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回到林家不久,予书便兴奋地开始整理行李,一边笑道:“少夫人,刚刚老夫人说了,明儿就是佛诞日,到时候她要去荣通寺烧香,还要我帮你整理需要带去的行李。”
林老夫人信佛,每月初一都会去荣通寺烧香,祈祷一家人平平安安。
从前她都是自己一个人去的,去了之后还会在寺里住上几日。
现在李清凰每日都去请安,又是送她爱吃的糕点,又是陪她逗乐,已经讨得了林老夫人的欢心,这回去寺里,居然打算还带着她一道去了。
别的媳妇尚且没有这样的待遇,李清凰可以算是头一遭,予书笑得嘴都要咧开了:“少夫人,你是不知道,老夫人当年也是受了许多苦楚,她看人眼光最是毒辣,她这样喜欢你,定是认可你的为人。”她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就算现在还有人说些不好听的话,但是日子久了,大家总会忘记的,老夫人这般相信少夫人你的为人,将来大家也会明白那些不好听的话,也不过是传言而已。”
李清凰笑了一笑:“有些是传言,有些却不是,我也并不在意。”
林容娘当初和表哥褚秦私奔未遂的事,是真的,也没必要去矢口否认。她不觉得私奔是错,那些浓烈的情感和依托,本就不见得是什么错误,君不见凤求凰的故事如此源远流长,那些民间的话本里多少山精艳鬼爱上穷书生,那些故事会被世人津津乐道,为何林容娘的所作所为就是天理不容?
一桩私情罢了,又不是什么在大义和国家层面上的错误。再说,这和那些旁观者又有什么关系?何须那些人来当审判者和行刑者?
林缜今日被她折磨得不轻,就算整个诗会,都一直心不在焉,更不用说做出什么精彩绝伦的诗句了。诗会后面,晚上还有一场应酬,林缜原本也并不想去,只是顾长宁非要拉着他一道,又派自己的侍从先把林容娘送回林家。他就是不去也再找不出什么得体的理由。
顾长宁很少见他这样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又觉得有点好笑。他当时初次见到林缜,那年他们都是少年意气纷发的年纪,他比林缜足足年长三岁还多,只是觉得这位今科状元郎看上去容貌俊秀,行止端正,生来就是那一副君子温润的模样。他当不成君子,也当不成什么贤臣大儒,他只心安理得地当着他的风流浪荡公子。
他当初非要和林缜当朋友,其实出发点也很幼稚,只是觉得林缜比他年纪小,看上去也要有出息得多,他和这样的人成为朋友,也好教外公看看,他并非一无是处。
结果一晃五年,他还是孑然一身,还是别人口里的浪荡公子。
同样年纪的旧友都成亲了,即使没有成家,家里人也是急了,着急地帮着张罗。
曾经那些还会帮他张罗逼他成家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他当初参加过林缜的婚礼,他请的人不多,请来的都是故交好友,可是他的面容平静,仿佛是一潭幽深的水,波澜不惊,再搅不起任何水花。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放在林缜身上,还有林举人家的挟恩还报。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只知道他有恩报恩,是个正人君子,若是放在从前,顾长宁只会嗤之以鼻:君子,呵,那是多虚伪无聊啊。
但是他又知道,林缜并不是虚伪无聊,他自有自己一套做人的原则,他把自己框死在那一条条严苛的条规里面,俯仰无愧天地,也不辜负任何人,只好耽误自己。
顾长宁拿起杯子和他碰了碰,压低声音道:“看来你对林小姐还算是合意?”
她今日做作成这样,他都没推开,那就是很满意了。
顾长宁笑问:“成了亲是什么感觉?”
林缜想了想,回答:“绝处逢生?”
顾长宁被这个答案说得一愣,又慢慢地重复了一遍:“绝处逢生?你得受了多大刺激?”
刺激吗?刺激是有的,总之肯定跟他过去那种想要像普通人一样过着寻常普通的生活有点不太一样。而这种搅乱他的感觉,并不能说有多不好受。唯一可以庆幸的是,李清凰是第一个搅乱了他平稳如静水的理智的人,也是第一个吻过他的人,只要这个搅乱他生活的人还是她,那就没什么不可接受。
林缜看了顾长宁一眼,冷淡地开了口:“像你这种没有家室的人,是不会懂的。”
“……”妈的,有了家室就该嘚瑟吗?又有什么好得意的?谁还不记得他成亲时就跟老僧入定一样,准备四大皆空了?
顾长宁还要劝酒,他很快拒绝了,他酒量很一般,喝多了就会反应迟钝,说不准回去之后还会吐得一塌糊涂,有过一次,他可不想在她面前吐第二次。
那些仕子有些还很年轻,就跟他当年考中状元时候的年纪差不多,有些胡子一大把,这些人除了他之外都还没有家室,大家喝到后来开始吐露心事,感叹生活不易,才华无法施展,满腔热血和抱负无法实现,身边也没有一个体己的人,觉得自己当真是这世上前景最凄凉的人。再诉苦下去,就变成几个人抱成一团,哭诉境遇不济。
林缜一脸冷漠地看着这乱糟糟的场面,心里一点波动都没有。
他突然觉得李清凰从前常常挂在嘴边的文官麻烦,其实也是有道理的,这世上,谁还没有一点郁结的心事,在过去这么多年里,谁还没有无能为力的伤心事?可是这有什么好哭的,你现在哭才华不能展露,抱负无法实现,谁又知道你的才华和抱负是不是真的就有意义,是不是就当真能够凭着真才实学崭露头角?你还能对酒当歌感叹人生几何,在边关的将士却吃不饱穿不暖,也没睡过几晚囫囵觉,日日挣扎在鲜血与白骨的丛林,他们可有时间去哭?
便是活下去也是很不易了。
林缜站起身,拉开一扇画作清幽的移门,转身便往外走。
顾长宁见他都走了,再被塞了一耳朵抱怨后,也摇摇晃晃地跟在他身后。
他们走出酒楼,整座平远城安安静静,遥遥有几点灯光依旧亮着,微弱而静谧。
顾长宁被一阵风迎面一吹,什么酒都要醒了,扶着墙角吐了一阵,又道:“空谈误国啊……”
前朝就是被空谈和丝毫不知民间疾苦的皇帝误了国。其实空谈并不可怕,才刚入仕的时候谁不是满腔热血,一脑袋空谈,只是光凭空谈还是不够,可是只有空谈,那就极其可怕了。
林缜回到自己住的院子,李清凰已经睡了,却还给他在外间留了盏灯。火光幽幽,几近熄灭。林缜从院子角落的井里打了水上来,洗去一身混杂的酒气,又换了干净的亵衣,悄悄坐回她身边。
他的皮肤上还沾着些许水汽,又湿又冷,平远城才刚刚入夏,晚上还是有点凉。
她近来睡得都很好,也没像刚来时那样时刻紧绷着一根弦,容易在睡梦里惊醒。
她睡着了的模样很安静,也很乖巧,他在黑暗中盯着她的睡颜发了一会儿呆,便听她含糊地开口:“嗯?你回来了?”
被人这样盯着,哪怕对方没有恶意,她还是会有感觉。
林缜忽然笑了,若是她现在睁开眼看上一眼,大概就会想到一个词,色如春花。他用手臂撑着身体,缓缓俯身下去,直接吻上了她的嘴唇。她的嘴唇很柔软,她的态度也异常柔顺,甚至还配合地张开双唇,让他进入其中攻城略地,这种顺从的态度简直能把圣人逼疯。
林缜在黑暗中急促地喘息着,一面又觉得好笑,为什么都这样了,她竟然还能继续睡着?难道他的吻还有安眠的作用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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