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容娘再次跟陈氏大闹了一场。
她从来都没有怀疑过杨嬷嬷会欺骗她,因为她是母亲的乳母,现在正因为离开林府才会来找她推心置腹说这一番话的,事实证明,她还是太天真了。
陈氏当着林思淼的面,打开了库房,库房里属于那些由林容娘生母留下的嫁妆箱子贴着封条,被挤在一个角落里。杜管家上前,小心翼翼地拆开了封条,打开了嫁妆箱子,一件件跟库房清单上的做对比,每找到一样,就在清单上划掉一项。
林容娘的母亲褚氏,是永州人士,亦是书香门第的清贵之家。所以她的嫁妆中大多是精致的刺绣,名贵的绸缎布匹和一些书画藏品。正因为林府的库房背阴,被挤在角落里的嫁妆箱子受了潮气,那些书画藏品早就不能看了,上面遍布着青黑色的痕迹还有墨迹渗开的墨点。而剩下的绸缎布匹,也因为受了潮,褪色变形,不能再用。
杜管家一样样地对完,把清单递给林思淼,又道:“老爷,里面的东西一件都没少。我看……或许是小姐听信了谗言,受了骗……”
林容娘呆呆地看着箱子上头摆着的那匹绸缎,她还记得它,曾经娘亲最喜欢的一匹缎子,是千岁绿的,她总说这千岁绿太老气,要等到老了的时候再拿出来裁衣裳,当个美丽的慢慢看淡年华老去的女人。现在它被随随便便地堆积在箱子上,色泽也不如从前那样光彩,就像是被抛弃的、迟暮女子。
为什么?她呆呆地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杜管家从前家里穷,母亲过世,却还没钱安葬老人,还是她的母亲褚氏出了银子又找人帮忙安排葬礼,他当时信誓旦旦,说会对夫人忠心,可是怎么一转眼就变了呢?
杨嬷嬷,她是母亲的乳母,是看着母亲长大的,她以为她是府里唯一一个站在她身边的人,可是她为什么要骗她?
她按照陈氏的算计,慢慢地走进了她的圈套,既证实了陈氏的清白,又一次显示了她的无理取闹。
她慢慢地仰起头,看着曾经在她心中像是天神一样的爹爹。林思淼扫了一眼手里的清单,一样东西都没少,他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用力把一本账簿劈头盖脸地扔在她脸上:“你闹够了吗?满意了吗?现在什么都清楚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林容娘说不出话来,她也没有话可以再为自己辩解。
她甚至想,即使陈氏有把柄在她手里,大约爹爹也不会选择相信她,而会偏帮陈氏吧,更何况现在她还没有证据。她没有证据,她也找不到证据,她也不知道那些被污了画面的书画到底是不是当年娘亲带来林家的真品,也许真的被陈氏卖掉了,她把假的放了进来,反正她肯定是知道这些箱子都已经受了潮气了,这些书画都已经面目全非,真的假的,都是一样的。
可同样的,这就是猜测,她没有证据。
她侧过头,正看见林碧玉站在陈氏身后,朝她做了个鬼脸她稚嫩的脸上充满了恶意和快意,若是有人看到,定会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这样一位天真活泼的小姑娘怎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她在林府,就好像被遗留在一处孤岛,她不知道该相信谁,又不知道这里还有谁对她并没有心怀恶意……林容娘最后被父亲勒令在家中祠堂罚跪。
她听见外面有人在套马车,还有人在搬东西。她跑了出去,正看见杨嬷嬷被人扶上马车,她已经很老了,满脸褶皱,手背就像树皮一样。
她推开了挡在自己身前的家丁,愤怒地一把拉下了马车的车帘,正对上杨氏浑浊的眸子。她张了张口,似乎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最后却颤抖着声音道:“你……为什么要骗我?”
她是这么相信她!
因为她是自己的母亲身边的人,所以她不假思索地相信她!
她以为这是林家唯一一个站在她这一边并没有被陈氏蛊惑的人,可也是她,几近将她至于万劫不复的境地。她看到了父亲最后望着她的眼神,那种毫不掩饰的厌烦和憎恶。
杨氏笑了一下,整张脸就像菊花裂开一般让她觉得丑陋:“老身听不懂大小姐在说什么……”
林容娘艰难地爬上了马车,压低声音道:“是不是陈氏强迫你来帮她对付我的?你告诉我,我会帮你的。”
“夫人一直对老身很好,”杨氏道,“还让我儿子去城里的店铺当家,又怎么对老身不好?”
小姑娘还没见过多少险恶人心,也不知道人的一颗心可以丑陋到这个地步:“你……”
“你娘死了这么久,早就该被人淡忘了。夫人难道对你不好吗?为何你还要记着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林容娘几乎摔下了马车去,她一步一步地往后躲,含着泪摇头:“不,我不会忘……”
任谁都能够忘记褚氏,但是她绝不会。她记得她是她最温柔可亲的母亲,她对每一个下人都很好,最后是因为染上时疫而过世,她染上病那一天,是去底下的庄子和田地里探望村民,但是她也没有责怪过任何人。
她以为不会有人忘记如此善心又美丽的母亲。
可如果全世界都将遗忘了她,她也绝不会忘记。
不管她的爹爹将来会娶多少妻,又会纳多少妾,不管那些女人叫什么,管她是什么陈氏黄氏又或是别的什么名字,她也不会忘记。
因为她罚跪到一半中途跑了出来,这件事被林思淼知道,又罚她多跪了一个时辰。
等她一瘸一拐地回到自己的小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她摸了摸憋憋的肚子,没有人给她留饭,就连那些往常她觉得十分腻味的大鱼大肉都没有。
于是她敲响了褚秦的房门,轻轻地扑进了他的怀里,低声道:“你带我离开好不好?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离开这里,你读书,我就在家给你做饭我现在虽然还不会,但是我会学的……”
她衣衫单薄,可是眼泪却是烫的,一滴滴落在他的胸口,一直烫到了他的心底。
褚秦知道自己应该拒绝,他受了林思淼的资助,又怎么可以拐带他的长女?他想过将要等到金榜题名,再光明正大地将人娶回家,才不算辜负了她的。
他心中有一千条一万条理由,理智也告诉他,一切应当从长计议。
可是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好,我们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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