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长安春色帐暖。
魏王连夜收拾了几名伺候他的美婢。
待到日上三竿才舒爽的起身。
却不料,蒋济已是在宫门外等候良久。
曹操信步出门,差点一脚把他的脑袋给踩扁了。
“哦,子通,怎么大清早在门口跪着?”
蒋济猛然抬头,面色忧虑道。
“魏王,河湟急报。”
急报?
看着战报上插着的红羽,曹操不用想,便知道曹真出事了。
“叫程昱、董昭来。”
蒋济低头道:“他们已经在殿上等候魏王。”
曹操眼神一沉,驱步入殿。
沿途羽檄交驰,小吏急躁。
程昱和董昭一见曹操到来,立刻喝退了其余的幕僚。
“魏王!”
曹操摆了摆手:“别说废话,曹子丹出事了?”
程昱严肃道:“魏王。”
“刘升之在葵园峡大败曹子丹。”
“我军退守汉阳,在勇士、牧苑、兰干又连败三场。”
“陇右军团全军……覆没。”
曹子丹败了……
孤的征蜀护军输了……
一颗心久久悬空,难以落下。
曹操听到这般消息,百般不敢置信,无名指莫名的惊颤起来。
“还有呢?”
语重心长的程昱摇头道:“魏王,听到这就够了……”
“不够!”曹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孤要知道更详细的战况!”
三位谋士面面相觑,将舆图摊开。
陇右的大好河山,已被刘升之打的支离破碎。
他像一把尖刀一般,在魏军的心窝子里猪突猛进,无人能挡。
汉阳防务,已经四面都是漏洞了。
“魏王,刘升之南下浩亹县过后,一路急行军,将曹子丹逼到金城、榆中,大破之。”
“诸将之中,军师成公英被阵斩。”
“前安定太守毌丘兴战死。”
“曹遵、朱赞等诸将殒命……”
“偏将军夏侯霸被生擒。”
“征蜀护军曹子丹全无消息,生死不明。”
“唯有他的副将费曜逃了回来。”
“魏王,整个战场浮尸百里,蜀人枭首万计。”
“我军一个整编兵团被刘升之彻底歼灭了……”
是的,这一次,不是损失几個营(校)的士兵那么简单。
而是一个成建制的军团被打没了……
打没了啊!!!
原本隶属于夏侯渊的关西军团,在他死后,被划分为了关中和陇右两个军区。
整个陇右的机动力兵不下四万啊。
足足四万人,在洮西一战被刘升之打没了一半,曹真好不容易重组败兵。
结果,在榆中一战,整个军团连着司令部一并,所有的大小官僚,军中骨干都被吃干抹净!
到头来,就活了个副将???
曹操的内心崩溃了。
他握着坐榻上的毛絮,五指在榻上抠出了三道深深地爪痕。
虽面上保持平静。
可鼻尖的一抹猩红之血,却止不住的滚滚流出。
怒火攻心,血如泉涌!
曹操用绢布一把罩住鼻腔。
过了一刻钟,才能坦然接受这个事实。
“曹真是孤最看重的宗亲。”
“他从小就带领虎豹骑,磨炼战阵,饱读兵书。”
“无论是军略还是智谋在大魏军官之中都是最顶级的存在。”
“可怎么就一战败给了那个乞儿???”
曹文烈败了,孤不恨他。
可你是曹子丹啊,为什么会败?为什么???
孤让你拖住两个月,你怎么会连两个月都拖不住啊!!!
这一切怪曹真吗?
作为败军之将他当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可是曹操没看到的是,这一局,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
是曹操强行把曹真从南安调走,还给了个错误情报,让他带着两万人去堵乌鞘岭。
曹真的兵力完全不足以同时应对河湟守军和北伐军的野战军。
他在处处受制的情况下,表现已经够不错了。
若是把他留在南安,黄忠军团的余部将面临灭顶之灾。
自时,曹真再带兵扫荡陇西,击败马超麾下的羌兵,回首与刘升之决战,战况犹未可知。
可领悟到这一点的曹操,只觉为时已晚。
大魏的国君也不可能坦然承认自己的错误。
魏王定下的战略永远不会错。
如果战败了,那只能是将领执行不力!
“魏王……陇右军覆灭,张郃可就危险了。”
“刘升之在汉阳境内狂飙突进,已经打到了兰干县。”
“必须调动兵马将此人拦住!”
“若不然让他打到渭水和刘备前后夹击,张郃将面临灭顶之灾!”
太危险了。
曹操在陈仓狭道以曹彰军团发起攻势过后,本来占据了优势,可被刘升之这么一搅和,什么优势都没了。
你曹彰能和张郃夹击刘备。
现在张郃又被刘升之和刘备夹击。
战争的天秤强行被北伐军拉平了!
“又是这个刘升之!!!”
“他怎么就不死啊!!!”
“怎么就不死啊啊啊啊啊!!!!”
在魏王发出的怒吼声中。
全场震动,幕僚们第次伏跪在地,莫敢仰视。
在场所有幕僚都察觉到了战场的形势正在急速恶化。
陇右军团被全歼过后,张郃的关中兵团就扛起了所有的压力。
再不能做出调整,张郃也得死。
但现在,曹操面临的最大难题不是没有士兵,而是没有合适的将军。
准确的说,自曹真败溃后,压根没人敢跟刘升之打了。
整个未央宫里鸦雀无声。
纵然曹操能把战报给美化一下。
但是,战线可骗不了人。
陇右军团都被打得换了两个总司令了。
现在这关头,谁敢去送死啊?
危急关头。
老臣程昱起身长拜道:“魏王,陇右危急,老臣愿意领兵去对付刘升之!”
曹操愣神良久,看了一眼两鬓斑白的幕僚。
没错,程昱虽然聪明,但他却不是谋士,而是有着贲育之勇的武将!
准确的说,他是典型的汉代官僚,文武双全没有短板。
“仲德,你已年岁渐长……孤能依靠你吗?”曹操将满是鼻血的绢布拿开,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担忧之色。
连曹真都被刘云击破了。
曹操已经对陇右之战的结局感到了悲观。
程昱再度上前道:“廉颇老矣,尚能饭,马援鬓衰,气益壮!老夫虽老,却也是大魏的奋武将军,魏王赐我安国亭侯。”
“既然得了此名,老夫便要扬威奋武,安国定邦。”
“刘升之狡猾如鼠,虽能欺压曹文烈这些小辈,也能收拾几家羌胡,但他却没有真正见识过我大魏的名将!”
程昱一把扯开身上的袍服,里面露出了鎏金战甲。
“臣,愿为大魏枭首此贼!”
“不杀此儿,势不还朝!”
曹操欣喜的起身,连忙走下台阶,搀扶起程昱。
“好啊,仲德果烈,卿当终为吾腹心矣。”
“来人,为奋武将军加斧钺持节。”
“行伐蜀护军职!”
程昱感激道:“谢魏王厚恩,臣定当竭尽全力。”
大魏人才还是多啊。
曹操抚须暗想道。
自刘升之扫北以来,大魏将士闻其名无不丧胆。
如今有了老将程昱挂帅,去陇右重整败兵。
很快那些被打散的将士又能重新聚拢。
不过,到这一步还是不够。
“刘升之是把快刀,都快捅到张郃的腚-眼了……”
“无论如何,不能再让他前进一步。”
曹操严厉道。
“传令,平寇将军徐晃、平难将军殷署、司马典满、积弩将军李隆等一十六营兵马皆受仲德节度!”
“孤,再把朱盖、冯楷两军调拨给卿。”
“这前后就是两万人。”
“卿去陇右招抚溃兵,可得胜兵两万五。”
曹操殷切的嘱咐道。
“听着,孤不要求你打赢刘升之,能挡住他就好!明白吗?”
程昱眼神坚定道:“魏王放心,老臣打了一辈子仗,知晓局势,不会中计的。”
“刘升之小儿敢来送死,某必叫他有来无回!”
曹操这才放心下来。
以往每每听到刘升之的名字出现,那带给曹操的绝对是败报!
曹操现在听到这个名字,就头疼不已。
他看着手中满是鲜血的绢布,怒不可遏。
“孤真后悔当初没有把徐州烧成灰烬。”
“可,现在再烧一遍也不迟。”
“来人,派出邮驿,叫徐州刺史臧霸给孤把广戚县刘氏乡杀得鸡犬不留!”
“凡是跟刘升之有关的一切,都得消失!”
“消失!!!”
……
另一边,陇右,上邽城。
曹彰军团沿着陈仓狭道一路西进,和张郃军团联手夹击,击败了魏延的偏师。
上邽之围已解。
在城中憋屈了几个月的郭淮总算是能带着野战兵力加入战场。
三大将军以重兵合力杀向刘备军团。
刘备却按照法正计略建筑高垒,紧闭营门不战。
沙盘前,战况炽热。
张郃兵团四万、曹彰兵团三万,一路出木门道,一路出铁堂狭道,两军并举杀向卤城。
彼时,刘备在汉阳战兵不过四万。
除去分围各据点的兵马以外,机动兵力不出三万。
张飞、赵云为救援魏延败兵,沿途连战三场,且战且走。
张飞亲自于木门道上的射虎谷大作旗鼓,以作声势。
张郃见木门道地形险阻,疑兵不前。
张飞这才退保卤城。
刘备军团主力沿山扎寨。
在漾水南北造作浮桥。
两岸皆驻有大营。
张郃、曹彰、郭淮见此,正欲分兵两岸,攻破汉兵营垒。
忽闻长安羽书。
“魏王有令,诸将听宣!”
张郃、曹彰、郭淮、朱灵、王凌、夏侯儒、夏侯尚一众将领皆是伏地听令。
“蜀人狡诈,立营漾水,乃欲持久耳。”
“今刘升之举兵在北,已破曹子丹。”
“其兵卷羌胡、胁蛮夷,兵锋已至汉阳。”
“孤已令奋武将军行伐蜀护军事,督两万兵北阻此贼,但万望诸将仍是小心为上。”
话音刚落,张郃接令。
诸将看向战报,目光震动。
“曹子丹败了,陇右军全军溃败???这是怎么回事。”
“短短一个月啊,曹子丹两万人都被吃掉了?”
“不可能!”
新加入战场的夏侯尚、王凌、夏侯儒三人面面相觑。
他们常年是曹彰副将,之前也没跟刘升之交过手,自然不知道这刘升之的厉害。
但是曹真是什么人物,这几人心里多少有数。
在邺城,曹真是整个贵族圈里最能打的年轻人。
连他都被击败了,这三人不敢想象刘升之到底是什么怪物。
“伯济啊……你和那刘升之斗过几次,此人计略究竟如何?”
郭淮看了一眼三人。
两夏侯自不必说,都是出身权贵。
王凌更是出身太原王氏,司徒王允之侄儿,当初李傕郭汜灭王允满门,这小子跑得快,提前溜出了长安免遭大难。
没在西线战场吃过亏的三人,无论是衣着还是甲胄都格外显眼。
其中穿身一身汉代明光铠的军官便是王凌。
所谓的明光,便是取自“见日之光,天下大明。”之意,这是一种胸前带有圆形护板的铠甲,前后两面护胸被工匠打磨的透亮反光,耀耀生辉。
而两夏侯分别穿着黑光铠和赤炼铠,也都是威风八面。
郭淮看着三人的装扮,心中暗想道:“这要是到了战场上,准是活靶子!”
可他憋住了这句话,对着妻兄王凌解释道:“坦白而言,刘升之并不依赖计略。”
“他的长处在于知天时、晓地利、洞察玄机,胆大且心细。”
“或许我能以计略设计于他,可真到了战场上,在会战中,他罕有敌手。”
郭淮很清楚自己的本事。
他可以无数次布置出完美的战场。
但是打不赢,那就不是战略的问题了。
而是临战指挥的才能得区别。
计略用的再好,布置的在清晰,预备手段再多,打不赢也没用。
三国乱世就是会战纪元。
谋士的才能只是战争前布局的一部分。
更大一部分,还是要靠武将临战来决定成败。
王凌听到自己的妻弟对刘升之有如此之高的评价,亦是开始皱眉起来。
“伯济,一个乞儿,一个平日里都不配给我当马夫的生口,真的能击败你们吗?”
“说实话,我是真不信。”
郭淮幽幽道:“在见到他以前,我也不信。”
“可在南郑一别之后,我突然改变了想法。”
夏侯尚好奇问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汉川之战时,他只是个还算有志气,有胆略的乞儿,但并非没有破绽,我有好几次都险些治他于死地。”郭淮顿了顿。
“可一年后,我再见到他,此人就已经成长为了整个大魏最大的灾星!”
“之前,我虽然输了,可还是不服他,现在……刘升之却让我感到毛骨悚然。”
“老实说,我并不畏惧他的将略,而是畏惧他身上的那一股气。”
夏侯儒追问道:“什么气?英雄气?”
“不……刘升之要天下英雄尽低头,他身上从来没有英雄气。”
郭淮回忆起定军山决战后与此人隔河相望的对话,整个人都在起鸡皮疙瘩。
“他身上的那一股气,丝毫不锐利,反而温良、恭简、细腻。”
“准确的说,就像是月光一样,照临万物而不耀其辉。”
“他会以这种方式潜移默化的改变身边的一切人,一切物、一切事。”
“当他从河湟北上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会带着一群羌胡回来。”
“就像是当初他带着二十万人鬼卒踏平沔南渡那样……”
此言一出,三位年轻的将军感到深深地恐惧。
这并非对武力的畏惧,而是他们能察觉得到,与魏朝霸道行天下的理念相比。
另一种较为温和的理念正在蜀中酝酿。
曹刘之战,从军阀乱斗的角逐。
变成了两种意识形态的对立和抗争!
正如刘备所说:曹以急,吾以宽;曹以暴,吾以仁;曹以谲,吾以忠;吾每与操相反,事乃可成!
当刘升之把这句话践行到底。
便具现出了一股可怕的政治力量。
整个刘备统治区的羌胡、蛮夷、米贼、流民、奴隶。
所有被排挤在政治边缘角落里的人群,共同把这个乞儿推向了时代的最前方!
当他挥斥方遒,用一群羌胡蛮夷、流民米贼打赢了大魏的虎豹骑之时,整个天下都为之动荡!
刘升之用他的名字。
仅仅用这三个字!
真正做到了让天下英雄尽低头!
真正让他们看清了那些曾经被践踏在脚下,随意玩弄的生灵,一旦聚集起来,将会爆发出多么可怕的力量。
这股力量如风暴般席卷大西北!
如今风眼就在汉阳!天地都为之失色!
汉阳郡,兰干县。
北伐军合兵一万五。
刘云看向舆图,已经能预知到即将到来的风暴。
“我军接连大胜,曹操必不会坐以待毙。”
“魏军将四面反扑。”
“王平!句扶!”
二将上前道:“末将在!”
“你们二人点兵五千,佯装南下攻打豲道城。”
“豲道是南安郡治,太守徐邈定会向汉阳求援。”
“由此分散敌军兵力,以待我军机动。”
二将拱手道:“末将遵令!”
刘云看向姜维。
“由兰干北上,奇袭平襄县,伯约为先锋!”
汉阳郡是姜维的老家,也叫天水郡,在汉魏时代反复改名。
平襄县,又是姜维的食邑。
历史上姜维在诸葛亮死后击退司马懿,进封平襄侯,便是此处。
熟悉家乡的地形,加上历史加成的buff,姜维状态点满:“末将遵命!”
“好,兵贵神速,全军拔营,即刻出发。”
“我要在魏军的援兵到来之前,把整个汉阳搅得血雨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