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开始，对面的眼镜女孩执黑先行。

她略显紧张先下了个星位，随后取子准备等芮昭落子后立马走下一手。

作为有志于职业的业余强手，来参加定段赛的棋手们习惯都不可能差。

在AI时代，围棋的布局阶段已经被研究得相当之细。

饶是木之野狐变化繁多，可到了业余高手或以上水平，开局十手棋怎么都是下得飞快的，以为后续真正复杂的变化节约宝贵的思考时间。

定段赛因为轮次烦多，且要保证半天必然下完一轮，是以采用的是快棋赛制。双方保留时间仅有一个小时。

时间很紧，更要倍加珍惜。

因此还不等芮昭落子，眼镜女孩已经取棋等在这了。

可哪知，芮昭在这种最该快速落子的时候，居然一时没抬手下棋！

眼镜女孩一脸疑惑，奇怪地打量着眼前这位青春美丽的大姐姐。

不过她自不知道，在她看来轻而易举的事，芮昭此时却直接遭遇到了阻力。

尽管在比赛开始前，芮昭不断地按照老雷九段教她的方法来让自己尽可能有自信一些，也取得了一定效果。

可当真的坐到比赛台前时，和前世一样，芮昭的心理压力瞬间达到顶峰，压得她连棋子都无暇去取。

她花费了十来秒时间，好容易控制着身体动作了起来。但要落子时，一直以来对定段赛的心理阴影又令她马上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下小目还是星位好？是不是要下对角呀？

啊，不是不是！

芮昭你冷静点！

这才刚开局，只要放在角上，都是可以的！没什么胜率差别！没什么差别……

她咬着牙在对角星位落下一子。对面眼镜女孩对于芮昭的状态奇怪归奇怪，可手上一点没松，马上又下了手相小目。

白棋跟了手小目后，黑棋很自然地飞快挂角。

此时，芮昭的动作再次陷入停滞。

她又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下一步棋要怎么下才算正确，会不会让自己一开始就“输在起跑线上”。

照道理这才刚开局，而且实力又明显比对方强，她完全没必要如此畏首畏尾。

可如同附骨之蛆般的心理阴影不断地在芮昭头脑中肆虐，折腾着她脆弱的神经，让她很快就开始了自我怀疑：

要、要是自己下错了怎么办啊！

会不会就这么造成不可挽回的错误，进而输掉比赛！

要输掉比赛的话，自己就无法定段了！

怎么办……怎么办！

芮昭从第六手棋就已然开始胡思乱想，而这也是其在定段赛上跌落悬崖的预兆。

先前在地球下定段赛时，她便是由细微之处开始自我怀疑，会纠结于自己的的一些细部处理是否没算好。结果越想越越急，越急越乱，导致后续发挥越来越差，很快便彻底丧失定段机会。

不过，这回的她和上辈子有了不同。

在极度的慌乱中，一根救命的稻草如同细细的绳索围挡，止住了她跌落悬崖的过程：

系统。

对……这回自己有系统呀！

意识到这点后，她如白缟般的面颊终于恢复了点血色。

只要打开系统，自己水平就又能上一大截！

男子八段强中坚的棋力，在女子定段赛这种比赛里，完全能立于不败之地！甚至被心理阴影再拖累一些也绰绰有余！

没事……没事！

等下要不行了，自己开系统就行了！

别的都先顾不了那么多！先保证自己能够定段！

芮昭咬紧牙关，强行镇定地下了一手挂角。

没事，没事，我有系统！

個别一手亏个一两目没事，后面觉得情况不对，打开系统就能追回来……

对面这里下了托退定式……没事，这很常见，就这么应……

别担心会不会对盘面其他地方有影响……稍亏一点都没事！

我有系统！我开了就能追回来！

……诶，右下角……右下角她的棋，她这手……应该是无理手……

要、要不要惩罚她？还是说……是、是我自己记错了？这里就是要这么下的？万一自己应错了……

嘶！没事！应错了等下开系统就可以了！拼了拼了！

……诶……她退让了？

那我盘面优了？

优、优了要怎么下啊？

至少还要下两百多手这盘棋才能下完啊！万一哪下错把优势丢了怎么办！

……没、没事！丢了就丢了！

我有系统！等下开了就又能在别的地方再确立优势！

这里就抢可以看得过去的大场就行，别纠结到底是不是最好！

她这打入……要怎么做来着……

啊，攻击！必须攻击！

别担心变成战斗局面会不会崩盘！自己有系统呢，要复杂了自己就开系统算……

她自己后手补活了！

这、这应该是缓手吧？我、我拿到先手了……

再、再抢一大场！觉得哪大就抢哪，别纠结！

别怕别怕，我有系统呢！我有系统……

接下来就是自己左边那块孤棋要处理一下……那块不能随便用来弃掉转换，否则算转换得失算错了怎么办……

啊不用！我有系统！

亏了点系统在官子时也能帮我追回来！大多数女生官子次序都不太好……

轻盈点处理，能活就活，不能活就弃掉……

对！就在这，弃子围空！转换！

现在……现在自己局面是优的！她、她已经贴不出目了！刚那转换没亏！

很快中盘就要收完，进入大官子那就更不要担心了……

只要感觉不对，就开系统来收官，那总归不会出大错……

“我、我认输了……”

现在的盘面，左下角的立下很大，也是先手……

“那个，小昭姐姐，我认输了……”

见芮昭迟迟没有反应，对面的眼镜女孩加了加声音说道。甚至还用手指戳了芮昭一下。

芮昭这才反应过来，紧张兮兮地干着声音问道。

“怎、怎么了？”

眼镜女孩略有些无语，可还是无奈道。

“小昭姐姐，我认输了呀！”

“啊？”

这句话是芮昭完全没有意料到的：

“为什么认输啊？”

“为什么……”

眼镜女孩皱起眉头：

“现在你盘面都要比我多两三目棋，又是能和小女巫下得有来有回的职业水平，下到这我是没必要下了啊！倒不如早点整理状态准备下一场呢……”

“这、这样吗……”

少女只感觉自己有点懵。

赢了？自己第一盘赢了？

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赢了？

甚至……系统都没开？

此时芮昭才终于回过味来，赶忙低头致礼道。

“谢、谢谢指教！”

眼镜女孩低头还礼，随后喊来了裁判登记结果——本来这一般是胜者该做的事，不过女孩看芮昭似乎有点懵，便帮忙代劳了。

一切都处理完后，眼睛女孩离开了座位，就剩芮昭还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呆坐在对弈台前。

“芮昭，你没事吧？”

见芮昭比赛结束，早就察觉学生比赛时情况不对的于庆光等裁判完成登记后就立即赶到学生身边，轻声问道：

“我刚看……你这是赢了对吧？”

芮昭呆呆地扭头看向于庆光，过了这么好一会，她终于完全消化了眼前的事实。

“嗯！

“赢了！我赢了！”

芮昭小声而激动地答道，眼眶里也泪光闪动。

随后她抿着嘴唇，无声却极为用力地挥了几下手臂：

莪赢了！我赢下第一盘了！

就这样！自己实力很强，没什么好怕的！

更何况……自己还有系统！

还有系统！！！

…

…

7月1日，晚六点，钱塘市湖西宾馆。

尚朝天站在0521号房前，驻足敲门。

很快，门打开了。

他最为骄傲的学生从里探出头来，见是尚朝天，当即招呼道：

“尚老师！您到了！”

尚朝天露出笑容道：

“刚到，去房间放了下东西就来看看你状态。

“怎么样，今天一天准备得怎么样？”

“挺好的！尚老师您进来坐坐吗？”雷歧客套一句。

尚朝天也自是不会多占用学生的备战时间：

“啊！没事，我就过来和你打声招呼而已，明天加油！

“噢，对了，蔡双说他刚刚把这两天收集到的各类比赛、研究资料发你邮箱了，有看到吗？”

“看到了！我等下也和他电话道个谢！”

雷歧由衷地回答道：

“明明师兄今天有农心杯选拔赛的，结果下完还来帮我……

“啊，对了尚老师，师兄他……今天赢了吗？”

尚朝天欣慰地笑笑：“嗯，今天他赢了皇伯南，进入小组决赛了。”

农心杯选拔赛只有华夏国内等级分排名至少前十六才能参加——这是项死规定。

尽管这次农心杯选拔，第二的雷歧、第三的戴燃免选，第一的林睿昕、第九的倪珏放弃参加，但还是只有前十六能够参与，并不向下递补。所以是十二个人竞争三个位置。

根据华夏棋协的内部选拔规程，此类情况直接按积分排序均分成三个四人小组，单败淘汰，最后三个小组的胜者进入农心杯最终出战名单。

所以说，蔡双只要能够再赢一场，就能够完成其一直以来的一大夙愿！

雷歧听了自是高兴，一直平淡的表情中平添几分喜色：

“那真是恭喜师兄了！希望他一周后的小组决赛好好发挥！”

“嗯！你也加油，下周六争取我们一起看他比赛！”

雷歧自然听出了老师的话外音，当即抿唇点头，决心满满。

话已说完，尚朝天也就不再耽搁，又鼓励了学生两句后，便就此别过。

而离开房间后，他突然又想起一事。刚想发微信向在舸州的于庆光问上一问，可哪知这位前国手却在此时先发了微信过来。

尚朝天打开一看，笑容更甚：

“两连胜，嗯，倒是一点不出所料！

“不过……

“什么叫‘赢个两盘棋跟拼了两次命一样’啊？

“这不就是个女子定段赛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