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东西飞来了!”
咻咻咻!
黑夜中,无数道暗影飞腾。
鬼卒驰骋飞鸢,如蝙蝠一般滑翔落地。
砰砰砰!
不少飞鸢砸落屋檐,木杆摧折。
受伤的鬼卒,再度起身,却发现他们居然掉到了柴房之中!
“快放火!”
呼呼呼。
鬼卒沿途丢下无数火折子。
火星儿碎裂,周遭柴房尽数点燃。
顺风吹拂下,一片烈焰烧的火光四冒。
黑暗的邬堡,瞬间点亮!
“升之到了!”
邬堡外,张飞喜不自胜。
他一把丢下坛中酒,大喝一声,持矛而去。
“都跟俺冲!”
“杀了曹贼的细作!”
“杀!”
五百益州兵持盾在前,步步跨越绵水,踏的寒波荡漾,水声漱漱。
上万绵竹百姓紧随其后。
三老、豪杰,皆曰:“杀郑度!”
“扒了这个畜生的皮!”
四面风声。
火声。
喊杀声。
不绝入耳!
匆匆穿好铠甲,走出门来的郑度亦是心下慌张。
起视四境,一片火光。
望楼之上的田客们早已吓傻了眼。
便是手中握着弩机,也不敢放箭。
“这刘升之,哪学来的奇技淫巧?”
“荒唐!”
郑度拔剑而出,大骂道。
“愣着干什么,放箭啊!”
死士们连忙冲上望楼,将发愣的田客们个個推开,立刻手持弓弩瞄准邬堡中的鬼卒。
可是这群鬼卒速度太快了。
距离邬堡大门只有一百步。
门口的死士根本阻挡不住。
双方混在一起,一片血战。
城楼上的死士,根本分不清敌我。
一通乱箭之下,反杀伤己方死士,一片哀嚎。
“乃父!射谁呢??”
望楼上的死士,无奈的丢下弓弩。
“唉!”
“下去追杀吧。”
铛铛铛!
鸳鸯剑在握,刘云削铁如泥。
单福剑术,在这种狭窄的地形下,最易杀人。
他一身步法轻灵鬼魅,沿着巷中连杀数人。
“抓住他!”
五个死士持刀杀来。
缳首刀迎面大开大合,逼得刘云退向墙角。
他借力反蹬,一跃而起。
左手上拿着的青铜小弩,在如此近距离的射程内,根本不需瞄准。
一击弩箭射出,最左方的死士最先亡命。
借着这个空档,刘云翻滚落地,起身持剑又横扫而出,剑锋瞬间扫过一名死士的喉咙。
剩下的死士稍退两步,这才躲过剑锋。
“围住他们!”
越来越多的死士掩杀而来。
刘云环顾四周,拾起那被杀的死士掉落在地的兵器。
低头一看,竟是……
“钩镶?”
好武器!
“用戟捅死他!”
戟兵刺击,刘云却是身形稍避,反手便用钩镶擒住长戟!
汉代戟兵的克星一出手,那戟兵便动弹不得。
鸳鸯剑趁势突刺,颅骨破裂,血浆瞬间崩碎一地。
剩下的戟兵刚要上前,两侧屋檐上,鬼卒尽数冲杀而来。
迎面持刀,从高空跳下。
刀口刺穿戟兵骨。
血溅七步阎王路。
“祭酒,快开城门!”
“我们挡住!”
几十个鬼卒迎面拦住敌军。
在这样狭窄的地形下,再多人也过不来。
刘云毫不犹豫,箭步冲杀城门。
最后三十步,步步杀伐,剑剑惊心。
正在高楼上观战的郑度心下大震。
“拦住他!”
“快拦住他!”
下山的猛虎,归穴的鸟兽。
你拦得住吗?
剑影刺穿最后一名守卫!
吱呀一声。
“门开!”
天地肃清!
……
张飞来了……
谁也挡不住他!
上万绵竹百姓,踏破大门。
锄耰棘矜,揭竿起。
这豪强的末日!
到了……
郑度心中最后的一丝底气也夸了。
赖以生存的邬堡,一夜破败。
他当初为刘璋设下的毒计,已经让他身败名裂。
他明白,今日的清算,迟早会来。
可是,郑度不甘心。
不甘心,被一群手无寸铁的百姓报复。
在蜀中,他已身败名裂,无路可走了。
回到屋中的郑度,双目失神。
邬堡外的血雨腥风,似乎都跟他没关系。
他命令死士坚守,踉跄的回到了屋舍。
这满屋的华贵锦绣,满屋的玳瑁貂裘,都没用了……
“曹公……你许诺我的益州刺史,去哪了。”
“哈哈哈……我郑度苦心经营,翻手覆雨,缔造了这么大的优势,你都打不赢!”
“我帮你整整拖住了诸葛亮两万大军啊……”
“你们魏国的文武,都是酒囊饭袋吗!”
曹操能跑。
他郑度跑不了……
“完了……一切都完了。”
“万安仓之事,一旦被查清,我郑家就完了。”
郑度抱着掩面哭泣的妻子和女儿,默默流泪。
“是我害了你们。”
“郑度无能,不能让你们过上更好的日子。”
“阿翁……女儿过得已经够好了。”
“你收手吧。”
十岁的郑家女,泣不成声。
郑度揪心的看着女儿,无奈长笑。
“收手?”
“没机会了。”
“这一盘赌局,是我输了,魏公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你们。”
郑度抽出祖传的汉剑,剑光倒映着他冰冷的面容。
绵竹郑氏,走到今天,已穷途末路!
他一把推开妻女横剑在脖间。
“剑乃君子器。”
“我做不成君子,也不想当个等死的小人。”
“小人,别高估自己了。”
门外,血影斑驳。
刘云一剑砍杀守门死士,破门而入。
砰的一声,大门被迎面踹开。
张飞、刘云皆是步步逼来。
“尚书有云: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
“你设下毒计,残害乡里,只为博得功名。”
“你这样的人,连小人都算不上,你是只毒虫!”
郑度目如死灰,回头看向刘云,满眼绝望。
“那又如何?”
“一群贱奴,死就死了,关我什么事。”
“我要出人头地,我要站在万人之巅!”
“我的才干,可比之管仲、乐毅!”
“我生来就该站在京师,生来就该是王侯!”
“碾死一些贱奴,能怎样?魏公他杀了多少人?不照样名满天下。”
刘云拖剑而行,沿途将满地布帛划开。
这郑度真是骄奢淫逸到了极点。
明明还没到晋朝,这厮就满是一股淫糜富贵之风。
冬天满地都铺着蜀锦当做坐榻。
也不知平日里吃了多少民脂民膏。
“曹操,的确名满天下,不过是恶名满天下。”
“你这样人,很适合当他的鹰犬。”
“不过……”刘云冷冷一笑。
“当他的鹰犬,要么被他杀,要么被我杀!”
刘云箭步突刺。
郑度连忙起身,将妻女护在身后,出剑对峙。
“刘升之,你为什么非要逼我。”
“这蜀中比我贪婪之辈何止千万!”
“暗通曹操之人,尽是豪强!”
“你为什么不杀他们!”
经典……
就是要被清算的反贼心里还不服。
明明更大的反贼都没人管。
你管我这小卡拉米做啥?
“哈哈哈……”
“跑不掉的,从广汉开始。”
“我会一家一家的找,一家一家的除!”
“他们不会比你多活太久。”
刘云死死盯住郑度,他不怕郑度反击。
就怕他想不开自杀了。
粮草的问题还没解决。
郑度就不能死。
从他第一时间护住妻女的动作来看。
或许,这事儿还有的说。
“我听说,曹魏校事府,用法严苛。”
“一旦,细作背叛,邺城的质子将被斩尽杀绝。”
“细作的家人,也会被逐一清剿。”
“直至断子绝孙……”
郑度将女儿的手紧紧握住,眼神逐渐恐惧。
“你想做什么?”
刘云淡定道。
“我猜想,你和其他的蜀中细作一定有自己的联络方式。”
“每个月肯定会接头,以保证线人没有背叛。”
“你猜猜看,如果你这个月,突然消失不见了……”
“卢洪、赵达,会怎么做?”
卢洪、赵达二人,乃是首席校事。
在魏军中一直流传这么一句话:“不畏曹公,但畏卢洪,卢洪尚可,赵达杀我。”
这两人在魏国的名声比曹操还臭,他们掌权以来,数年间,吏民被“校事”刺探及秘密抓捕的冤假错案数以万计。
校事府可不管细作是被抓,还是被杀。
只要细作没有当场死亡,那就被视作背叛。
郑度不怕死……
他当场死了,消息自此断绝,他家里人自然安然无恙。
按照刘备和诸葛亮处理叛徒的方式来看。
大多诛其首恶,余者也就流放到苦寒的汶川郡,不至于断后。
可一旦刘云从中作梗,放出些例如郑度背叛的小道消息。
郑家,将鸡犬不留!
刘云在刻意威胁,扰其心智。
“你知道的……莪在汉川对付豪强,从不留情。”
“李休、阎圃、侯选、程银、杨帛、杨白,全都族灭。”
“不过,我会对你的家人网开一面……”
“毕竟,你会告诉我,蜀中其余的细作都在哪。”
“也会告诉我,万安仓的真相。”
“对吧?”
郑度浑身毛孔倒竖。
竟不料刘云如此用计!
哪怕他在狱中一个字都不招,也没用,郑家还得灭。
只要刘云把消息放出去,曹操会管你真降假降?
横竖都得死啊……
“卑鄙!”
哐啷!
郑度手中兵器落地。
心理防线彻底被击破……
“你赢了……”
张飞大笑一声,迅速上前,将郑度压倒在地。
“来人,拿绳子来,把他捆起来。”
张飞力气极大,郑度也无心反抗,他默默摇了摇头,示意妻女不要乱动。
“罪不及家人,刘升之,我告诉你粮草存在哪里。”
“但你得让我家人活命。”
“好。”
刘云笑道。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君子之约,我不会食言。”
“你家的妻女,我会派人送去汉川,校事府的手伸不到那里。”
“现在,告诉我,你把粮草藏哪去了?”
百万石粮草,绝不是瞬息之间就能蒸发的。
自汉川开战以来。
刘备源源不断的调运成都、犍为的粮秣聚集万安仓。
就是在为大军北上做好后勤准备。
郑度想有小动作,没有本地豪强去配合是不可能做得到的。
郑度不敢隐瞒。
连忙开口道。
“是郪县李氏……”
郪县……
又是郪县。
马秦、高胜的叛军就是在此起兵。
没有人支持,他们根本不可能敢带兵南下。
郪县李氏和蜀郡江原常氏齐名,皆世宦高族,阖家广学,于东汉、蜀汉、两晋其间廉孝相继,世代为州郡大吏、二千石。
如果真是郪县李氏帮衬,这一切就解释的通了。
“襄阳有马氏五常,郪县有李氏三龙。”
“李邵、李朝和早夭的李直,并列三龙之称。”
“尚在世的两人都在刘豫州麾下任职,一人为州书佐部从事,一人为临邛令。”
“这二人性情耿直谦和,应当不会作乱。”
“我猜,唯一野心勃勃之辈,乃是李家的老三——李邈!”
郑度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穿越者的先知先觉呗?
刘云回忆着郪县李邈的有关记忆。
李邈,表字汉南。
从小性情疏狂,心胸狭隘,因此不再李氏三龙之列。
刘备入蜀时,他是反对刘备的中流砥柱。
当然也就敢动动嘴皮子……
平日里在宴会中发发牢骚。
刘备容忍多时,再一次宴会中,终是忍不住问他一句。
“你对我这么不满,为什么当初不帮助刘璋抵抗?”
李邈作死的回答:“不是不帮,只是实力不足罢了!”
说得好!
有司联名弹劾,处以李邈死刑!
诸葛亮念在刘备刚刚入蜀,局势不稳,劝说了刘备暂且不杀。
刘备同意了。
可李邈是何等人物?他会念诸葛亮的恩?
刘备最讨厌这种泛泛之辈,对他弃之不用。
是诸葛亮执政时,一把将他拉到犍为太守、丞相参军、安汉将军的高位。
结果呢。
诸葛亮死后,三军素缟,刘禅亲自服丧。
这李邈当众诽谤诸葛亮是篡逆权臣……
刘禅大怒之下直接杀了他,这是后主在位期间,干的为数不多的痛快事儿。
“这种白眼狼啊……换谁都养不熟。”
郑度一提起郪县李氏,刘云就猜到了会是此人所为。
“李邈是不是曹魏校事?”
郑度不敢隐瞒,连忙回道。
“自然是,平日里就是由他和我接头!”
“如今已过月中,三天之内,他见不到我,便会将所有证据付之一炬。”
“当然,那批粮草他也会借机销毁。”
三天……
刘云拿来舆图,从绵竹到郪县,快马狂奔,三天足够。
可是张飞麾下就只剩下五百人,多是步兵。
得先回一趟雒县,征用当地马匹,换马后,再行赶路。
“李邈将粮草藏在哪了?”
郑度用手指向了郪县东部的宜君山,在此画了个圈儿。
“宜君山……”
刘云之前在雒县查看各地策籍之时,看到过。
郪县:有山原田、富国盐井。宜君山中,出鹿麈尾。
自古大山中,常出灵鹿,到也在情理之间。
刘云狐疑的看了一眼郑度,这些校事府的人未必都可信。
“郑度,我再问你一遍,你说的全都是实话?”
郑度愤怒道:“我已沦落至此,还有什么可骗你的,但有一句假话,我郑家天诛地灭!”
好果断的话,没有丝毫犹豫。
张飞和刘云对视了一眼,默默点了点头。
他不会完全相信郑度,也会做好防备。
“来人,派县兵,看住郑度,待我将李邈抓获一并处置。”
“其家中死士,一概压往雒县。”
“郑家的田客、奴仆全部释放自由。”
“家中田产一并分给无地百姓。”
话音一落。
邬堡中奴仆闻声欢喜。
“真的……我们自由了?”
“我们自由了!”
本就无心抵抗的田客、奴仆听到这等好事儿,全都欢喜雀跃。
个个伏跪在地,高呼。
“刘青天!万岁!”
“万岁!”
在汉代,“万岁”本为臣下对君主的祝贺之辞。
在民间,百姓常用‘万岁’一词,表达祝愿。
至于分田事宜,涉及颇多,目前刘云无法亲力亲为。
只得写了一封密信,传禀到雒县,由蒋琬和吕乂派人负责安置。
他本人,稍作歇息。
便又带着人马,押送死士前往雒县,并且沿途换马,南下郪县。
诸事落定。
被软禁起来的郑度,在狱中并未灰心。
在刘云的大军离开之后,反而一扫阴霾,眼中满是疯狂。
“李邈啊……李邈。”
“杀刘云,封乡侯啊!”
“这么好的机会,你可要好好把握。”
郑度的妻女闻言,吓得浑身冰凉。
“夫君/阿翁,你不要执迷不悟了。”
“刘郎已承诺饶过我们母女,你就别闹了。”
“不行!”
郑度满眼杀意。
“你们死不死,关我屁事!哈哈哈。两个贱女人,真以为我会为了你们甘心赴死?”
伪装卸下,郑度一巴掌抽在母女的脸上,将妻女打晕过去,他向来残暴如此。
“就差一步!就差一步了。”
“只要杀了刘升之,我就能逃到魏国,封侯拜将,永远的离开这个牲口才待着的地方!”
“一切,都在按计划行事!”
“我,非要他死不可!”
郑度自以为表演的天衣无缝。
殊不知,监狱门外的阴影中,青城山的鬼卒早已将郑度的话听的一清二楚。
“此人,果然从头到尾都是个畜生!”
“将密信传给祭酒,郑度上钩了!”
“唯!”
……
行军路上。
刘云反复揣摩郑度的用心。
他看向地图中的宜君山,总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
“郑度说的话,可信吗?”
庞德心存疑问。
刘云点了点头:“说得应当是实话。”
“那为何升之还这么担心?”张飞追问道。
刘云摇头道:“问题就在于,郑度说得全是实话,没有破绽。”
“他哪怕编出一个谎言,我兴许还会相信他。”
“可是,一个刚刚投诚的细作,说的话怎么会如此果断,如此不假思索?如此毫无顾忌?”
“只有一种可能!宜君山,有猫腻。”
庞德和张飞皆是一头雾水。
“说真话,也能骗人?”
刘云淡淡的笑了。
“不仅假话能骗人,用真话骗起人来,更可怕。”
郭淮当初在丙穴之战前,就是上了真话的当,这才把七姓夷王的质子派出去。
或许,郑度也和刘云一样。
从城破的时候,就在表演,就在设局。
不过,刘云并没揭穿。
等到蜀中鬼卒讲将确切消息传来,刘云才得以确认,宜君山的确有埋伏。
“那,咱们不去宜君山,先回去宰了郑度这狗贼。”张飞怒火冲头,这就要调转马头。
刘云却一把拉住马缰,小声道。
“绝不可打草惊蛇。”
“郑度敢如此胆大妄为,背后定有大鱼!”
“且不如多撒撒网。”
“最后,一次把他们全都捞上来!”
张飞眼珠在眶里转了一整圈,这才想明白刘云为什么在城内不揭穿他。
郑度有心引刘云上钩,刘云却打算将计就计。
被蒙在鼓里的蠢货还不自知,真当以为他能骗过刘云。
“嘿呀,升之啊,你他娘的真是天才!”
“哈哈哈,这次俺要捞一条最大的鱼!”
刘云摇头轻笑,寒风刺骨,星目染霜。
“捞多少,都归你。”
“我不要这些人。”
“但,我要让他们把抢占的流民、土地、山川、林泽,一口气全吐出来!”
我刘云是要惩处奸凶,匡扶汉室。
但我匡扶的,不是那个王朝末年,鱼肉百姓,畏惧豪强的东汉。
而是我心中的大汉!
李辅、郑度、射坚、李邈。
以及他们背后的那些该死的豪强,该杀的都得杀,一个也别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