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阿宁按照约定再次去那布料铺子,但掌柜却很惋惜道,说走货的商人因急事去了西南边陲,过几日才能返回,还将阿宁给的银票退了回来。阿宁并未收银票,而是嘱咐掌柜,待到那人回来一定要去西城的桑府通知她,掌柜再三保证阿宁复才离开。
昨日离开后,阿宁便往上京去了书信,让明锦院的张娘子亲自来一趟,毕竟在物料上,她是行家,这几日空闲便正好等人了。
回府的路上,阿宁正巧遇上桑悠然与侍女从东市过,看她没精打采的样子,阿宁上去唤了她。
“阿宁!”桑悠然见着阿宁今日是一身水云烟雨服,戴着的是一盏嫣紫色冠,整个人更添了三分柔和。
桑悠然拉着阿宁去附近的茶室饮茶,点茶的功夫她便将桑家近日的情况与阿宁吐了个干净。自桑家荫封没有之后,桑悠然的母亲余晚晚甚少出席世家的席面,在从前的那些世家夫人面前更是没了话语权,因此余晚晚有些着急,便请了西平京从前的故友来安城一聚,说是聚会,其实也是做给安城的世家夫人们看的,桑府虽然没了荫封,但她余晚晚可是西平京余氏的女儿,也不是刻意随意冷落的。
“母亲很看重这场宴席,因此让我准备准备,在席面上一展才艺。”桑悠然很是苦恼,“我唯一拿的出手便是锦瑟,于是母亲亲自从上京订了一把时新的送来,这些日子一直盯着我练琴,今日她西平京的友人到访,才让我出来缓一口气。”
世家大族的妇人最是不易,对外需要为家族装点门面,家中又是一堆需要操心的事,因此越是大的氏族对于主母的选择越是谨慎。
阿宁接过小二递上来的茶盏,看着绵密的茶沫,浅声道:“祖母身体可还好?”
“嗯。”桑悠然道:“其实祖母也想开了很多,这件事本就因小姑姑而起,怪不得你,只是你知道老人家总是有些执拗的。”
阿宁倒是也懂,桑老夫人已经这般年纪了,总不会承认是自己一时失察才让桑府丢了三代维护的荣誉,因此需要找一个人来怪罪,她倒是也无妨。
“对了,母亲让我顺道去西城给你们送贴。”说着桑悠然便拿出了桑府的邀贴,“母亲托关系把上京的赵大人也请来了。”说着还对阿宁一通挤眉弄眼。
那日,苏瓷当着众人的面将阿宁带走,阿宁事后给的解释是从前生意上有过交道,但桑悠然观那人面冠如玉,是少有的俊美,还将桑府的审问移到了桑家,而不是森严的府衙,她便猜测是因为阿宁。这般年纪的女子总是为情爱多有幻想,阿宁自然不能告诉她那是因为那人假借了他人之名,若是上了正堂便如同欺君。不过阿宁很意外,那人怎么会出席桑府这等名不见经传的席面。
而正是因为苏瓷的出席,安城的氏族纷纷主动向桑府送去拜帖,余晚晚这席面便越办越大。阿宁将帖子收下,晚些时候交予了宴清安,这正是个机会,正好能让桑子城回家看看老夫人。
三日后,桑府宴席。桑府年后久违的席面,宴清安十分重视,这一次他们虽是客,但也是为了缓和与老夫人的关系。阿宁今日着了一件天青霞光服,只用玉带束了发,显得整个人婉约而不是贵重,宴清安则是一身云外青山服,更显庄静和清贵。自打得知阿宁有布坊之后,家中的衣物便变着花得多了起来,阿宁也毫不掩饰自己的着装,就连宴清安也已经将明锦院的锦服穿习惯了。
桑佑今日着的射日逐鹿服,显得精神气十足,他与桑子城半步走在前方,父子俩的服饰相得益彰,一家人引得旁人频频侧目。
到桑府之后,桑子城便率先去见了老夫人,然而却并未招阿宁前去,宴清安原本还想宽慰几句,却见阿宁反倒来宽慰她,这才放心下来。阿宁在桑府的园子里转了转,却不见那人,想着他未必会来时,便见一众青年簇拥之下,那人一袭山青秀服款款走到凝梅院内,他抬眼便对上阿宁探寻的目光,低声与身旁之人说了句什么,便抬步朝阿宁走来。
阿宁见他眉眼带笑,便知他心情倒是不错,三步走了上去,倒也没有那许多虚礼,笑问:“是什么风能将你吹到桑府来?”
见阿宁今日较之前开心了不少,那人道:“在淮南多日都不见桑二姑娘前来问候,只能自己来了。”
阿宁闻此失笑,道:“你到底为什么留在淮南这么长时间?也不见秋南跟着一起。”
秋南常年贴身护卫,今次苏瓷离宫这么久,秋南却未随行,着实不太安全。
“东宫侍卫长护卫一个朝官?”
苏瓷这话有理,若是秋南真的来了,他这身份也就装不下去了。阿宁闻此,收了笑,她浅皱着眉看了看周围,若是秋南没来,那护着他的便只能是冰疙瘩阿肆。阿肆这个人从小便不爱说话,跟谁都不熟的样子,唯一长处便是暗杀,唯一认的只有苏瓷,即便是阿宁他们,若是在他面前对苏瓷行为逾举他也是照打不误。
阿宁这性子虽然在苏瓷面前软硬不吃,但也知道哪里是铁板,绝对不会去碰,比如阿肆在的时候。苏瓷见阿宁下意识退了半步,不由失笑。
“早知道阿肆这么能治你,当日你要走的时候便该让他在。”
今日苏瓷说起此事时眉眼还能有笑意,无非是因为他想明白了阿宁究竟为何会离去。阿宁的性子跟他母亲有几分相似,即便十几载的相伴,她也不会永远成为谁的附属,海天云阔,她终将要成为自己,而不只是苏瓷身旁的上宁。
“那可能我就会不辞而别了。”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说来我现在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
“嗯?”
阿宁缓缓道:“可能在哪里都没有绝对清净的日子,现在我觉得可以坦然做自己,那什么日子都清净。”
苏瓷闻此反问:“这么说从前的日子你倒是过得委屈了?”
“事事都要以你为主,生意经营还得以你的计划为主,当然委屈。”
阿宁说得直白,那人却笑着听完,只因阿宁这话与他所想倒是分毫不差。自苏瓷回宫以后,阿宁谢绝了所有的封赏,甚少进宫,那个时候他就知道,总有一天阿宁是要离去的,但那个时候就连他自己都未想好,若有一天阿宁真的走了会是什么样,所以才有了阿宁那时三入帝宫而不见的场景。
二人具是生的好相貌,言谈间的笑意不断,大方得体的同时又仿似有着旁人难以插足的默契,引得旁人只敢远观之。此时院门之处,来人风风火火,一袭雀翎长袍引得人频频侧目。
阿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来人,不由问道:“他究竟为何这般喜欢花枝招展的服饰?”
“认识?”
“在你的封位礼上见过。”
渚临谵见苏瓷身旁站了一女子不由好奇打量,看了看又觉得有些眼熟,皱着眉好一番打量,终于想起来,“宁,宁……”
“是桑二姑娘。”那句“老板”还未说出口,苏瓷便递了话过来,渚临谵复才收了口。
“你竟然是桑府的姑娘?”渚临谵觉得奇怪,这淮南一小户之女居然能跟东宫扯上关系,这简直太神奇了。
阿宁自然是看明白了渚临谵这眼神,笑问:“觉得我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子,怎么能与你们家大人认识?”
“那不敢,不敢。”渚临谵连忙否认,如今他的珠旭茶庄跟庆同的合作进行得非常顺利,渚家也在民府一案上为东宫多番助力,这才混得了东宫的信任,见他二人关系十分熟捻,他哪里敢在这个时候得罪阿宁。
阿宁倒没有那么小气,不过说笑,见苏瓷也不过浅笑,并无恼怒,渚临谵这才松了口气,道:“齐氏和越氏已经对商会的事有了些兴趣,听说几日后有品鉴会,答应去看看。”
原本苏瓷会带着渚临谵前来,无非是想鼓动淮南的氏族参与商会。而越家和齐家是安城中的商业大家,旗下商产众多,若得他们参与,便不愁南方氏族对商会青睐。
“越氏?”
“嗯,”苏瓷浅声道:“便是你从前烧了人家茶铺的那个越氏。”
这说来还是当年庆同的事,那时候的阿宁耐心也没那么好。
当年不可一世的越氏,却因这些年在上京经营不善,族中无人再从政,只能到江南偏安一隅。不过行商一事,便没有永远的朋友或者敌人,如今苏瓷想要立南方商会,便与越氏的兴趣不谋而合,合作自然也少不了。
渚临谵自然不知阿宁从前的事,听闻苏瓷这般清浅地将此事说出来,不由讪笑,硬夸了一句“女中豪杰”,不由引得二人失笑。
其实苏瓷二人会出席桑家的宴席倒也不是全因为阿宁,而是余晚晚所请来的宾客中有苏瓷想要接触的人,氏族的席面才是笼络关系最好的时候。与阿宁交代了两句之后,二人便抬步离开,苏瓷这人单凭自己这一身皮囊和谈吐便自能吸引世家之人。高门子女追捧的如清风朗月般的气质和淡定自若的性情他都具备,因此抛开身份,他自己便是与氏族打交道的最佳人选。
待苏瓷等人离开,桑悠然方才跑到阿宁身旁,今日桑悠然着的是鱼戏莲叶服,也带了粉色的冠,原本温婉的气质在她打听八卦的时候荡然无存。她看了看主屋的方向,余晚晚等妇人并未出现,方才问阿宁都与苏瓷说了些什么。阿宁只道是闲聊了两句,桑悠然自然是不信的。
“赵大人一到院子便被人围住了,爹爹想去打招呼都没找到机会,他却主动来找你说话。”说着桑悠然一副“你们一定有事”的神情看着阿宁。
阿宁叹了口气,反问道:“大伯母让你准备的抚琴呢?”
闻此,桑悠然咽了咽口水,这才想起来自己是要做什么,对阿宁的事也不怎么好奇了,转身提着裙摆便往主屋奔去。
宾客入席之后一番推杯换盏,桑家主母在晚庭间设席,让桑家嫡女抚琴,又请来名伶高歌相伴。原本氏族女子不与歌舞行当之人同席同演,但余晚晚请来的这位虽出身艺行,但德行也曾受大家赞誉,因此桑悠然与她同演,也不失身份,还能让她的演奏更加丰富,不显寡淡。
“听闻桑府近日认回了二姑娘。”
“嘘,别提了,听说桑府丢了荫封便是因为这二姑娘,桑府这边似乎至今没松口将其记入族谱。”
听闻旁人这般议论,渚临谵微微侧头看向苏瓷,却见那人唇边带着疏离的淡笑,似乎并未因为这些人的话而有所动容,挑了挑眉,搞不明白苏瓷到底怎么看阿宁。见渚临谵看自己,那人笑了笑,道:“此事她自己会处理好,不用我担心。”
至夜幕将深,众人尽兴而归。桑府这场宴席办得十分妥帖,安城各大家出席让桑府赚足了面子。桑子邺原本想与上京的那位赵大人多熟络熟络,但那人除了入府时打了个照面之外,并未多搭理他,反倒是离开之时与桑子城和宴清安多说了几句。与桑子邺的失落不同,余晚晚作为桑家主母,今日的宴席可谓是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桑府这些天来的阴霾几乎一扫而光,不出三日,各府的来贴都将纷沓而至,桑家仍会是安城世家席面之上不可或缺的座上宾。
临走时,阿宁方才将苏瓷拉至一旁,朝他挥了挥手,那人低头附耳,却听她一本正经问南方的商会究竟成立的目的为何,苏瓷轻浅地看了她一眼,却只告诉她,这商会不会只有氏族的产业,他也只言尽于此,并未多说,留下阿宁狐疑地看着他的马车离开桑府。但苏瓷知道阿宁很快就会猜到他的想法,毕竟纵横之策他俩都学过。
回西城的路中,阿宁一直微微皱眉,苦思冥想的样子。此时夜集正热闹,不少移动的小摊贩将自己的摊车推了出来,挂上同色系的小灯笼,满街都被点亮。对于安城这样的商城而言,其实大多数商户都是这般的小老百姓,守着一个铺子过一生。阿宁看着这万家灯火的场景,忽然明白了苏瓷此番举动的含义。
众人皆以为朝廷在南方建立商会,是为了利用南方氏族与北方氏族对抗,其实不然,这些年苏瓷一直大力推广从文入政之道,为朝廷选拔人才,无非是为了稀释氏族在朝廷的势力,而他在南方重商,除了利用南方氏族之外,更多的是想通过南方氏族的影响力,将小商户扶植起来,他要的是南方的百花齐放,而不是另一个以商挟政的上京。
苏瓷自始至终要搀扶的都不是氏族,但他却让所有人都猜测东宫此举是要扶持南方氏族,又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