
旋即又下令,“吴力,吩咐强弩部准备。”
“一切已准备就绪,就等将军发令!”吴力道。
魏延满意点头,默默地看着敌阵的变化,直到看到其中分出一军向西,便明白首日攻城,乃是南门与西门一起。
“文将军,西门那边,劳你照看。”魏延笑道。
文聘也笑着点点头,没有回话。
“镇镇场子就成,魏某都安排好了。”魏延补充道。
“好,有状况会第一时间告知你。”
两人相视一笑,文聘旋即离去,一起征战数月,日日不离,两人的配合也愈发默契。
程普军阵徐徐靠近城墙,每前进一阵,程普就停下来端详合肥城头一番,惹得后军对此颇有非议。
那些丹阳和吴郡来的将士,对此不解,还有人说风凉话。
“若是心存忌惮,胆小惧战,就不该拿这头攻。”
周瑜冷冷瞄了他一眼,记下了他的名字,吴郡单氏的单雄,此前不过一介军侯,此番却也摇身一变,成了统兵之将了。
周瑜知道程普所虑,他这是在筹算敌军强弩的距离。
若是不小心误入,岂不是全军成了活靶,当日那强弩巨矢覆压城头,可是给程普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不过程普这一举动,落在守城一方眼中,就略显搞笑了。
特别在魏延和吴力等熟悉强弩之人看来,十足的小丑啊这是。
攻城时为了力道考虑,那距离远不是大黄强弩的有效射程,而现在攻守易型,大黄强弩居高临下,不仅可以完全发挥射程优势,甚至还有增幅。
程普不知不觉间,已距城墙三百步内,身陷险地而不自知,就像一个潜行而入的小偷,已然被人发现,却依然那般蹑手蹑足,岂非小丑无异。
“将军,我等几时进攻?”吴力问。
魏延刚欲开口,却突然想起诸葛巡对他说过的话,于是问吴力,“你觉得呢?”
吴力眉头一蹙,一脸正色的样子,貌似颇有说法。
“将军,这個守城啊,我等只需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即可,不能一开始就上大杀器,万一江东兵再好似舒县那般一样,直接撤了,我们岂不是捞不着战功了?”
魏延也是被吴力这脑回头也惊呆了。
城外十万大军,他竟然在担心捞不着战功。
不过他说,有一定道理。
与其巨矢倾泻震慑敌军,不如细水长流,令江东军看不出合肥的水深浅。
有时候忌惮比震慑更好用。
“说得有理。”魏延笑着认可。
“还有还有。”吴力补充道,“等他们攻了半天,最后攻不上来,正准备撤的时候,我们再射杀他们,肯定能让他们吓得尿裤子,以后这城下都不敢再来了。”吴力越说越兴奋。
魏延侧眸看着他,无奈摇头。
刚想夸他两句呢,什么人啊这是。
程普渐渐逼近城池,大约突破三百步的时候,终于展现出了攻城的一面。
大量拿着攻城梯与攻城桥的兵士们开始突击,直直朝着护城河奔去。
江东军准备可谓充分,将攻城梯的一面绑上木板,如此兵士们踩踏在上面,便踏实许多。
合肥城的护城河可不是寻常堑壕,而是自然水体,而且距离也比较宽。
梯子太长,又是横向搭的,并不能承载太多的兵士,这也算合肥城天然的优势。
人多势众,那也得过得来的才是。
魏延拿起一张弓,做个表率,同时下令:“众将士,持弓,猎取战功!”
正如吴力所说,面对向东军的敢死队,架桥者不过区区百人,连动用诸葛连弩的资格都没有。
于是魏延率先发矢,一击正中一名江东军,令那人连人带梯栽落水中,还令另一人也带着落水。
城头上稀稀拉拉射下数十支箭矢,正在慢慢增多,在河上中箭者寥寥,很快有数十人通过梯桥,奔向城头。
不过距离近了,城头的准头好了不少,许多江东军都倒在了过桥的位置。
吴力放矢,就近射杀一人,旋即笑着对魏延道:“将军,放近了射,不止射得准些,也不会将这箭矢射入水中,好收回来。”
魏延一听,又看了眼吴力,是有想法的,这话,像主君会说的话。
不过魏延没回应,只是默默将箭头对准了刚刚越过梯桥的人。
矢发,又一击毙命。
有数队江东兵得手,将攻城梯送到了城下,不过转瞬间,城下已无活口。
于此同时,另一波人又快速跑过梯桥,奔向城下,接力竖起城梯,一手扶着,一手顶着臂盾护住自己头顶。
免得上方有箭矢落下。
也几乎在攻城梯刚刚竖起的同时,便有兵士开始往上攀爬,将重量沉沉压上,以免梯子被城头支开。
说起来,魏延还是头一遭这般距离见识攻城战,比他想象的,要惨烈许多,仅仅是护一架梯子来城下,可能就要数波人接力,真是不易。
以此对比诸葛主君开创的攻城序列,破城如履平地,简直就是奇迹。
也因此,让他麾下不知少死多少兵士,将士们都是浴血拼杀过来的,敌人的下场,也可能是他们的下场,如何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诸葛巡不问军事,但在章陵军中,威望却出奇的高,人给的那可真是身家性命。
而这次诸葛巡为封为扬州刺史,更是令将士们振奋。
守合肥那就是守领土,征江东那叫收复失地。
所以对城下的江东军,章陵军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敌忾,这让他们在作战中愈发英勇专注。
登城之战,逐渐进入白热化状态,弓箭的精准度有限,许多章陵兵开始放弃弓箭,转而拿起石块,顺着梯口狠狠砸下。
梯子上不时有人被砸得头破血流,伴着惨叫之声坠落下去。
程普细眸微眯,望着攻城战。
前期就是拿人头堆,这也在他预期之中,大约是看出了某些端倪,可能是城头的箭矢变少了,可能是攀爬的梯子竖得足够多了,程普旋即下令弩兵上前掩护。
弩兵方阵大片压上,来到城下就是对着城头一阵突突。
弩箭瞄准方便稳定,威力不俗,用以掩护登城,最好不过,缺点是装载速度慢。
大量弩箭射向城头,因为现在城头驻防的兵士不是穿银甲的,所以不少人都被射伤。
魏延见状,沉声下令:“诸葛连弩,箭雨覆盖!”
城头上顿时有不少兵士纷纷抄起诸葛连弩,对空射出,对于他们的射程与杀伤,魏延吴力早安排过演练了,此时只需要依葫芦画瓢,扣动扳机即可。
几乎在魏延下令后十数息时间内,合肥城头突然爆发出一阵箭雨,密集且连绵不绝,对着城下江东弩兵覆压而去。
正在瞄准的江东弩兵见状,一个个面色惊恐,其中有一些人,好似记起了在六安一战之中,除了强弩压制之外,还有近距离的连绵箭雨。
这是章陵军的底牌之一。
箭雨覆压而下,江东弩兵顿时伤亡惨重,而失去了弩兵支援,城头的反击重新变得迅猛,将一些即将触碰到城头的江东兵,又打了下去。
程普看得心头一急。
“这魏延,还真是沉得住气!”程普咬牙切切道。
江东军都快摸到城头了,他竟一直没有动用这等杀器。
那杀伤力更大的强弩呢?他准备什么时候用?
程普心中疑惑,见不到这东西,他就觉得没底。
实际上程普能位列江东诸将之首,手底下也是有底牌的。
有一部重甲先登,是从黄巾之战开始开始成长的精锐骁士。
他们曾陪孙坚一起先登宛城,斩杀张曼成。
又曾在阳人击破胡轸吕布华雄联军,而最辉煌的战绩,要数攻上雒阳,这可是城墙高耸的帝都。
先登夺城,就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在与孙策四处征战的过程中,程普所部屡立战功,夺江东城池,如履平地。
然而自遇上了诸葛巡,程普见识到了比他更为凶猛的攻城方式。
那强行破门而入,以军阵杀出血路的场景,至今令他难忘,甚至平时训练,程普已经开始复刻这种阵势了。
目光回到城头,看着伤亡惨重,退散下来的弩兵,程普还在犹疑。
魏延不出底牌,他也不想先出,因为程普不知道,这些强弩会在何时出现,又如何左右战局。
犹豫就会败北,程普仅仅是思忖片刻,攻城势头便被大挫。
为将者,千万兵士性命系于一身。
魏延看出端倪,不由心想:就这,果真是试探性地进攻吗?
到目前为止,城下死伤的江东军,不过数百人,这和十万那个数字的差距,尚有天渊之隔。
魏延想了想,望向吴力。
“吴司马,此时若要嘲弄江东军,说什么比较好?”
魏延问完,略显尴尬,平日里在军中,魏延还是以板正的形象为主。
吴力依旧持弓,略有讶异地看魏延一言,回:“没,没吃饭?”
魏延一想:有点意思。
旋即冲城下一吼,“江东兵你们都没吃饭吗!”
吼声之大,直接盖过了喊杀声,身侧之人更是被惊得一个激灵。
不过等他们反应过来,一个个都放声大笑,然后三五声重复的话此起彼伏地响起。
之后,更多兵士加入其中,和声也变得更为默契,最后城头众将士齐声嘶吼。
“江东兵你们都没吃饭吗!”
城下尚在攀爬的,扶梯的,甚至伤者残者,听了这话一个个都是气血翻涌,痛苦难挡,肉痛都不如心痛。
一些伤势重的,本就一息尚存,被这么一句狠狠的嘲弄,顿时一口气没吊上来,一命呜呼了。
声音之大,就连远处的程普,也是听得咬牙切齿,罢了,总要有人上,就当替主公蹚道了。
“命左部出击先登,为重甲军开道!”
攻势减弱,合肥城头稍稍放松了些,笑声不止,依然有人在重复这句话。
不过很快魏延又严肃了起来,因为他看见正有大股兵马气势汹汹地朝城头攻杀过来。
他浮现一个念头:正菜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