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跟顾长宁约定的日子。李清凰这回没穿男装,而是穿着一条简单的襦裙,又盘了一个最简单的单髻,通身上下根本没带什么华贵的首饰。她是觉得没什么必要打扮,可是李柔月竟是也穿得很朴素,面上只薄施了一层脂粉,把她清秀的容貌描摹得少许艳丽了些。
结果她们甫一出宫,就遇上了长楹公主李叶原。她穿着一身嫩黄色的春衫,一双大眼睛含着水光楚楚可怜,看似跟李柔月一般朴素,可以一细看,处处都是小心思。
李清凰冷笑了两声,笑得她害怕地直往李柔月背后缩去,只露出一双水色弥漫的眼睛来。
她就知道顾长宁这小子不安好心,怎么会突然主动带李柔月出去游湖,原来还是准备膈应人的。她就是看不惯李叶原那一脸楚楚可怜,仿佛你多看了她一眼,她就能随时随地像小白兔一样躲到别人怀里,怕得哭出来的鬼样子。她逼近一步,冷笑道:“今日你最好不要在背后搞鬼,不然我就把你扔到湖里去,你试试看我敢不敢这样做?”
她真是没什么不敢做的。
李叶原乖巧地摇摇头,可怜巴巴地说:“姐姐你真是误会我了,我从来都没有想在背后搞鬼。”
“行了,别在我面前装,你以为我还不知道你吗?”她放完威胁的狠话,转过身去,就看见顾长宁和他那帮狐朋狗友竟是全部都到了,正巧瞧见了她“威胁”李叶原的整个过程。可李清凰到底是李清凰,就算被看到了这恶霸般的一面,她也面不改色,当先朝顾长宁走去:“顾家表哥。”
顾长宁见她这样一副不要脸的样子,挑了挑眉:“不是表哥说你,表哥也是为了你好,就你这样子,将来谁还敢娶你?”
李清凰笑道:“据说表哥最是风流,哪里都有红颜知己,将来还有哪家小姐敢嫁你呢?”
顾长宁的狐朋狗友也都是长安城里的世家子弟,见他们说话的火气越来越大,忙打圆场:“顾兄跟公主的感情真好,一点小玩笑信口开来,哈哈,哈哈哈!”
李清凰扬起下巴,懒得接这茬话。她就算脾气再坏,也架不住她长了一张极其浓艳的脸蛋,哪怕她根本不理人,还是有人前前后后献殷勤。她上了船,这才看到林缜坐在船头,竟是自顾自钓起鱼来。她眼睛一亮,疾步走到船头,招呼道:“原来你也在。”
顾长宁的朋友之中,估计也就是林缜能拿得出手。
林缜朝她点了点头,却没说话,而是继续盯着水面上的浮漂。
旁人暗笑,传闻中说这位安定公主不但脾气大,还特别会无理取闹,他们本来就打算看她大发雷霆,朝林缜发难,谁知道她竟安静地蹲在一边,也看着水上的浮漂。
顾长宁原本还觉得他的猜测有点不靠谱,现在一瞧,这哪里是不靠谱,这简直是太靠谱了!他动手赶人:“散了散了,船头风大,大家先进去。”
林缜见浮漂猛地向下一沉,立刻就抬起鱼竿,谁知道饵是被咬走了,却什么都没钓上来。他也不气恼,又重新往鱼钩上装钓饵。只听李清凰问道:“你们现在算是把新律的初稿编完了吧?”
林缜看了她一眼,回答:“快了。怎么这么问?”
她一手握拳,扶在脸颊侧边,在船板上坐下。清风拂动她的衣衫,她没有梳进发髻的几缕碎发还淘气地在她脸上跳舞,轻声嘀咕道:“若是完成了,你就不必时常进宫了。”
林缜正在顺风处,正好听见她这句轻得不能再轻的话,他慢慢地转过头看她,凤眼微眯:“你再说一遍。”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为什么李清凰突然开始每天跑龙图阁,为什么他每回进宫,她只要能得到消息就会着急赶来?
原来是这样。她在防着他接近她的母亲,他从前从未往深处想,现在仔细一想,就明白了。
李清凰被他用那种说不出来的眼神盯着,不由浑身不自在:“从前有很多这样的人的,我会这样想,那也不奇怪吧?”
“就算有这样的人,也不是满朝臣子都想着跟陛下有什么牵扯,”林缜道,“到底是我做了什么,会让你有这种肮脏的想法?这就让你认定,我会是那样的人?”
李清凰道:“你算算自己已经入宫多少回,你的同僚,在龙图阁几十年,又面见过几回圣上?”
再加上,他的容貌一丝一毫都不比过去那些唇红齿白的男宠要差。说到底她的母亲为何要这么器重他?反正她是没看出他有哪里特别到让女帝另眼相看的地步。
林缜手一松,钓竿轻轻地滑落到水中,顺着水流往下游飘去。他更加确定了,他是真的很不喜欢李清凰这样任性又不讲道理的公主,他一字一字,用清润的嗓音缓缓道来:“我不明白,你会有这种想法,到底是看不起你的母亲,还是看不起我?”他没有再称呼陛下,而是用了“母亲”这个词:“我虽出身微寒,身无长物,可十年寒窗苦读,难道就是为了一个在面圣后就能爬上龙床的机会吗?我虽是寒门出身,可我用的每一张纸每一支笔都是用半工半读换来的,我是堂堂正正科举入仕,难道这也能让你来嘲弄我的为人?”
“……对不起。”她低着头道。
“你的母亲,现在已经登基为帝了。君君臣臣,既是皇帝,就算身边有人,这也跟你无关。”林缜道,“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一个公主罢了。你现在既当不好子女,以孝为先,又不愿做臣子,以君为先,你又想怎么样?”
其实他把话说得太重了。君君臣臣,天下至德,都是圣贤用来三省吾身,她只是个衣食无忧、万般不盈于心的公主,拿圣贤那一套给她立规矩,实在是太过了,就是这天底下的大儒也未必就能做到。可他就是忍不住,他实在是生气,他明明什么都没做过,她却将他视为如此龌龊之人,难道他在她眼里就是这样的趋势逢迎的小人吗?
李清凰抬头望着他。她的眼睛是最明媚的杏目,睫毛卷翘,这样看着他的时候,让他突然间就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她正要说话,却忽然听见船舱里传来了一声瓷器破碎的声响,她顿了顿,飞快地开口:“我去里面看看,等下回来就跟你道歉!”
说完,她就像一只蝴蝶般飞向船舱。
她说要道歉,却还要等下回来再说,然后就跑了。林缜觉得自己竟然有点思考不过来了。他果然是不能和这种蛮不讲理又不按照常理出牌的人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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