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败涂地的魏军,给了城内军民抗衡曹操的勇气。
哪怕仅是一次胜利,就足以把刘云推向众人心中最高的神位。
这些米教徒本就崇信巫鬼道,见刘云英姿不凡,自是把他当做张道陵转世,前来救济汉中了。
刘云对于各种揣测谣言,也没解释。
现在五斗米教徒最需要的就是战胜魏军的信念。
只要还有这口气儿在,刘云就不怕守不住城池。
“士气已经高涨,接下来就要开始整顿兵马,招收青壮参战了!”
彼时,汉中百姓有户十万,人口五十余万。
南郑作为首府,人口最多。
夏侯渊攻略雍凉期间,大量凉州、三辅流民涌入汉中。
阳平关陷落之后,各县百姓畏惧曹军抄略纷纷逃奔南郑。
使得此地,短期之内竟是拥有了超过二十万人!
刘云听到这个数字,也是被吓得不轻。
二十万百姓人吃马嚼,本来充裕的粮仓,一下子就显得没那么充实了。
而且,这些逃难的流民大多是老幼妇孺,根本没有战争经验,青壮也需要训练。
阳平关之战后,汉中军械武器损失殆尽。
南郑府库里的武器储备不够,就算缴获了魏军的装备,满打满算如今也仅够装备上万人。
这时候的汉中可不是诸葛亮北伐时期的汉中兵工厂。
张鲁治下的汉中,就是个流民聚集地,除了南郑和阳平关以外几乎没有坚城。
因此,阳平关一破,各地的豪强就迫不及待的跳出来逼迫张鲁降曹了。
好在,张郃之败,使得南郑得到了喘息之机。
只要在这段时间里,加固城防,操练新军,打造军械,未必守不住此城。
“一旦张郃战败的消息传到曹操耳中,魏军必会大军压境!”
“子均,速速把南郑战报快马传到成都。”
“等刘豫州的大军返回,怕是等不及了。”
“且看诸葛孔明,有没有办法派出援军吧!”
何平接过密信,迅速安排人手南下。
“汉中之战,乃是与天争时!”
“哪怕蜀中能派来一万兵马,我就有把握守住南郑!”
……
数日后。
阳平关外。
一蓬头垢面的落魄中年,从马上摔下。
魏军将士连忙出城相迎。
“儁义将军……你怎么会如此狼狈啊!”
张郃满目血丝,紧握着那士兵的手,气若游丝。
“快禀报魏公!”
“张郃无能,前军败溃,速速遣兵攻打南郑。”
“若不然,让那米贼加固城防,招兵买马,我军短期之内便拿不下汉中了!”
“张将军!张将军!快传医工!”
……
幽暗的中军大帐内。
片片薪火燃起。
满屋子都是香腻的肉味。
张郃缓缓张开双眸,却只见一须发灰白的黑袍老者正在烤炙鹿肉。
这位老者其貌不扬,但举手投足之间,却有着吞吐日月星辰的气魄。
饶是张郃这样的百战名将,在他面前,却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魏公!”
张郃刚要起身,却被曹操拦下。
曹操只是拿着缳首小刀,一寸一寸的将新鲜的鹿肉割下,然后小尝了一口。
这只鹿半個月前,还帮魏军冲垮了张卫的大营。
本因粮草不足,准备撤退的曹操,借此机会不费吹灰之力攻陷了阳平关。
作为奖励,曹操吃了他们领头的雄鹿……
“儁义好生休息,莫要起身。”
曹操似是对张郃的情况了如指掌,他没有追问前线的情况,只是静静地割肉。
饶是如此,张郃更是心慌了。
看着那道并不高大的背影不断地宰割鹿肉,张郃咽了口唾沫,几度觉得,那些刀子也即将割在自己身上。
“魏公……末将无能,损兵折将。”
“没能拿下南郑……”
曹操一口咬下鹿肉,到了他这个年纪,见过太多大风大浪,已不像年轻时那样冲动易怒。
不管听到什么消息,都是心静如水。
“你是孤的先锋,便是败了,也要知道败在哪里。”
“打听清楚敌军主将是谁了吗?”
张郃惭愧的摇了摇头。
如果不是曹操提醒,他甚至没发现自己连续打了两次败仗,居然连那人的名姓都不知道。
“不知己不知彼,百战必殆!”
“子扬,告诉儁义,是谁击败了他。”
魏公的大帐外,一位身穿褐袍,头戴进贤冠的中年谋士缓缓入内,将一份青布囊包裹的密信献给曹操。
“不用给孤看,给儁义。”
那谋士低头道了声:“唯。”
旋即把青步囊拆开,递给张郃。
张郃定睛一看,竟是一道木制封检,上面还刻着校事府的曹字图腾。
这青囊封检,在汉代属于绝对机密的信息才会使用。
封检是由多块木牌拼接而成,机密在最中心的木牌之内。
外边还覆盖着武都紫泥作为封口,一旦有人查看过,封泥便会碎裂。
这封密报,连曹操都没有看过,张郃一时不敢轻动。
那褐袍谋士瞥了一眼张郃,轻声道。
“儁义,魏公既然决心让你看,你就无需担忧。”
“只管打开就行。”
张郃默然点了点头,旋即拆开封检上的绳子,掰开封泥。
“青城山祭酒,名刘云,字升之。”
“现今,督南郑诸军者也。”
刘云,刘升之。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张郃眼瞳大震。
“区区一个小祭酒,能败我张郃?”
“子扬,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张郃面前的谋士,淡然一笑,缓缓将张郃扶起。
他的笑容,宁静中带着几分儒雅。
让张郃觉得此人有几分荀令君的影子。
“刘云便只是刘云,没有什么特殊的身份,既不是士族,也并非豪强,好像还是个徐州乞儿。”
张郃恼怒了。
“也就是说,一个没打过仗,没读过书的竖子,将我大魏精锐打的全军覆没?”
“这不可能!”
“他的父辈一定是个知兵者!”
再厉害的将军,也是需要不断地经历战争磨练的。
除非他是霍去病转世!是个天生的将种!
那谋士笑道:“仗,他倒是打过,如果你把带着几百米贼,跟刘璋麾下的东州兵绕在青城山里转圈圈也算打仗的话……”
“书,大概也读过,如果读老子五千言,也叫读书……”
知道真相的张郃更怒了。
他不是不能接受战败。
而是不能接受一个连寒门都算不上的竖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将他击败了。
“耻辱啊……”
“张郃惭愧……”
良久不言的曹操突然笑出了声来。
“不用惭愧。”
“儁义若只是觉得这刘云稀松平常,那反倒应该觉得耻辱。”
张郃大惊:“魏公,这是何意?”
“呵呵呵,一个没打过仗的竖子,能带着区区几百个米贼,在刘璋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的活动这么多年。”
“一个没读过书的竖子,能连杀阎圃、李休,劫你张郃的营,还能识破孤的细作,布出火牛阵将你打的全军崩溃。”
“是什么样的竖子有这样的能耐,儁义,你就不好奇嘛?”
经过曹操这番说来,张郃顿时感觉毛骨悚然。
在刘云劫营之前,他就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不安。
没想到,这名将的直觉,最后居然指向了一个二十岁的竖子。
哪怕是跟自己同等级,甚是差一级的将领击败了他,张郃都觉得还能接受。
“魏公!末将还是不服。此番攻打南郑,未能查明敌情,的确是张郃大意了。”
“下次交锋,张郃必定雪耻!”
曹操闻言笑了。机会给你了,没把握住,就别想再来一次了。
大魏有败军之法,在建安八年,邺城之战失利后,曹操颁布命令,惩治将领战败和失利之罪。
诸将出征中,战败者抵罪,失利者免去官爵。
像张郃这种情况,如果不是赶上曹操即将封王的好时机,曹操早就把他免了。
“这个刘云让孤想起了某位病逝的故人。”
那人同样的年纪轻轻,却有着超出常人的才干。
曹操曾想将大事托付于他,可惜他走的太早啊。
听到刘云也是个祭酒,曹操眼中缓缓浮现出了那位谋士的影子。
人老了,就是念旧。
“儁义,你不服就对了,才能这种东西,不是看门第高低就能分得清的。”
“你败在了这米贼的手上。孤也不得不重新考虑,要不要继续进军南郑了。”
褐衣谋士拱手道:“魏公,我军已粮草不多了,如果短期之内不能拿下南郑,获得补给。这个冬天到来之前,我军就不得不得离开汉中。”
曹操点头称是,他要的其实不是南郑,而是击败张鲁,获得称王的口实。
从战略意图上来讲,占领了阳平关其实就已经达到了曹操的需求。
曹操已经年迈,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勿论能否拿下南郑,他都得回邺城,完成自己的封王大典。
不过,这个突然出现的刘云,还是让曹操有些好奇。
“除了南郑以外,其余汉中各县已基本归降。”
“一座孤城而已,他能守多久?”
张郃拱手道:“魏公,那刘升之颇有胆略,并非易与之辈。”
“先前末将大意轻敌,不知汉中虚实,这才被他偷袭。还望魏王再给末将一次机会,末将一定除去此贼……”
曹操只冷哼一声,仅是威逼一眼,便吓得张郃将剩下的话全都憋了回去。
“儁义好生休息吧……此战不必在参与了。”
“孤自有决断。”
甩下这句话后,曹操便拂袖离开大帐。
“魏公!”
无力辩驳的张郃,留在帐中独自抑郁,他明白,从今天开始,他的功名之路是越走越窄了。
……
“来人,备马!”曹操起身上马。
这位不可一世的诸侯,来到阳平关附近的白马山上,双手负于后背。
他并不高大的身躯,却似乎蕴含着将整个汉川踩在脚下的力量。
“孤曾言: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想将天下英雄、才子揽入壶中。”
“却不料,蜀中还有如此青年才俊不为我所得,可惜啊,他终究只是个米贼而已……”
“子扬,我军当中,可有青年才俊能与之一战?”
身后谋士低眉拱手道:“魏公幕府之中,人才济济。年轻一辈当中,在下推举太原郭淮,可与此人一较高下。”
曹操目光唏嘘的望向南郑,幽幽一叹。
“郭伯济啊……在孤帐下听教多年,也是时候放出去历练了,就先拿这个刘升之练手吧!”
“传令,护军将军夏侯渊,督郭淮、朱灵、路昭、王忠等十军,克日启程,兵发南郑!”
“若此子愿降,倒也免遭兵戈,若他不识时务……”
“那孤便将南郑荡作荒丘!化汉水掩作坟冢!”
不可一世的曹操昂首挺立,望向山川,话语冰冷而决绝。
“自孤起兵伊始,没有人能阻挡得了孤的脚步,从来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