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汉魏激战于三岔河口。
步和川上,血流成河。
双方将士相持已近两个时辰。
在狭窄的山谷之中斗兵,魏军的兵力优势无法全面展开。
两军只能以校、部为单位分批投入步兵死战。
所谓校,是汉军队伍编制的组成部分。
汉末三国,军队编制各有不同,大兵团作战的规模编队,大体可分为以下几等。
首先是最熟悉的部曲。
汉代,一部,在400人左右。一曲200人,两曲合为一部。
两部,或者五部,组成一校。
由校尉统帅的校,是一级作战单位,人数通常在800——2000人左右。
此战,汉魏双方的校尉都统帅千人。
基本能承担一条战线的攻防任务。
魏军在步和川,和汉军正面对峙,双方都是以两校合并组成一线部队。
其余的兵马,则作为预备队在后补充增援。
残酷的战场,已将成为血肉模糊的绞肉机。
一部部兵马涌上前线,拼杀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兵员便能损失三分之一!
在如此之高的伤亡率下。
双方的士气随着时间流逝,一点点的下降。
“前部,退下伤员。”
“后部补上。”
曹休在阵中指挥若定。
战至两个时辰过后。
阴风怒号,浊浪击空。
一朵阴云遮住日光,漫天气流翻滚。
步和川中太阳的余晖消散不见,明暗闪动。
天边的云彩,也在气流的摩擦下,形成乳状。
卷的天空乱云滚滚,阴云遮天。
“怪哉!”
“方才还是大晴天,如何又变了天。”
庞德抬头之际,心下惶恐。
又想起前几日,刘云算卦时说过,雷出地奋,春雷始鸣种种……
当时庞德还不以为然。
却不料如今观天象,还真有雷鸣之兆。
“升之,要下大雨了!”
“必须快点突破。”
刘云看了看万里云空,如今还不到正午,日光却已经隐退。
天穹上,群云笼罩,似野马翻腾。
云体像是庞大高耸的山峦,横梗天空。
在高原上仰望苍穹,云层似是触手可及,近在咫尺。
稍有云庭滚动,便宛若天倾。
一股可怕而诡异的威压,笼罩在西北的天空上。
“这是……积雨云……”
如此规模的乳状云都是有积雨云时才出现。
在大西北,积雨云天气,一般出现六月,但偶尔三四月也会有,前几日,刘云夜观天象便察觉到了天空中厚厚的云层。
当云层上下气流中的冷空气相遇,便会形成一团团如棉花般的乳状云。
在现代人眼中,这倒是值得拍摄纪念的好风景。
可是在古人眼里,这就是诡异和灾难出现的前兆!
两军将士震动!
刘云策马来到阵前,厉声道。
“不必惊慌!”
“这便是我说过的雷出地奋,春雷始鸣!”
“雷公在助我!将士们,冲阵!”
“杀!”
汉军士气大振,全军发动反攻。
在刘云的安排下,汉军九千人,分为九校。
除去骑兵以外,轮流向魏军前阵发起猛攻。
魏军在南岸战场,本有十四校,兵力上是占据绝对优势的。
可是前锋曹肇在天亮前,便已被突然杀出的汉军击溃。
三校兵马,被挤入胭脂河,死者甚众。
现在,两军的主力已到了决胜负的最后关头!
庞德、句扶個个冲杀在前,手持板楯直接撞开魏军阵线。
后方的板楯蛮亦是将手中的长矛投掷而出。
咻的一声,矛林穿透后方的魏军。
趁此时机,装备精良的汉川鬼卒,加速冲击。
他们个个踩着前方将士的后背一跃而入。
魏军从盾阵中伸出长矛,稍有不慎者皆是被刺穿心脏。
饶是如此,剩下的鬼卒依旧突破重围,开始跳入魏军阵中用缳首刀收割厮杀。
一校、两校、三校。
接连被突破的魏军,在郭淮的指挥下,再度调来生力军,补充阵线。
可战争打到这里,汉军已经由对拼,转为了全面进攻。
防线不断被摧垮的魏军,狼狈奔走。
狭路相逢勇者胜!
北伐军都是刘云在蜀中挑选的最精壮的健儿。
这一万精兵,个个骁勇善战。
飞军更是在主帅的带领下,宛若一股赤潮一般不断摧垮魏军的士气。
赤色的铠甲鲜活涌动,曹休坐于阵中,只能看着赤色的大旗越来越近,他心中越发不安,越发惶恐。
突然间,一道球状闪电,自天空劈下,将曹休身旁的副将活活击杀。
明红色的火焰,将副官身上的衣着燃烧殆尽。
轰隆的巨响席卷山谷。
在魏军军心最不安的时候。
先前那些投奔曹休的阎行旧部,也默默朝着曹休的中军靠近。
他们眼神狠辣,双手摸向了腰间的缳首刀。
“宰了曹休!”
“杀!”
曹休见营中兵变,吓得连忙从马扎上站起身来,抽刀自卫。
“拦住他们!”
“拦住他们。”
虎豹骑奔驰而来,虽然已将叛军歼灭。
可这一个小插曲,让曹休震动了整整一刻钟,都没缓过气儿来。
他环顾天穹,骤雨降下,雷暴在头顶盘旋呼啸。
“这是上天要灭我曹文烈吗?”
“天不佑我,天不佑我!”
天空上,雷暴已至。
翻滚的云层释放出大量闪电,白色的光线撕裂天空,久久不散。
轰!
一条闪电链将天穹劈开,裂开的火花绵延至天边的各个角落。
雷公咆哮!
曹休心下一颤,手中的马鞭也掉落在地,他已失去了战胜的信念。
“当年魏公与刘备煮酒,大耳贼为雷公所吓之态,我已知矣!”
话音方落。
郭淮大步来到曹休面前,面色凝重道。
“文烈将军!”
“前军,五校已被杀败。”
“敌军攻势如虹,必须重振军队!”
“你的亲兵是唯一一支完好无损的部队,把他们派出去!还有机会击败刘升之!”
曹休愣在原地。
他望向天空中突然出现的雷雨,全身湿透,眼眶里满是雨水。
冰冷的雨滴沿着他的铠甲滴落一地,满地泥泞混着将士们的血水滚入了胭脂河中。
真是塞上胭脂凝夜紫。
“文烈,你还在犹豫什么?”
“你是主帅,带兵反攻啊!”
“你的军旗不出现,将士们如何安定心神???”
曹休心中惶恐,望着诡异的天象,左顾右盼,心虚道。
“作为主帅……我……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踏马的!
“刘升之来了!你清醒点!”
郭淮竭斯底里,敌军的主帅在前冲阵,越杀越勇,己方的主帅却被天象吓到了……
天啊……
历史上,石亭之战,也是如此。
曹休轻军深入,一见伏兵,便丢下部下逃走。
以至魏军被杀灭数万。
曹休是一个合格的战术指挥官,他能看穿敌人的部署,做好精良的策划,在战前将部队带到完美的战场。
但是……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统帅。
遇到计划以外的危机情况。
他大脑发愣,完全呆住了。
第一次单独带兵的曹休,能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反击。
而是逃走!
“我是曹家千里驹……”
“我不能死在这里……”
“我不能死在刘升之手上!”
“虎豹骑!走!”
曹休!!!
郭淮痛苦的嘶吼着。
他环顾诸将,吩咐道。
“刘升之主力在此,告诉其他路的军马,不要浪费时间!”
“点燃烽火!让毌丘兴突破东路,快来会合!”
“烽火一起,成公英和苏则也会来合围!”
副将摇头道。
“来……来不及了……”
“烽火台在高山上,现在又下着大暴雨。”
“马粪、干草都被淋湿了,点不着啊!”
废物啊!
郭淮百般震怒,望向天穹眼神中满是痛苦之色。
“曹休,你带的是最精锐的虎豹骑啊!”
“把兵留给我,我能赢!”
大雨淋湿整个山谷河川。
雷电在天穹肆虐,无穷电网密布天空。
在这般恍若末世的雷暴之下,汉军誓死突击,攻势如虹。
轰雷在顶,鬼卒们个个高呼:“雷公助我!”
“杀!”
先前假装叛逃到曹休军阵中的那些阎行旧部也趁机倒戈一击,四面大呼道。
“曹休逃了!我军败了!”
“郭淮叛变了!”
魏军失去主帅,又经谣言,军心溃散。
在前线督战的军正校尉们,回头一看。
曹休的大纛果真远离了战场。
一瞬间,整个魏军全军混乱。
“西凉铁骑!”
马超等候多时!
“骑兵,追杀敌军!”
“杀!”
西凉健儿们蜂拥出动。
沿途穿过快步追杀的步兵,一路碾压着魏军还在抵抗的后部兵马,直接撞开人群,在河谷间突驰踩踏。
马超手持西凉长矛,一连刺穿三名校尉,直奔曹休大纛追去。
“把魏军挤入河中!”
骑兵如同利刃一般撕裂魏军,将魏军各校分割成好几个部分。
庞德、句扶带步兵层层包围。
在零星的交锋下,大部魏军被挤入胭脂河,淹死者不计其数。
在岸边的郭淮,望着血色滚滚的胭脂河,悠然长叹。
“是死是活,看天意了!”
噗通!
郭淮跳入河中,岸边的魏军再无指挥,主力败亡。
战场上传来了汉军山呼万岁的声响。
早已远离战场的曹休,心下虚惊,他跳下战马,躲在一处山沟之间如厕。
尿水混着雨水流落一地,还不等穿好裤子,一只弩矢便射穿了他身旁的石头。
曹休惊恐的回头。
却只见飞矢如蝗!
满天大雨下,凉州弓骑兵驰逐而来。
密密麻麻的箭矢,刺穿虎豹骑的铠甲。
从马上跌落的骑手们,刚要起身,西凉铁骑便已将他们的肉身踩烂。
刘云身披绛甲,持矛在前。
宛若天神一般,在雷电滚滚的照影下,所向披靡,挡者皆死。
“追杀曹休!”
“将军,刘升之来了!”
曹休慌张不已,刚向前走上一步,却不幸踩到青苔,仰头滑倒在地。
就连贴身的绲裆裤也被周遭尖锐的石块撕成两半,肚皮上被划开了一道口子,连着大腿都渗出了一丝血来。
“将军!快走!”
曹休被将士们扛着起身,连破烂的裤子都来不及穿。
他骑上战马,近乎是光着屁股趴在马上,面容扭曲的狼狈奔逃。
刘云策马追杀,一矛刺死了一位虎豹骑。
“光腚者,是曹休!”
“追杀曹休!”
败军如潮。
便是虎豹骑也发挥不了战力,在汉军的屠杀下,节节败退。
“快!”
“快!”
“给我个裤子穿啊!”
副将满面惊恐,只得将大纛撕下给曹休包裹。
“穿大纛者,是曹休!”
“追杀曹休!”
曹休气急败坏,走平路是逃不了了。
他绕过几处山腰,迅速丢下马匹,沿山攀爬。
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曹家千里驹。
被打得丢盔卸甲,失魂胆丧。爬山跳河,徒步奔走上百里。
刘云找不到曹休的踪迹,便与西凉健儿继续追杀魏军骑兵。
曹肇与曹休选择了相反的方向。
却不料,汉军骑兵一路紧追,杀穿步和川,喋血胭脂河。
大军摧垮败军,一路势如破竹,一直向东杀到洮水旁。
强行将魏军残部彻底歼灭。
曹肇望着幽幽洮河水,眼神不甘。
回头望去,汉军骑兵已经杀来。
“拔刀!”
一声令下,魏军骑兵的残部纷纷扭头过来。
“背靠洮水,我们已经无路可走。”
“刘升之,你赢了。”
刘云看着这个年轻小将,冷笑道。
“曹肇,你父亲可真能跑啊。”
“以后,让曹操封他做爬山将军算了。郭淮,可以叫游泳将军。”
曹肇满眼怒意。
“刘升之小儿,写信诈我。”
“我父亲光明磊落,才不会输给你。”
“下一次,他会要了你命!!!”
“没有下次了!此战过后,陇右,将归汉!”刘云一声令下,骑兵驰逐。
纷扬大雨下,西凉健儿尽灭魏军骑兵。
“敌将!曹肇,授首!”
千呼万唤。
北伐军破军杀将。
一战,歼灭魏军。
魏兵在三岔河的主力近乎全军覆没,杀俘累以万计。
不多时,庞德来报,胭脂河的魏军已尽数消灭。
“魏军残部,要么遁入南部大山,要么跳河而死,星散流离,死者甚众。”
“我军伤亡累计三千。”
刘云看过战报,点头道好。
步和川,可不是汉川盆地那样的平原。
魏军的部队在这里一旦被击垮,短期之内就无法重新收编。
那些逃跑的魏军,已经被挡在了洮西,只能去山里当野人,无法在回到曹休的队伍中了。
“句扶,将战报送往汉中,收敛将士遗骸。”
“平西将军、令明,你们分别带兵驰援大夏、故关。”
“将苏则和成公英击走。”
诸将点头称是。
按照刘云吩咐,大军快速回撤步和川。
故关渡口,距离主战场最近。
庞德一到,成公英见渡河受阻,便主动撤兵。
唯有大夏县,在漓水以北,战况艰难。
此处的城池被王平死守数个时辰。
河对岸的渡口,也有刘云安排的千人预备队,在此坚守。
苏则虽然善战,但在板楯蛮的誓死守卫下,始终没能拿下大夏城。
直到天黑,马超才提着曹肇的人头到来。
苏则心知魏军主力败北,亦是无奈的带兵回撤。
三路攻势瓦解。
曹休兵败。
毌丘兴与马岱激战后,听闻南线战败,连忙撤走。
途中又遭句扶援军打击,魏军整合残兵,沿着东路南下,最终狼狈退到了洮水东岸的故关县城。
直到第二天,毌丘兴才在此见到满身是伤,狼狈不堪的曹休。
“将军!”
“南线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的军队呢?”
曹休夺过毌丘兴手中的羽殇,将酒水一口饮尽,苦笑道。
“没了……哈哈哈。”
“一万四千大军,全军覆没……”
“刘升之,要了我半条命啊!”
毌丘兴大惊失色。
一万四千人啊!
一战就没了?
“郭伯济呢?”
曹休眸光冷淡,顺着墙角慢慢坐下。
“不知道……兴许是被淹死了。”
“没死……”
吱呀。
门外,一个面色苍白,浑身是血的青年闯入屋中,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伯济!”
毌丘兴连忙上前搀扶,却只见郭淮浑身湿透,气若游丝。
他仰躺在地面,抓着毌丘兴的手臂,嘴唇嗫嚅道。
“快!快传信给汉阳,刘升之已无人可挡。”
“能救陇右之人,唯有曹子丹!啊!”
“伯济!伯济啊!”
毌丘兴惊慌道。
“来人,快传医工,快传医工!”
……
陇右。
汉阳郡,冀县城。
一场大暴雨席卷陇右。
雷电轰鸣之中,一匹快马进入城中。
曹洪还在院中逗弄女人。
“好美的夫人,若是不穿衣服,在这雨中曼舞,就别有一番风味了?”
那女子眼神紧张,哆嗦道。
“将军……我不是营妓,小女子有婚约在身,还请将军放过。”
“是不是营妓,有什么关系呢……”曹洪笑道:“对我来说都一样,想要些人事儿是吧?”
“本将军不缺财货,推开那扇门看看,只要让本将军玩的开心,里面的布帛,你要多少,随你拿。”
那女子百般不顺,曹洪心下大怒,刚要用强。
却只见,门外一人,不待下人禀报,便闯入屋来。
“叔父!”
“咳咳……”
曹洪整理仪容,看了一眼那衣衫不整的妇人。
“算你运气好,滚下去吧。”
“唯……”
曹真走进屋来,将蓑衣放到门外。
曹洪令下人准备茶水,坐回主座上,问道。
“怎么来的这么急?祁山堡有事?”
曹真摇了摇头,心急道。
“祁山堡无事。”
“但是陇西出了大问题。”
曹洪不解道:“文烈和伯济不是去了狄道吗?”
“他带着两万大军,还有阎行、成公英的七千部曲,再加上苏则的五千湟中义从,三万多人,只要守住洮河以东的几个渡口,能出什么问题?”
曹真谨慎的关上大门,向周围环顾一圈,确定没人了,才开口。
“问题就在于,文烈没守洮东。”
“叔父,莪接下来说的事,只能有你我知晓,不能告诉任何人。”
曹洪见曹真如此严肃,震恐道:“文烈败了?”
曹真抿嘴多时,越发感到了时局危险,他一字一句,语气沉重的说道。
“文烈全军覆没……一万多人折在了三岔河。”
“大魏在陇西的统治,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