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林缜不紧不慢地开了口,他嗓音清润温和,一说话几乎所有人都会注意去听他到底在说什么:“我家长辈兄长都非惹是生非之人,若是特意来同林家为难,那对方应当是和我们林家相识了?”
整座平远城,谁还不认得林缜,但是大多也只是他们认得林缜,而林缜不能认出对方。林缜这些年都在长安,鲜少回家,交际也不算广,若是这样排除下来,人选倒是不多。顾长宁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已经被林缜带到了偏路上,林缜说的只是猜测,结果不知为何他竟然没有怀疑他的猜测有误。
林缜又道:“我想不起还得罪过谁。你记得吗?”
李清凰跟他一搭一唱,配合默契:“我……我也不记得嗯?”
顾长宁追问道:“嫂子你再仔细想想!”
李清凰露出一脸仓皇:“阿缜的确是没有得罪过别人,可是我却是有的,莫非是我连累了祖母受惊?”
赵衡:“……”他觉得自己就快死了,明明他知道她就在装模作样,可他就是不敢拆穿他。倒还不如给他一个痛快。
他从小就会打架,打起架来又特别凶狠,就像一头狼崽子。十里八乡都知道他是个混世魔王。他除了打架,就一无所长,但他并不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起码他的拳头可以保护他的母亲和姐姐,不管是哪个瞎了眼的看他们家里没有男人好欺负,他都能把人赶走。但是现在碰上了克星,被人克得死死的。
李清凰道:“我刚巧得罪了我的继母和妹妹,那日在溪园,她们用言语来侮辱我,还说什么升官发财死老婆是人生三大幸事,说阿缜早就盼着我死,他可以另娶。难道”
后面的话不必再说,也是够了。
有些话说得太明白,反而太过刻意。
顾长宁当日便在溪园,也知道这件事的曲折,就问赵衡:“可是陈氏收买了你去劫走林夫人?”
这样一来,事情倒是可以解释得通了。赵衡当然不会跟林容娘有什么仇怨,如果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那自是很有可能。青龙帮除了收城南商户的保护费之外,还会接一些不上台面的生意。
赵衡闭着嘴,一言不发,似乎打定主意不管顾长宁如何问,他也不会回答一个字。
顾长宁挥了挥手,又让人把刘老头带上来,和颜悦色地又把之前那个问题问了一遍。刘老头向来都是看赵衡的脸色行事,见他直挺挺地躺在担架上,闭着嘴一言不发,便道:“大人,不是小的不想说,而是小的真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说啊!”
顾长宁冷笑一声:“不知道该怎么说?那就是说,还要本官教你说话了?”他直接叫来一名衙役,把人拖了下去,重打了五个板子,打得刘老头鬼哭狼嚎,一个劲地哭爹喊娘,可就是不说一句有用的话。
刘老头被押进了这知府衙门,知道多多少少都是要受点苦肉之苦的,再说有之前那个凶残的神秘人垫底,他觉得挨板子也并没有那么难熬,当日那个神秘人可是一根根把他手指掰断的,在那种压迫性的威压下,他可是熬到第二根手指就扛不住了。
李清凰小小声道:“阿缜,你喜欢铃兰花吗?乍一眼看去虽然不如牡丹明艳高贵,可细细一看,却又颇为温柔可爱,倒像是贤惠的女子。”
正因为有刘老头在外头哼哼唧唧的动静,反倒显得室内格外的安静。顾长宁听见她说得这句话,只觉得莫名其妙至极,这个时候了,还在讨论什么铃兰花不如牡丹明艳,她这颗心也太大了吧?
林缜问:“你喜欢铃兰花?”
李清凰眼波流转,轻笑道:“不喜欢,不过那一朵朵垂着的花骨朵倒是怪可爱的,捏起来手感很好。”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赵衡。
她的眼睛里仿佛有股血色,而她之前的表现,也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似乎她才是大漠上的孤狼,最凶狠的头狼,她是真正见过血的。
赵衡道:“顾大人,我招认,是陈氏收买我们,让我们劫持林夫人。陈氏说,只要劫持她两天,随便我们做什么,到时候再把人放回来,林夫人就再也无法在林家立足了。”
顾长宁听闻,立刻让师爷把他刚才的供词给记了下来,画了押,又派人去把陈氏抓来,准备当堂审问。
陈氏在这一带素来有善名。人人都夸她温柔大方,端庄得体,又贤惠持家,林思淼能娶到这样一位继弦,当真是好福气。而她对待自己的继女也很好,还为她安排了一桩好亲事,就是这样,作为继女的林容娘竟还要跟她闹腾,当真是不知所谓。
可是今日,陈氏却被一群气势汹汹的官兵从林府抓了出来,一路押进平远城。
陈氏到底犯了什么事,竟会被这许多官兵捉拿回去,这勾起了远远近近百姓们的好奇心。
顾长宁身着正红色官袍,他是正五品知府,理应着红色。他本就生得面如冠玉,虽然一双桃花眼看上去有些风流,但穿上正红色仙鹤官袍,却又显得十分正气凛然。
林缜是他好兄弟,现在被人欺到了头上,他肯定多少有所偏向,要帮他讨回来,是以根本不阻止手底下官兵的粗鲁行为,只冷眼看着他们推推搡搡将陈氏拉到了堂上,也不遣散前来看热闹的百姓们,而是干脆敞开大门让大家看个仔细。他一手按着案卷,肃容道:“堂下可是罪妇陈氏?”
就连顾长宁顾大人都称陈氏为罪妇,那就是她当真犯了事。
这件事既新奇又出人意料,引得围观的人群中发出了一阵阵嗡嗡声。
李清凰还是坐在林缜身后,似乎是不想被这么多人瞧见。她嘴角却噙着一丝冷笑,林容娘当初最在意的,大概就是她的母亲褚氏纯善待人,那些受过她帮助扶持的人最后却为了陈氏施与的恩惠而纷纷背弃了她们。现在就像昨日重现,不管陈氏处于什么目的,她对于周围的乡亲和佃农的确是十分和气,可是现在他们可不是好奇地赶来看她的笑话吗?
这就是人性中格外丑陋的一面,不懂得感恩,也不懂得回报。
陈氏的发髻散了,衣服上也满是褶皱,看上去十分狼狈,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见过这种三堂会审的阵势,心里就立刻怯了,只微微发着抖:“民妇到底犯了什么错?顾大人为何要把民妇捉来?”
顾长宁冷冷道:“犯了什么错?你竟是不知道吗?那么这个人,你总是认识吧?”
他一指赵衡,赵衡慢吞吞地从担架上坐起身来,他的腿骨还是疼得厉害,虽然已经被医官接好了,却肿得像根萝卜。他看着自己一粗一细两条腿,只觉得今天格外漫长,但幸运的是,他不必当众承认是李清凰将他殴打至此。他吐字清晰,斩钉截铁道:“半个月前,陈氏收买了我们,想劫持林夫人。她说,只要我们劫了人,多待两日再把人放走,这两日中,不管我们想对林夫人做什么都可以。这样一来,林夫人就再也没法在林家立足。”
赵衡话音刚落,那些围观人群里动静就更大了,简直就像是往水里扔了一颗沉甸甸的秤砣,激起了千层水花。
虽然赵衡说,陈氏只让他们劫人,过两日再放走就行,并不伤害林容娘的性命。可是一个失了贞洁的女子怎么可能还有脸活下去?陈氏实则就是想把她这个继女逼死啊!林容娘就算死了,还要背负着失贞的名头,就算是死了都不会安心。
一直安静如鸡的李清凰忽然轻呼一声,站起来道:“他胡说八道!虽然母亲同我关系并不算亲近,可也绝无理由害我,一定是此人胡说八道,陷害母亲!”
赵衡:“……”刚才拐弯抹角威胁他的人是她,想要他上堂作证的人是她,现在跳出来喊着不信不信的人也是她!她的戏怎么就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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