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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余巴罗部,祭司以杖祭礼,勇士贺庆,花嫁之礼。男子戎装正服,身配戎余皇族标志性的狼首短刀,笑得肆意。那头,女子身着戎余新娘服,头戴绒花簪,在面纱的覆盖之下看不清神色,只是她的坐姿有些僵硬,原本应该由新娘步行上前的一段路也是被人直接抬了过去。

行至距离男子数步的位置,花轿落下,新妇却不见起身,细看便知,这新妇是垂着头颅,毫无喜庆之色。众人原本说笑的场地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男子的神色不见任何不耐,弯腰在那女子耳旁说着什么,女子几不可闻地抖了抖,而后缓缓起身,尚未站稳便被男子一把拽过,大步往祭司的方向走去。

男子是巴罗部首领赫德,戎余位于承德大陆西南,由于土地贫瘠,这里的部落常年来为了资源冲突不断,因此争夺便是他们获取资源的方式,而现下,这名盛装的女子便是赫德抢来的。

长角之声穿云而过,祭司手持权杖念叨着古老的祈福之语。赫德的母亲便是来自东方大国,妇人自小便与赫德讲自己母国的习俗,她的母国虽在大陆之上不算鼎盛之国,但王室以礼治国,礼不可废,不然民乱教矣。因此赫德也对于文明之国的教化也略懂一二,正是如此,今日花嫁须全了巴罗部的完整礼仪,祈福尤为长。

荒原的风总是干涩,赫德无视女子始终颤抖的身体,强硬地抓着她听完祭司的祈福。

正此时,马匹奔腾的声音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铁甲之声。众人回首,只见一队人马朝花嫁场地奔驰而来,尘埃四起。整个戎余之中,汗血马唯有王的亲卫能有,换言之,这些是王的侍卫。

赫德不得不停下了仪轨,皱眉地看向那一队人马,戎余虽然各部落自治,但共尊一个王,王之令不可不从。

为首的骑兵手持王令,正欲开口却被赫德抢先,“今日大婚还得吾王惦念。多谢多谢啊!”

说完便往一旁看了一眼,两列步兵严阵以待,射手已然就位。侍卫长知晓巴罗部的风俗,抢婚乃是常事,虽然戎余这几年引入了不少东方礼仪,但巴罗部的女子地位卑微,这种陋习不是一时半会可以改变。

赫德按族内规矩成婚,即便是戎余王也不能阻挡。赫德此人行事乖张,他先礼后兵的态度已经算是给面子。为保族内和谐,戎余王只是答应帮忙护卫,却并未说会以王权相压坏臣子婚事。

“吾王命吾等护卫一位贵人前来见赫德族长。”

“哦?”

赫德挑眉,微微侧头却见骑兵之中,一人一马缓缓往前。女子一袭长甲,墨发高束,一双眉目如明月争辉,又如珠玉温润。她噙着几分肆意的笑,看向赫德,还未说一语却让赫德黑了脸。

上宁,五年用一条庆同商道连贯七国,养活西南十一部的女子。她的商队能将粮食和补给送到大漠最深处,正是因为这条庆同商道,西南十一部才免于再过食不饱腹、衣不蔽体的日子,其中便有戎余,更何况他巴德部。而她的海商队伍,将远洋的货物带回承德大陆,更让承德的商贸能够远走海外,让七国王权贵族对其礼让三分。

说得难听些,赫德今日婚礼上的羊都是上宁的人牵来的。老戎余王的面子他尚能驳三分,但衣食父母他不能得罪,更何况他知道,这位“衣食父母”的脾气不怎么好。

上次交锋,赫德见上宁不过年轻女子,言语轻薄,上宁转头便唤人将其打了一顿,随后将赫德扒光了吊在戎余主城的城楼之上,无人敢去救,最后还是戎余王出的面。

看出赫德脸上明显的不悦,上宁浅笑了笑,“族长为何见我是这神情?”

“贵人所来为何?”嘴上说得是贵人,但却是满脸不耐烦。

“来与你要人。”

说完上宁往赫德身后一动不动的新嫁娘看去,赫德神色沉了下来。

“这女娘是我新妇,贵人两三句话便想将人带走是当我赫德无人了么。”

那穿着新嫁娘衣服的女子是上京薛氏之女,素有些才名,数月前,与上京子弟一同前往大渊西南传学,赫德一见倾心,他用了些手段才将人弄到手,哪里肯这么轻易将人拱手相让。

但上宁的时间并不多了,她此行打着他人旗号而来,戎余王那边若是用飞信往大渊去确认,恐怕自己根本无法安全走出西南荒漠。

她看着赫德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微微敛了眉。

“我有一事与族长商量,不妨附耳一听。”

上宁坐于马上,赫德看了她一眼,皱眉附耳,下一秒猝不及防一记长棍自颈后敲下,赫德两眼一黑,当即倒地。巴罗部众人大惊,士兵举起兵器便要反攻,侍卫长拿出王令喝退众人。他也没想到上宁这般直接,但王命在,他须得保上宁性命,而上宁便是凭此才敢动手。

转眼便见上宁提了提马绳,直接往场地之内走去。

“你们的族长掳来的这个新娘乃是大渊民府学士之女,其父与大渊有大功,今日这亲若结了,大渊兵马必亲至。”上宁声音朗朗让众人听得分明,说着又于腰间拿出了一块玉质掐丝的令牌,上面赫然写着“御赐”二字,和玉金丝的手艺,只有大渊御造府能制,此令代表着大渊的皇权,也证明她所言无虚。

而整个承德大陆只有一个大渊,那便是七大国的唯一宗主国,那个传承了千年的王朝。其兵力之强、国力之盛,远不是戎余可比。

“诸位想清楚,此事是随你们族长一番胡闹,还是族人的性命更加要紧!”

上宁言之凿凿,神色淡然,面对着这一群蛮荒部落的人众也毫无胆怯之意。

闻此,场内众人面面相觑,但又担心赫德醒来降罪,两相为难。

场内女子闻言一把揭下自己的面纱,此时众人才看清女子已经哭得憔悴的脸,和被捆绑着的双手。女子颤颤巍巍朝上宁走来,未及几步便因腿软而跪倒在地,十分狼狈。

上宁将人扶上马匹,对侍卫长言,“今日我便将人带走了,我替殿下多谢戎余王的帮助。”

侍卫长道:“能为太子殿下办事,是戎余的荣耀。”

三年前,大渊通往西南部的门户立国,因王室年幼,王侯权势过盛,导致立国出现割据的局面,各侯爵各自为政,架空王室兵权,最后有人筹谋一年替立王室收回王权,立王室为保国内长久昌盛,自认大渊属国,这人便是如今的承徽太子。

听闻太子年幼时流落民间,大渊厉帝膝下原本有三子,却在与氏族的相斗中各个陨落,得知此子后欣喜若狂,接回宫中立刻封立太子。承徽继太子位后,治理朝政井井有条,他对外广开门路,与诸国互通有无,甚至让远洋大陆之国不远万里前来朝贺,对内收拾氏族权势过重,改革宗室制度,设立选官制,划分氏族权力。

据说太子即将正式接监国一职,承徽要的人,谁敢不给。能让上宁亲自跑一趟,足见承徽对此女父族的重视。侍卫长常年跟随戎余王,不是草莽的脑袋,知晓轻重,立刻下令全面压制巴罗士兵,又派人护送二人,一路离开戎余,往西南主道而去。

二人离开戎余后一路奔袭,薛浅语不善马,想要放缓进程,上宁并未答应,在夜里也不过短暂休息,直到二人进入南阳城,上宁才松了口气。

入夜,二人入住南阳城的客栈,这一路她俩换了七匹马,而自己身上早就臭了,待到安置好薛浅语,上宁方才抽出时间沐浴。

南阳的秋已经有些凉了。上央洗漱好之后便觉得有些寒意,她刚穿戴好便见屋内已然坐了一名青蓝色衣衫的男子。男子面色清秀却神色冷峻,他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出现在一个女子的房内有任何不妥,毕竟是自小的情分。

他微皱着眉,道:“你们前脚离开,戎余便往都城去了飞信,幸好被红鸾遇上,直接给了公子,不然要是到了东阁发现并无此令,你这命还要不要了?”

戎余长久都以血性为名,十年前还多次滋扰立国边城,欺骗戎余王这事足以让上宁二人被追杀。

“不过你行事向来周全,此次怎么这般鲁莽?”

上宁浅笑道:“月前朝廷颁令,若谁能解北方粮食不足的问题,可得大赏。”

大渊北境土地贫瘠,能用的农田有限,按照如今的种植技术,根本无法解决民众的口粮问题,每年都还需要朝廷从其它地方调遣,若是遇上气候不宜,北方出现饥荒的可能性非常大,每年民府都花了大量力气解决处理这个问题,但至今没有一个两全其美之策,为此至今已经换了五任府官。

秋南皱了皱眉,道:“平日里你要什么公子没给?何至于这般拼命?”

闻此上宁不以为然地在案几前坐下,一边用小二准备好的纸笔着书,一边道:“这次我要的东西公子不会轻易给。”

“跟这个薛家女有什么关系?”

“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秋南狐疑,上前去看她到底写了什么,盈盈烛光之下,女子的字体不似贵女们娟秀,倒有一分苍松之感。上宁的字是公子亲自教的,那时的承徽太子尚不是大渊储君。上宁六岁得公子收留,承徽早智,他会什么便教上宁什么,乃至兵法、战术以及诡辩之术、治国之道。当然还有如何打造一条贯穿南北的庆同商道。

上宁在写的是一封回信,似乎是庆同商号的管事来信再三确认,因此她才赶在途中匆匆回复。

秋南看她一字一句写的清晰,不禁皱眉,“你要将庆同商道交还给公子?”

“嗯。”

“为何?”

上宁停下笔,又将纸张吹了吹,防止墨水晕染。“厉帝半生都在与氏族相斗,公子执政需要有能与他们抗衡的利器。”

“庆同在你手上跟在公子手上有什么区别?”众人皆知,这世上若说有一人绝对不会背叛公子,那就只会是上宁,她也最了解公子。

上宁的神色未变,带着淡淡的疏离感,就连这个习惯也与那人如出一辙。

“若他还是苏瓷,只是公子,那庆同商道在我手上自然无妨,可如今他是承徽太子,将来的一国之主。庆同商道联通多少世家利益,一位君主是不会容许这样的东西在他人手中。”

上宁的声音清浅,却让人听出了三分寒意。伴君如伴虎,她自认自己有的不过是三分小聪明,哪里能做与虎谋皮的事。

上宁所行之事的确反常,又这般突然,秋南自然会联想近日是不是有什么事让她非要这般急切地做决定。

“你该不会是因为内宫要为公子选妃的事吧?”

上宁心中一滞,面上却神色如常,不漏一丝痕迹,“公子前年便已立冠,早该定立储妃了。再说,此事又与我有何干系?”

见上宁未有任何不悦,秋南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他们几人虽自小跟着公子,但属上宁最久,二人陪伴长大,默契绝佳,公子温润如玉,天人之姿,又谋智无双,原本他以为见过公子这般神仙人物,上宁该是不会看得上其他人的。难道自己猜错了?

见秋南皱得松不开的模样,上宁叹了口气,“算了,明日你也别同我去了,帮我去一趟东城将西巷的宅子卖了。”

“什么宅子?”

“我的宅子。”

秋南惊讶地合不拢嘴,上京五城寸土寸金,西巷又是闹中取静的金贵地段,“你什么时候买的宅子?不对,你哪来的银子?”

闻此,上宁却笑了,烛火晃着她一张脸笑得明媚,掩住了眼底的几分情绪,“自十二岁起,我替公子办事都是要收钱的。”

秋南此生第一次知道,这钱还能赚到主子头上,果然阿宁这性子就是公子给纵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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