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您刚不是说芮昭和这个金佑恩要杀得鱼死网破了吗？

“可怎么现在我看AI的胜率，一直没有出现一边倒的情况啊？”

东江市，龙景江岸小区，下午三点五十五分。

李菁哲盯着手中手机里显示的实时AI胜率，手心不住地渗着细汗。

其实说实话：以他现在对围棋知识的粗浅了解，盘中变化是看不太懂的。

可尽管他不懂围棋，但他却懂AI。

既然刚刚父亲已经说了对杀基本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那以AI的强大算力，应该很快会将一方胜率降到5%以下。

可对弈至180手，现在双方的胜率，依旧在40%到60%间徘徊，丝毫没有骤降的意思。这让李菁哲在持续紧张的同时也生出了一丝困惑。

然而下到这个时候，李皓明也已经看清了局面，简单答道：

“菁哲，先前忘了和你讲了，围棋里对杀倒也不是非得必须倒一個……

“在双方之间有公气的情况下，会有一种叫作双活的情况。”

“双……活……？”

“简单来说，就是最后双方都剩下一口或者两口公气，谁先填了公气自己反而会死，所以双方在都没有两只眼的情况下却能共同存活。”

“噢，原来是这样……”

李菁哲生性聪颖，父亲稍稍一讲就知道是什么一回事，同时不由得松了口长气。

可松完这口气，李菁哲便立马抱怨道：

“那您刚刚说得那么煞有介事干嘛！搞得我紧张得啊……”

但哪知道，李皓明表情却依旧严肃：

“菁哲，你以为现在不对杀了，这局面就不用紧张了？

“说实话，对芮昭这姑娘来说，真正的考验还早后面……”

…

…

“可惜啊！就差一口气啊！再多一口气就能赢下这盘棋了！”

同一时间，东江市东江花园附近的那家网吧内。

某前围棋世界冠军此时正不顾风度地在其中捶胸顿足。

原因嘛……自是

下到第180手挡的时候，形势已经非常明了。

黑棋差一气，无法净杀白棋。

反倒是黑棋因为至今没有眼位，现在已然面临着要被白棋反杀的危险局面。

不得已，经过接近一分钟的思考后。第181手，雷竞鸣自己这唯一的（前）学生放弃了继续紧气，回过头来在自己做眼的关键要冲处小尖。

如此一来，已基本是双活的结局！

不过冰女王同样不敢丝毫大意。

又是在充分利用完将近一分钟的读秒时间后，金佑恩下出了第182手顶。

继续紧黑棋的气，同时挤住黑棋眼位，逼黑棋补棋。

接来下这手棋非常明显：黑棋需要立下保证自己不被破眼，否则就要被白棋净杀。

可这步必然的棋，芮昭依旧将时间全部花完。

看到这么个状况，电脑前的雷竞鸣不禁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嘶……

都下到现在了，还要这么熬吗？！

老雷九段不由得有些心疼学生。但作为棋手，他却也非常理解芮昭为什么要这么做。

现在盘面太细了！细到刚刚结束对杀的两位女棋手，都必须要赶紧收拾心态，抓紧时间分析盘面，开始最后、却也是最为磨人的官子收束。

官子收束中间需要各种测算目差及收官次序。此时此刻，又如何能不用足每分每秒的时间！

而就在雷竞鸣感到纠结时，一则来自弈国新闻的最新消息以小框快讯的方式弹了出来：

【最新！吴越杯八强战，刘虞鸿小胜南韩安慧琳，四强华夏已得其三！】

瞄了眼这则消息后，雷竞鸣紧握双手仰头喃喃念道：

“芮昭……

“其他三个姑娘都赢了，你也别输给她们呐！”

…

…

“宋矜，刘虞鸿这盘棋已经结束，马上就要点子。

“不过从AI最后给的目差判断上看——赢了一目半。你已经可以向观众报喜了。

“另外其他三台比赛都现在全部结束，这局棋也快五个小时，而且看上去后续还要下挺久。这边后续会插入一些对弈室里的实时画面，给观众看看两位棋手现在的状态，你也可以借此聊点盘外话题。”

此时的宋矜听完导播的叮嘱，当即露出微笑，通报了隔壁比赛的最新消息：

“啊，刚刚又传来一个好消息！女皇木兰刘虞鸿在刚刚结束的第三场八强战中战胜了南韩新锐棋手安慧琳三段，这样一来本届吴越杯，我们华夏棋手已经占据三席！

“而眼下的最后一场，我们的新初段芮昭，也还大有机会！

“按照现在AI给出的这个胜率的话，思一，应该就是半目胜负吧？”

超龄少年点了点头，可眼神依旧紧紧盯住棋盘：

“对……最起码狗老师是这么判断的。从刚刚起最大预测目差就没超过一目。

“……啊！女王这里还扑了一手，接下来等黑棋粘上后，估计就该暂时搁置左下，去抢大官子了吧？

“啧啧啧，刚刚结束烧脑的对杀，现在又要马上去抢半目胜负的官子，这两个事儿就没一个省心……

“下完这盘棋，估计她们两个都要累坏了！”

见熊思一难得当了回好捧哏，宋矜连忙接过话头道：

“是呢！

“现在已经下了五个小时了，长时间的对局对于棋手的体力、精神力及意志力都是极大的考验。

“接下来，我们也将给各位带来一些现场画面，大家也可以看看两位棋手现在的比赛状态……啊，画面来了！

“我们可以看到两位棋手……诶？！

“这是刚结束比赛的刘虞鸿八段也靠过去观战了？！”

…

…

这盘棋……拼得那么凶吗？

当女皇木兰悄悄来到新初段身后、看到这尚未结束的最后一局八强战时，不禁被惊得有些傻眼。

说实话，她今天这盘棋也是非常焦灼，耗心劳力。

对面这个十九岁的小姑娘这场爆发了惊人的斗志与水平，对阵华夏双璧之一，前半盘几乎丝毫不落下风，硬生生将最后的悬念保持到了官子阶段，最后小负四分之三子。

好容易结束了自己这盘五小时鏖战，刘虞鸿本想赶紧结束采访好好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儿，却发现冰女王和芮昭这盘居然还没结束，出于好奇，便上来看了一眼，可这一眼便是开幕雷击。

这是什么累死人的局啊！

黑白双方各自一条从左下延申至中腹的大龙都没有双眼，死死地相互纠缠在了一起，而看那极紧的气数，很明显都被紧过气——这都是进行过对杀的痕迹。

这种级别的大龙对杀，中间经过了多少计算与判断，刘虞鸿作为高段棋手自是清楚，有时杀个一盘第二天脑子都有些嗡嗡的。

但更恐怖的是，对杀完后这局棋还没结束！

有眼双活——这便是双方大战一场后的结果。

二人谁都未能通过对杀拿下比赛。

现在再粗粗算下对杀之后的盘面……双方差距极小，很可能是半目胜负！

半目胜负……这等于说后续的官子收束双方都必须要分外小心。稍有漏算，可能就把一盘本能赢的棋输出去了。其中磨人程度，相较于大龙对杀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相当于什么？

这相当于你在跑完一个全马之后，告诉你马上还有个公开水域十公里的游泳，只怕有一方直接认输都不奇怪！

和眼前的这局棋相比，刘虞鸿只觉得刚刚自己这五小时的棋压根什么也不算！

这……她们两个还撑得住吗……

女皇木兰下意识地咬住了下自己的嘴唇，看向了正对面的金佑恩。

只见此时的金佑恩眉头紧锁，额角上不断地渗出细汗。

这些细汗间间涓汇成滴，顺着女王紧绷着的面颊划过掉落，可她却浑然不知。

金佑恩，应该已经快到极限了……

不知道她还能撑多久……

刘虞鸿暗自判断。

尽管对方是长期压制自己的老对手，但见其为了一盘棋熬到如此地步，却也不由得心里一揪。

那……芮昭呢？

这小姑娘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不过……这姑娘也太厉害了吧！

对面可是冰女王啊！居然能下到这个地步？！

也难怪孙猴儿专门来报信……倒是真的错怪他了。

刘虞鸿暗暗心惊，同时悄悄地挪到了另外对弈台的一边，这样才好观察少女的情况。

可当看到芮昭的样子时，刘虞鸿却直接愣在了当场。一双杏目瞪着得溜圆，一时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情况。

此时的芮昭，情况确实也颇为糟糕。

她脸上一片缟白，血色几乎接近消失，明显是体力消耗过度的表现。整个人仿佛都要失去生气一般。

不过，尽管少女现在状态同样非常不好，但这并不是刘虞鸿直接愣在当场的原因。

刘虞鸿震惊到几乎反应不过来的，是少女现在对局时所表现出的状态。

她仍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仿佛丝毫感觉不到劳累，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古井无波的气质，仿佛天塌下来亦与她无关一般。

如果是一般人看到少女这个状态，可能只道是芮昭下棋认真专心，也不会再做他想。

但当今女皇木兰，作为七冠王尚朝天唯一的女学生，和老师尚朝天、师兄蔡双、师弟雷歧对弈过不知道多少盘，如何不清楚芮昭现在状态的不寻常之处！

少女现在给人的感觉，她曾无数次地在对弈时的尚朝天及雷歧身上感受到过！

非要说再有别人……那也只能是最近一年来的蔡双稍稍有那么些感觉！

甚至，就连作为尚朝天学生的刘虞鸿自己，也是早早放弃，从未窥到进入这一状态的门径。

可现在，她居然从一位十八岁的新初段身上找到了这种熟悉的感觉！

甚至……少女身上的这种感觉，比自己的老师、师弟还要浓烈！

女皇木兰在深深震惊之余，嘴唇也下意识地微动，近乎不敢相信地自言自语道：

“她……为什么会……

“为什么会用‘心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