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沉机似有所感,忽然朝她望了过来,他当时并没有同她罩面,并不知道她是林缜的夫人,只当她也是来领布施的白粥的,大步走到她的面前,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这位夫人,请你离开。”
李清凰还没说什么,就见德洺匆匆跑了过来,今日最折腾的人就是他了,两头跑了无数回,背后的衣裳都湿了。
德洺气喘吁吁道:“林夫人,陛下想要见你。”
“见我?”李清凰诧异极了。她知道女帝对她很有好感,其实这也很正常,她曾经也很讨女帝的欢心,知道做什么才不会招致她的厌恶,知道怎样才会逗她开怀一笑。可是现在这种混乱的时刻,要见她?
“对,陛下想要见你。”德洺又重复了一遍,他想起之前林夫人给他塞得银子,又压低了声音,小声道,“陛下现在心情很糟,林夫人你等下可别在乱说话了。”
这位林夫人开口,他都觉得自己这颗心都忽上忽下的,生怕她无意间一句话就触到了女帝的逆鳞,让她当场大发雷霆。
陶沉机闻言,侧过身让开了一个位置。
他现在和在平海关时变得很不一样了。他在平海关的时候,为人孤僻,没什么至交好友,就只有李清凰力挺,处理军务的手段并算不上雷厉风行,有些人妒忌他,还在背后说他喜欢收买人心,可惜就是个花架子,就算一直收买人心,那些人心还是不在他那边。可是现在一见,他已经有了将军应当有的冷硬和气魄。
李清凰默默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这口气到底是为谁而叹,到底叹得是什么。她还没走到谢珝跟前,就低下身行礼。谢珝看到她,原本阴沉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一点,甚至还亲自伸手托了她一把:“林夫人不必多礼。”
谢珝看着她,微微露出了一个笑容:“刚才那只勺子和木桶是你丢过来的吧?这一手可比朕的侍卫还要高明。”她虽是开玩笑的,可是她还能开玩笑,就说明她还没有真正的龙颜大怒,几乎所有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气。尤其是那些公主皇子们,都暗搓搓地打量着李清凰,似乎想仔细看看她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让女帝在暴怒的当头露出笑容来。
李清凰还是坚持把该行的礼行完,她轻声道:“当时情况紧急,臣妇离得远,并不能赶过来,方才出此下策。”
谢珝挽着她的手臂,淡淡道:“太子,刚才若不是林夫人出手阻拦,你可不止是伤到肩膀。”
太子李苌的伤处才刚被太医包扎好,他后知后觉感到肩膀正在一抽一抽地痛,半边身子都不能动了,但还是支撑着站起身,朝李清凰一揖:“咳,林夫人,本宫有伤在身在,这礼节有些不妥,实是失礼,等到本宫伤愈定当亲自上贵府道谢。”他向来都个很能放得下身段的人,更别说这位还是林相林缜的夫人,林缜是他做梦都想要拉拢的人,就算她就只是一个乡野村妇,他也能做到这个地步。
他知道女帝对他不太看得上眼,朝廷一些老臣因着谢珝的态度觉得他不堪大用,他也知道自己并不是那种看一步能算到十步之外的绝顶聪明的人。正因为他的优势不够多,他更要加倍礼贤下士,哪怕对着一介布衣,只要此人是有真本事的,他也会放下身段去拜访对方,邀请对方加入自己的阵营。
李清凰立刻回礼:“太子殿下伤在肩胛,还是不要起身,静躺着养伤为好。”
谢珝望着她的侧脸,暗自出神,见她忽然转过头来,便道:“唉,朕本想着微服出游,不惊动百姓,结果可好,这才不过小半日,就成了这样。林夫人,你既是知客,不如领朕上山如何?”
李清凰对于女帝的这个要求自然不会拒绝,笑道:“陛下请。”
倒是相国寺的住持漱石好几次想上前带路,都被女帝拒绝,现在又找了旁人带路,他心里纳闷,暗自揣测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又或是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到了女帝耳朵里,对他厌弃了。
李清凰领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往山顶的相国寺而去,那些身娇体贵的公主皇子们平日里出行都是坐轿子的,哪里一下子走过这么多路,再加上刚才山下晒得半死,才走了三分之一的山路就有点走不动了。李清凰只是气息微微有些不稳,看后面的人都快跟不上,便主动问道:“陛下可要小憩一阵再走?”
女帝抬头望了望还在浓密树荫中的寺庙,喘着气问:“还剩下多少路?”
李清凰尴尬地回答:“才走了三分之一。”
女帝莞尔道:“好像你都不觉得累?我看你都在山下粥棚忙了许久了。”
李清凰轻咳一声:“大概是身体比较健壮?”
“健壮?”女帝挑起眉毛,似笑非笑,“你这样若还算是健壮的话……”她话锋一转,又忽然脱口而出:“朕有一个小女儿,她也是清清瘦瘦的,可是一个人能抵十个八个彪形壮汉。”
李清凰想,她可抵不上十个八个彪形大汉。她又不是怪物,也就是刀法和骑术比一般人好很多罢了,靠得是格斗技巧可不是蛮力,真要跟十个八个壮汉比力气,她肯定是比不过的。但是客套还是要说的,只是这客气由她说来,反而像是自赞自夸,让她有点羞耻:“……李少将军威名赫赫,就是突厥人都知道。”
谢珝轻轻地叹了口气:“是啊,就连突厥人都知道,即便如此……”她停顿了一会儿,就没再没有把剩下的半句话说下去。她这句话说了一半,正把李清凰的胃口给吊了起来,她是很想知道“即便如此”之前是什么,可是她又不能去催促,她的身份摆在这里,她就是一个臣子的妻,女帝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她不想说的她也不能去追问。
谢珝微笑道:“可是林夫人,朕不过方才见过你两回,却同你一见如故。”
这能不一见如故吗?因为她就是她亲生的啊,又不是从外面捡回来的。
她和女帝说话的时候,所有人都站得一旁,并不敢去探听她们在聊什么。她们这样停下来闲聊,后面的队伍都停滞了,所有人都站在台阶上干等。德洺轻轻地唤了一声:“陛下。”
女帝转过头去,脸上又恢复了那种不怒自威的神色:“何事?”
德洺垂手道:“使纳将军已经等在山下,是否让他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