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这几日一直早出晚归,接受玉璋宫嬷嬷的教导,而余悠然被康氏接去了云府暂住,也方便康氏照看,因此与何氏的相看阿宁一直不知究竟如何。
第四日傍晚,阿宁归家之时,康氏便已经在桑府候着了,她眉头紧蹙,神色焦急,见阿宁回来便立刻从正庭迎了出来,慌忙道:“悠然不见了。”
阿宁尚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猛地闻此消息,愣了愣。康氏这才将事情原委说了出来。
原来这何氏主母是要给自己的小儿子相看媳妇,但悠然并不知道,何氏的次子却是个痴傻的,根本连自己的生活都无法自理。而更让康氏愤怒的是,余氏早就收了何氏十万两银钱,订下了这门亲事。
未有文聘纳彩过定,便这般将女儿送来上京,这与卖女有何异。
“今日见了何氏主母,悠然便有些不愿,却不料那人蛮横,直接动了手,我没来得及拦住,悠然便挨了这一巴掌。她心里当然委屈。”
原本康氏是打算劝余悠然回府与母亲商议一番,毕竟此事是余府的事,康氏也不好插手,却不料今日趁着她离府,悠然甩开了侍女,出府后便未再回来。
“我原本以为她会来你这……上京五城那么大,这下要怎么找?”
康氏亦是心急如焚,人是在她手中丢的,虽然如今改了姓,但好歹也是桑老夫人的亲孙女,这般丢了可怎么好交待。
阿宁静静地听完前后之事,对康氏道:“叔母莫急,悠然人生地不熟,大抵上是跑不远的。”
阿宁记得余悠然此前有一心仪之人,是岭南江氏之子,岭南距离上京不远,阿宁叫阿喜招呼了两三个仆从骑马去拦截。
“若找到人,不必客气,直接拘回来。”
康氏见阿宁语气有些冷,上前宽慰道:“她也是一时无法接受……”
阿宁看向康氏,神色浅淡,道:“一年前,是她看上余氏的荣华富贵才擅自改了姓氏,如今遇事又不愿承担这后果。若是让她这般跑了,余氏便该拿我桑府与云氏要人,我们又从哪里去找人来赔?”
康氏知阿宁这性子,未到关键时候,大抵也不愿多说一句他人是非功过,此事着实是余悠然做事欠妥了,便也未再多劝。
二人在府中等到夜幕黝黑,街道之上人声渐少,方才听人来报,侧门处,三名府中的仆从捆着一个略显狼狈的女子入了桑府。
余悠然这一身已是泥泞不堪,头上的饰品掉得七零八落,凑不齐了。她显然没想到追来的人会对自己动粗,阿宁看了看几人身上多少也挨了脚,便让这几人先行退下。
“桑宁你不可这么对我!”
阿宁看着余悠然憋得通红的脸,淡声问道:“为何不可以?”
“我是……”
“无论你是谁,你曾是桑府嫡女,桑府可以丧女,但不可出一个擅自投奔外男的女儿,你今日若执意离开,我立刻发你的死讯,此生你别想活着见到你母亲或者祖母。”
阿宁的声音在这秋季的天里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康氏看了看阿宁,见她眉目浅淡,丝毫不见怒意,但双目之中的寂静却让人不敢直视,便也不敢去劝。
她真的会动自己。
认识到这一点,余悠然的声音也小了下来,连挣脱的动作都小了许多,直接坐在了地上,眼中蓄满了泪。
“你只顾桑府的名声,可有顾过我的将来?”
闻此,阿宁不怒反笑,道:“余悠然,你这余姓为何而来你可记得?你有何资格在此质问我?再者我非你父母,为何要顾你?”
阿宁这话让余悠然心中不由一凉,她张了张嘴,却是半响没有答上这话。
见余悠然并不抬头看自己,阿宁继续道:“若不愿接这门亲事便去当面与何氏退亲。”
“可他们收了钱……”
“可有文聘?可有过定?”
“并无。”
“你此前可知晓?”
“自然不知。”
“那便去府衙状告余氏私贩人口。”
闻此,余悠然愣了愣,阿宁此话并非气话,此事细算来,便是余氏违背她的意愿,擅自将自己卖给了何氏。
但细想自己的处境,余悠然又微微垂下了头颅,“若是如此,余氏便再也无我的容身之地。”
“若你想要的是余氏的容身之地,那便嫁去何氏,两家都会欢喜无比,对你好脸相迎。”
余悠然蹙紧了眉,阿宁这话自然是反着说的,因此并不那么好听。但余悠然似乎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康氏此时上前,将人扶了起来,又为她捋了捋略有些凌乱的发,道:“若你当真要状告余氏,我可陪你,但若你自轻自贱,我云氏亦是不与此等女娘相交的。”
“叔母……”
以云氏的地位自然是无惧一个西平京的氏族,关键还在于余悠然的态度。但余悠然深知,云氏只能保自己一时,却不会保自己一世。若是因此事被余氏撵出家门,她唯一能去的只有安城,但她又怎么敢再去面对老祖母和二叔一家……
似乎是看懂了余悠然的顾虑,阿宁道:“户籍之事,若是祖母同意,我父亲不会反对。”
闻此,余悠然抹了抹脸上干掉的泪,用依旧泛红的眼看着阿宁,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阿宁转身对康氏又是伏了伏身子,康氏连忙将人扶了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叔母,悠然还得暂居云府,只要她在云府何氏便还不敢拿她怎么样。”
康氏点头,道:“不用担心,此事了解之前,悠然都可暂居我云府。况且余氏不通礼数,私贩我云府的表姑娘,这口气若是云氏不找回来,日后上京城怕是会笑话我云氏软弱可欺。”
康氏会说这番话,只因为余悠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接入云府,是云府承认的表姑娘,余氏与何氏这番行为便也是在打云氏的脸,事及家中颜面,她作为主母,自然得计较。
阿宁看向略有些狼狈的余悠然,道:“若是你再逃跑,我便命人打断你的腿。”
她此话不再客气,余悠然撇开头不敢再看她。今日她才方知,阿宁生气起来这般可怕。
待康氏将余悠然带走,阿宁方才去书房取来了一个刻着梅花印记的小盒子,里面一叠厚厚的纸张是当时她搜集而来余氏征税造假的罪证,原本是阿宁留着来对付余之寤和冷氏的,却不想今日在这里派上用场。
三日之后,余氏收到两封快信,一封是上京府衙的传唤信,余悠然状告余氏私贩人口之罪,而第二封却不知来信者,里面是一份抄录的余氏账目,其中用朱红的笔将余氏造假之处全都勾勒出来,大渊对于私造假账的惩罚十分严苛,若此物交给了上京府,余氏此生便休想翻身了。
冷氏见丈夫手中拿着那二封信件一副颓败的模样坐在那没了反应,不由细看了看。
“这是什么意思?”
余家主哪里有那个心情与她细说,只让她赶紧去找余晚晚,这第二封信件怕是也与余悠然脱不开关系。却哪知,余晚晚早一步得到了消息,此时早已只身前往上京与余悠然会和。
上京府衙传召却不得余氏回应,于是又下一封,两召不回,上京府衙便会亲自着人来拘。余家主深知如今这上京自己怕是有去无回,立刻亲笔书信给云府,让余悠然撤诉,否则余氏不会让她好过。
却不料,这一封信连同送信的人都被阿宁命人拘了送往上京府。私贩人口、藐视府衙、威胁原告,数罪并罚,上京府直接派衙役亲赴西平京,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余氏家主拘留回京,那场景十分狼狈。
因余氏收受何氏十万两银钱,但承礼司却没有余悠然与何氏过订的任何记录,并且又有余悠然自述自己并不知情以及康氏的作证,这案子很好判。上京府判余氏将十万两银钱退回给何氏,又判二者各打二十大板,再革职查办。
最后,阿宁也并未将那假账的原本拿出,只因世家大族皆如大树盘根,没了一个余家主还会有下一个余家主,阿宁须得留下一手,以应对将来,毕竟如今的桑府还不能与余氏正面抗衡。
在审理余悠然此案时,上京府发现此等买卖并不少见。不少没落氏族为求延续家族繁荣,多有卖女行为,世家贵女的身份在此时便成了明码标价的筹码。
上京府主府此后就此案广宣结案陈词,家族之贵在于品性高洁,以如此龌龊的手段换取片刻的荣华换不来高尚的身份,与沟渠蛆虫无二。
余晚晚这几日一直住在阿宁这,待事情落幕方才见到悠然,母女二人抱头痛哭。
这些时日,阿宁白日里去帝宫学习礼仪典教,同时还得看顾府衙之事,此时方才能舒一口气。余晚晚对阿宁多是感激,又道从前自己的百般不是,但阿宁也没有那个心思多与人虚以委蛇,毕竟她向来不是光听人言语便会信受之人。
事情基本尘埃落定,阿宁便安排了车马将母女二人送回安城。
此番,桑老夫人才是她们要面对的难题。
辗转一月有余,玉璋宫来了旨意,陈氏已然入宫,宣所有传礼官入宫拜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