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年,冬月,既望。
流星碎空,溅落如雨。
天象:荧惑犯参。
参宿,对应益州分野。
荧惑,乃火星别名。
古人观天应命。
此等星象一出,天下震恐。
成都、武担山上。
群儒荟萃,皆是对此星象,各有解读。
蜀中向来好巫妖之术,此中儒生也大多是谶纬学士。
每逢天象大变,地理异动,总会有人借此揣测天命,抨击刘备。
张裕,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作为蜀中最著名的谶纬学家,他的话在群儒之中最有公信力。
一群失意的儒生,写写文章、抨击国运,仇国之心,昭然若揭。
“荧惑犯参,其意:国中将有谋逆之变,吾观天象,其兵大连精,四方相射,王者不安,转徙宫室。”
“此乃,汉魏易代之时,有识之士,当明哲保身。”
“若追随炎汉落日余晖,恐怕性命不保。”
群儒闻言长拜,皆曰:“张公,所言是也。我等终生不仕刘备,只待魏公到来。”
言谈之际。
又有人云:“刘备,当何年失国?”
张裕笑道:“刘备,其名意味为准备。刘禅其名,意味禅让。这岂不是天定的,刘氏要准备禅让国土于大魏呼?”
“依吾看来,岁在庚子,天下当易代。刘氏国祚尽矣。刘备得益州,九年之后,寅卯之间,国将覆灭。”
“善!”
蜀中儒生们闻言满脸欣喜。
崇拜的看向张裕,眼中满是对大魏易代的憧憬和狂热。
群儒面向邺城,伏地长拜。
高山寒云下。
尽行人臣之礼。
“众而大,期之会,具而授,若何复?”
“代汉者,当涂高!”
“涂高者,乃大魏天命也!”
“天祚大魏!”
……
蜀中,一场荧惑天象,引得四方扰攘。
民间各传谣言。
皆曰:“刘氏将亡,汉道已终,大魏将兴。”
掌握着舆论控制权的蜀中儒林,极力散播着汉魏易代的消息。
这风头,甚至掩过了汉中之战。
曹操的战败,被这一场舆论风波轻而易举的抹去了。
坐在马车上的刘云听着街头巷尾的窃窃私语。
他打了个哈切,伸手从衣袖中掏出那块校事府的腰牌。
“又是校事府搞的鬼。”
掌握了舆论主导权,就是好。
黑的也能说成白的。
好在,刘备不是刘琮。
关羽、张飞、诸葛、法正,也不是蔡瑁、蒯越之徒。
想用这点小手段,就颠覆了西川,曹操那是想多了。
过不了多久,这些人该收拾的一个也跑不掉!
……
“师兄,梓潼到了。”
刘云走下马车,映入眼帘的便是高耸的梓潼城。
梓潼本属广汉郡。
刘备入蜀时,霍峻以数百人镇守葭萌关,屡次挡住刘璋、张鲁大军。
刘备感念霍峻守城之功,将广汉北部的领土,单独划分为梓潼郡,以霍峻为梓潼太守,也算表彰其功。
按照信中所说,霍峻应该会沿途保护好刘云安危。
众人在城下没等多时。
城上的中年军官便已瞥见刘云的车队,下城相迎。
这军官不过三十多岁,面相坚毅,棱角分明。
“来者可是升之?”
刘云从人群中走出,默默拱手。
“在下正是。”
霍峻上下打量一番,啧啧称奇。
“不愧是汉川英雄,果真轩轩如千里之马,谡谡如劲松下风。”
这两句,原本形容的是大汉名士陈蕃与李膺。
刘云见霍峻如此高抬,亦是谦逊道。
“将军谬赞了。”
“仰仗主公威名,将士用命,在下才侥幸破曹。”
“霍将军镇守葭萌,退敌白水。这才是护国卫土之功。”
霍峻见这青年恭谦有度,言辞守礼,更是欢喜。
“城外寒风正紧,升之旅途劳顿,先行入城吧。”
“某奉主公之令,沿途护卫。”
“宵小之徒,自不敢在某面前露面。”
刘云默默点头,与霍峻同行入城。
沿途,霍峻且行且说,尽将梓潼故事说尽。
“此县城,东倚梓林,西枕潼水,故而得名。古人称,此乃五谷皆宜之乡,林蚕丰茂之里。”
“其北有葭萌、剑阁、白水、关城四道关塞,地位尤殊。”
“主公在此划地为郡,亦是为防备益州北疆失火。”
“如今,汉川归蜀,梓潼郡便可撤去大半守军,某的压力也就减轻不少了。”
刘云与霍峻穿越城门,渐渐走入城中。
城内街衢洞达,闾阎且千。
蜀地商人从汉川运来货物,倒卖至成都南市,复返梓潼。
如此商旅发达,军政枢纽之地,真可谓蜀北锁阴。
刘备将广汉一分为二,让东州士管控广汉,令荆州人镇守北部的梓潼,也是存了心思的。
刘云细细游览,品味风情。
回眸之际,又想到一事。
“霍将军,近来可曾受伤?”
霍峻虽为守城名将,然而其寿数却是短暂。
如果刘云估算没错,他的命数,也就在这几年了。
霍峻闻言点头道。
“身在军旅,岂能安然。”
“某先前镇守葭萌关,亲自披坚执锐,大小战伤,三十余处。”
“不过,至今伤已痊愈。”
三十处创伤啊……
难怪你活不长。
在古代,最可怕的伤口,可不是刀剑所创。
而是战争带来的疫病、霍乱、痢疾。
患病者,常常不自知。
一旦迁延日久,等到病发,在寻良药,可就为时已晚了。
“将军若是信得过我,可否让我把把脉。”
话音一落,霍峻眼中略带疑惑。
“早闻天师道以符水救人,某不是米教众人,可不信这一套。”
刘云笑道。
“我道虽然也有符水救人之举,不过还是少数。”
“多数祭酒,仍是要学医的。”
“云在南阳跟随名师,凑巧学过几年针灸理疗之法。”
“将军不必忧心。”
霍峻好奇道。
“不知此南阳名士,是何许人也?”
刘云回答道:“我师曾任长沙太守,《伤寒杂病论》乃是其作。”
“南阳张仲景?”
霍峻欣喜不已,同州人士,他自然是清楚地。
“既是张神医的弟子,料想升之必得其真传。”
困惑全消,霍峻亦是引刘云入府。
安排小厮为刘云的护卫提供酒食过后,二人便进入内府。
刘云细细把脉。
又查看霍峻舌苔。
“将军平日可感腹痛多便?”
霍峻大为惊奇。
“升之所言皆是。”
“某自去年季夏开始,小便短赤,舌苔黄腻,下痢呕吐,终日不能进食。”
刘云观其面色憔悴,已猜出病症。
“好在不是疫病。”
“乃是痢疾。”
痢疾,乃是汉代多发病症。刘备晚年东征荆州时,就曾得此疾病。
夏秋乃炎热季节,军中饮水食物,容易滋生病菌。
古代军营亦是环境不佳,一人生病,全营受累,也很是常见。
霍峻守城一年多,尸体堆积,蚊虫四起,得了痢疾并不奇怪。
“升之既知此病,可有救治之法?”
刘云点头道。
“我亦是为了此事而来。”
“将军,口干低热,舌红少苔,脉细而数,此乃阴虚之象。”
他排开银针,吩咐道。
“备好热水。”
“将军且褪下甲胄,待我施针。”
霍峻对此深信不疑。
按照刘云吩咐,一概不问。
不多时,针灸用罢。
刘云施针之后,又写下额外药方,令下人蒸煮。
“将军当按我药方服用药汤,每日煮沸,饮下三大碗,不日病症即愈。”
“另外,城中将士,不可在饮用生水。”
“所吃食物,也当严格烹煮,不可生食。”
霍峻虽不懂医术,却听刘云之言,字字珍惜。
连忙令人抄录在策。
不多时,刘云取针。
霍峻起身服用汤药,顿时感觉肠胃舒畅不少。
“不愧是张神医的弟子。”
“治此顽疾,某又可全力征战了。”
霍峻起身长拜,端正行礼。
刘云连忙扶起霍峻。
“将军不必多礼,都在刘使君麾下,同袍之谊,本该相助。”
霍峻再三行礼,仍是被刘云扶起,他也不再坚持。
只是见此子。
有功而不自居,有劳而不怨任。
霍峻心道是。
天降此人与主公,真乃及时之雨也。
蜀中才子,只怕未有能出其右者。
“升之多才,将来必当为国之柱石。”
“此去成都,还望多多照拂犬子。”
霍峻之子,霍弋?
虽是良才,如今年岁应当还小才对。
霍峻见刘云没说话,又笑道。
“犬子年岁与少主一般,自某病重,主公便将他带在身边抚养。”
“其年岁虽小,可自幼还算机敏,可留在升之帐下听教。”
刘云闻言亦是没有拒绝,这是一個打开局面的好契机。
能与荆州人先巩固好关系。
天师道在成都就不至于孤立无援。
“霍将军放心。”
“既然将军有托,云,必定照拂周全。”
治好霍峻的顽疾过后。
诸人便在梓潼留宿。
此地界在荆州人掌中还算安全。
再往南走,去广汉就不好说了。
……
翌日,天明。
身体已然安泰的霍峻,主动出城相送。
一直送到涪县方才停步。
“过了涪县,便是绵竹。”
“张翼德的亲随,便在此地等候。”
“升之大可放心。”
刘云随行的护卫只有几十人。
不过在进入梓潼之前,蜀中各地的天师道信徒便已收到消息,提前聚集。
一旦风云乍起,刘云也能有所防备。
“去一趟成都,还要劳烦张将军亲自护送。”
“呵呵……主公也太过多虑了。”
霍峻摇头道。
“升之有所不知,这蜀中局势,不同往日。”
“近些天来,风云诡谲,难以明说。”
“你只管走金牛大道。各处邮驿,军师都有派人照应。”
“另外,切记,绝不可在雒城停留。”
刘云领会其意,雒城乃是东州士的地盘。
他也不想节外生枝。
“升之谨记。”
“将军就送到这里吧。”
“改日,北伐逆魏,云还想与将军并力杀敌!”
霍峻亦是抚须笑道。
“我料,这一日不远了。”
“升之,一路慢行。”
车马向南,入绵竹。
积善之人,必得天佑。
饶是广汉郡内阴云遮日。
刘云亦是轻车快马,风雨无惧。
“东州士,若要下手。”
“广汉郡,是最佳的埋伏地点。”
“那么,你们打算怎么对付我呢。”
刘云坐在马车之上,单手把玩着刻有‘铜雀女’的腰牌。
风暴在益州降临。
刘云总感觉,冥冥之中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指引他去往成都。
而这漩涡的中心,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他也很好奇。
“你们越是不让我去,我偏要去!”
“我倒要看看,这昭昭天日之下,还藏着什么牛鬼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