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棠大人微低身体,目光俯低,直直地看着那双灵动的眼睛。
“风姑娘,几个月不见,你又在卖什么?”
风铃儿噎了下,把自己手中的东西摊开,拎起一只棕榈叶做出来的蚂蚱,“咯,看呗,就是这个。”
“这是……蟋蟀?”赵棠大人用欣赏的目光望着风铃儿,那种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赞叹,让风铃儿心生得意。
这赵棠大人一定不是从农村出来的?她这样想着。
“好看么?”
赵棠大人从容不迫地回答,“好看。”
“那好看就买一个?”风铃儿举着棕榈叶做出来的蟋蟀,嘴角一抿,绽放出一个笑容,“很便宜的,赵棠大人,八文钱一个。”
赵棠大人看了两下,伸手握在掌心,“好,给我身后的兄弟每人一个!”
“好嘞。五个,一个八文,给我四十文。”风铃儿伸出洁白的手掌,问赵棠大人要钱。
赵棠大人眼神温柔,立马摸出银钱递给了风铃儿。风铃儿一看,竟然一两碎银。
别扭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找不开。”
“风姑娘所做蟋蟀,十分精致,不认真看,还不知道是假的?!因此,值这一两碎银。”赵棠大人说出这话时,还伸出了大拇指,赞叹。
风铃儿一噎,竟然有些诧异,“……那个,你喜欢就好?”他手上拿的那蟋蟀,可是自己做的,自己的手艺,她还是清楚的。
对于那只蟋蟀,风铃儿只能说勉强,哪里算是十分精致,栩栩如生?
赵棠大人身后的禁卫军弟兄眼睛眨了眨,很少看到大人如此……如此地睁着眼睛说瞎话?!
他们很受伤,自己手中的蟋蟀还有模有样,可大人手上的那只蟋蟀,实在看不下去。
他用如此优美的词语形容,不怕良心不安,天打雷劈么?
“风姑娘,在下还有事儿,先行一步了?”赵棠大人不停留,拱手一抱,离开了。
风铃儿挥挥手,“忙去吧,忙去吧,我也要回去了。”
“再会!”握着佩剑的手叮咛一响,赵棠大人慢步离开了。
走了两丈,他身后的弟兄才问赵棠,“大人,为何你要说你手中的蟋蟀十分精致,属下怎么没看出来?仔细一看,也没觉得它哪儿好啊,都是些孩子玩儿的俗物!”
赵棠大人倒不嫌弃身旁的弟兄烦躁,瞥了一眼,瞪着他,“还记得上回南荣世子拿的银票么?”
“属下记得!”
“还剩么?”
“银票好像还没有花完?”
“那就对了,那银票是南荣世子让我们到风姑娘醉云楼里去吃饭的,既然没有花完,必然得想办法用出去?虽然我手中的蟋蟀不大好看,可你们手中的蟋蟀,却很漂亮,不是么?”
属下挠挠头,难堪地笑了笑,“呵呵,这倒是。”
“所以……还要说我睁着眼睛说瞎话?!”
那属下一听,微垂着脑袋,自己却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属下不敢?”
赵棠大人瞟着他,“你刚都说了,还不敢?!”
属下无言以对,“……”
风铃儿将自己做的最差的蟋蟀拿出来卖,其实是故意的。但是她怎么也没预料到,赵棠大人竟然如此地……如此地奇怪,好似睁着眼睛说瞎话?!
她想不明白,他哪只眼睛觉得手中的那个她都不好意思卖的蟋蟀做的十分精致了?
难道他的欣赏水平同自己和他人的眼睛看出来的东西略有不同?
丑陋的也是……好看的?
不过最后她收拾东西,回家的时候,突然明白过来。
这赵棠大人曾经带着众人进入自己的醉云楼海吃海喝,而且最后还给了银钱。如果单单是因为自己醉云楼的饭菜香这么一个理由,那反而说不过去。
所以最终风铃儿想了一下,可能是因为这赵棠大人背后有人主使。
主使的这个人会是谁?为什么要给自己银钱,排除万难,就是唯一一个让她好奇的问题了。
大概也是因为花的不是自己的银钱,所以赵棠大人不顾惜。
只要能在自己这里花出银钱,怎么都无所谓吧?
怅然片刻,风铃儿拿着剩下的几个赶回醉云楼。
“算命嘞,算命嘞,算不准不要钱!”一黑衣先生,手中拿着串珠子,坐在路上,吆喝。
风铃儿心中觉得那是假的,但还是忍不住回过头看。
甚至她最后直接坐到了凳子上。
“先生,给我算一下呗!”
先生拎着袖子,让风铃儿抽签。
风铃儿摇头,“不用,你就看看我面相。”
先生摇头,“姑娘若不抽签,老夫便无法算命?”
“啊哈,还有原则?”风铃儿想了想,还是不听他胡诌了,“那不好意思,我不算了,先走了。”
“等等,姑娘,你命中终有一劫,若不能处理好,只怕……”
“哦,没事儿,劫哪,走多了,都有经验了。”在平时,电视剧里,这种时候,一般女主人公听到这话,应该说一句好准儿啊,然后立马回头,坐下让算命先生算。可是此时此刻,风铃儿却偏偏晃头离开了。
再大的劫难,来了再说。不来怎么知道那是劫!
“姑娘……”
“谢谢告知,可是我……不相信!”
远远地,她这么挥手回答。
人走后,算命先生也笑了。
因为这个算命先生,不是旁人,而是……不知鸣道长伪装的。
不知鸣道长原本已经离开了,可是路上深思了一下,担心楚晨汐和风铃儿出事儿,于是折返回来。
但是追拿自己的人,除了江湖中人,还有官府中人。
他两边都要对付,实在太累了。这才伪装成一个算命先生到访。
偶然碰上风铃儿,他望着她,心里在想,普天之下,谁人不会相信命!
除了这个女人?
他控制不了。
因为思想阶层同这个世界的女子不同!
可也是这个女人,自己的义弟……他才会倾其所有,陪他一生吧!
到了醉云楼,去了医馆,风铃儿就坐着叹气,诉说自己的运气如何如何的好。
楚晨汐笑它,“为夫倒是好奇,你究竟是怎么把那些小孩子玩儿的东西卖出去的?”
风铃儿手指捏着耳朵,可爱地回答,“说实话,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会有人买,我明明只是胡编了一个故事?”
“胡编?”楚晨汐胳膊撑着桌子,笑问,“如何胡编的?”
“嘿嘿,不告诉你,反正大概就是赋予这些棕榈树叶一些福气的象征呗!”风铃儿轻轻松松地坐在凳子上,笑着眨眼睛,“这次收获不错,大部分都卖出去了,只剩下了几个。只是……”
她想到官府中的人,行到一边,拉了楚晨汐,小声地絮叨,“晨汐,我在卖蚂蚱的时候,碰到了那位赵棠大人,他们在寻找不知鸣道长,这次前来,肯定是向招翠坊打听此人的。”她不安地凝着细眉,“这不知鸣道长怎么就招惹了这些人,要是……要是被抓到,那可如何是好啊?”
楚晨汐手指握着窗户,“所以铃儿……希望……”
“要是能够见到不知鸣道长,我们就可以提醒他一下了。赶紧离开临州,也不至于这么前后夹击啊!”风铃儿撑着手臂,嘟囔着,看着窗外。
窗下,人如白蚁。
楼下,人声鼎沸。
楚晨汐手指握着风铃儿的头发,安慰道,“铃儿为什么要关心一个我们并不了解的老人?”
“这不知鸣道长,我是不了解,可好歹人家免费拉过我几次啊。再说了,他又不是大恶人,那么德高望重的前辈,总应该是……尊敬一下吧?”
楚晨汐悠悠目光飘向远方……
也许吧!
他内心也非常怀疑。
这个不知鸣道长当初跑到自己医馆,竟然亲人的眼神关切着他。
这让他非常纳闷,同时又很奇怪。
想来想去,他都只能了解到一点儿。那就是这个不知鸣道长认识自己。
只不过,自己却把他给忘了?
招翠坊。
坊主屋子。
琼花姑娘再次密报消息,说是临州城中,多出了一位算命先生。
这位算命先生给招翠坊的姐妹们算了一卦,说是大难临头。
坊主一听,心中气闷,当下拍着桌子,站起来,“就是这个人,没错,是他!”
原来,坊主每一次在不知鸣道长面前,算自己的命,对方都说了四个字。
大难临头。
那时她不愿意深入多想,只觉得对方信口胡说。可遭难以后,她方才明白,真是大难临头了。
宽阔的长袍微微拂动,她站起来,挨到琼花姑娘的身旁,“听我说,你们将她……”
琼花姑娘得了命令后,立马带着手底下的姐妹,去砸不知鸣道长的摊子。
不知鸣道长纹丝不动地坐在自己摊子旁的凳子上,神态悠闲,“诸位姑娘,可是你们坊主有请啊?”
琼花姑娘一愣,心下恍然,“怎么,先生知道?”
不知鸣道长却没说话,笑着看了几人一眼,慢慢地拿自己的东西。
琼花姑娘性子急,拔出剑来,比在对方的脖子上,“还想走!”
未曾说完,一阵大风突至。朦胧烟雾下,不知鸣道长人已经不见了。
彻底消失了。
“可恶!”琼花姑娘剑下之人突然消失,她心中气恼,大喝一声,当场带着人返回了招翠坊。
坊主一听,眼睛都红了,这么看来,一定是那不知鸣道长故意捉弄她们。
然而,谁也不知道,不知鸣道长除了捉弄招翠坊的人,还捉弄了朝廷里的人。
竹林中。
烟雾缭绕。
一负剑的蓝衣道士,慢步来到不知鸣道长的身后。
那人起手,行了观中礼,“师父?”
“那边如何?”
“赵棠已经完全认定,你在临州了。”
“很好,如今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不知鸣道长心里明白,想要在临州安然无恙的呆下去,就必须让朝廷和江湖中人同时打起十二分的警惕。
但他们在打起十二分的警惕时,同样也彼此告诉对方,他们是竞争者。
找人同时,还得加以防范。
但有些事儿就是这样,防范过了,就容易有漏洞。
“观中?”
“师父放心,徒儿已经按着你的意思在观中设防,绝对无人胆敢私自踏入?”
“很好!”不知鸣道长抬头望天,黯然的眼神凹下去,“再努力一把,今年安然无恙,以后就不会有危险了。”
什么危险?
他替人逆天改命的危险?
如同药,存在不良反应。
他唯一的结拜义弟。当初为了自己的夫人,拿自己的一切,换取了他夫人风铃儿的重生。
这一切,包括身份地位,权利,武功和记忆。
但重生的危险,也不过是扭转了祸难降临的时间。倘若到时候他的妻子不能够自己化解危机。
那么她的重生就相当于假重生。
重生的意义,在于给了死者一命,同时也在于给了死者了解自己性命之危,及时做出避免祸患的机会!
然而,一个抛弃了自己的记忆,一个没有前世的记忆的两个人,要想过好一世,那就是无人打扰。另外,身旁的人,不能拖后腿。
可是,若真得能保证没有人拖后腿,那么不知鸣道长也不会出现在临州,时刻守护着自己的义弟了?
“但愿这一年,你为你夫人织就的田园生活,能够一如既往!”不知鸣道长渴求着上天,能够可怜天下有情人。
田水村,镇上。
义兄易张今日要挟同自己的妻子风韵前往镇上看望妹妹风铃儿,顺便带路,让她们去买一些合适和喜欢的家具。
“阿韵,我们不能替风妹她们选了么?”易张狐疑。
他就是想不通,自己的夫人为何坚持要让风铃儿来选。
风韵却笑他,“你不知道,铃儿一向同我的眼光不同,若是她不能自己选择,到时候又要闹了?”
“风妹脾气不好?”
风韵看着远方,“她啊,哎,九岁以后,就跟我的品味不大一样了,我也不清楚是为什么?不过那天看她拿着把刀威胁付财主,我心里就紧张,只怕惹她发火生气!”
拿刀对付付财主的样子,易张倒是没瞧见,不过,他自己也很难能够想象得出来。
风韵担心对方误会自己妹妹的人品,当下又维护,“不过易哥,我妹妹心善,除了脾气不好,其他的都无可挑剔。你……你可不要因为我,误会她?”
“要说心善,我看韵儿才是?”易张伸手轻掐了一下风韵微红的脸颊,宠、溺孩子般,吻了下额头。
风韵不好意思地别过脸,“易哥,你又戏弄我?”
“我说的是实话!”易张打趣了一下妻子,随后掀开了马车,“这辆车我昨日才修好,不知道会不会出事儿,阿韵,一会儿你跟我一起坐在前面。”
“嗯。”
镇上的这宅子选的地方好,清幽又离官道近。是以没走什么泥巴路。
“若是能把母亲她们接来,咱们这去县城也方便多了。”风韵笑着,看着易张,“易哥,你现在家里还有什么人么,可以一起接到咱们宅子里来?”
易张听到自己夫人提起亲人,面色一白,“我没有亲人?”
风韵呆了呆,她嫁给他,从来就没有问过这个问题,更没有了解过,易张的身世。因此,听到对方这么一说,一时尴尬,却又替对方难过。
毕竟自己双亲健在。
“我的亲人只有木哥。”易张又补充了一句。
“木大哥待相公很好?”
“是啊,她就像是我的亲大哥,只可惜,我成了家,他却孤苦伶仃。”易张知道木如绵最大的心事儿,就是将军之女冯翠烟。
但她本事儿小,管不了朝廷之事儿,因此徒然生出一丝无奈。
易张知道这个时候,提起此事儿,大煞风景,便扬着细眉,专注地笑了,“阿韵,想不想吃糖?”
“糖?”
正自困惑,对方却突然伸出手,惊讶地笑了,“看,在这儿?”
风韵摸着糖,偏头看着易张,“只要是相公给的东西,我都喜欢吃。”
一脸幸福和乖腻。
驱赶着马车,到了县城,二人则先进了宅子,见大家伙。
“易哥哥,韵儿姐姐,你们终于来了。”冰儿手上拿着一只青色的蟋蟀,在两人跟前晃了晃,“瞧,铃儿姐姐回来,给我们带的蟋蟀!”
“哈,这不是棕榈叶做的么,小的时候,我也编过!”易张微笑着,将蟋蟀拿起来,“不过,风妹编得比我好,我呀,可没这么好的手艺!”
“不,铃儿姐姐说,这是楚哥哥编的,她编的没这么好看!”那小孩子小声地凑过来,“易哥哥,我跟你说!”
易张自然而然地低下头,将耳朵凑到孩子的嘴边。
声音极小。
“易哥哥,铃儿姐姐还拿这些东西去卖银钱了呢?”冰儿挠挠后脑勺,“铃儿姐姐最棒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东西都能卖出去。”
“那是当然,因为你铃儿姐姐这儿特别聪明!”风韵听见,插口说道,“不过啊,你铃儿姐姐她做这些,背后也费了功夫。”
“什么功夫,舞大刀么?!”
“不是不是,铃儿姐姐最多拿着弯刀,跑到山上,砍些棕榈叶,然后回来绞尽脑汁地编蟋蟀咯?”风韵形象地解释,那孩子却禁不住问她。
“韵儿姐姐,绞尽脑汁是什么意思啊?”
孩子的关注点竟然在这个问题。
风韵沮丧倒地:“……”
没有读过书的孩子,或许就是这个样子吧。
“易哥,你先带着孩子们玩儿,我去看看铃儿?”风韵拎着袖子,去拱门内,见妹妹风铃儿。
这次赶上好运气,风铃儿正好回宅子看看,她也就正好见到妹妹。
一进家门,风韵就说起自己的宅子。大概很少有过这种激动人心的事儿,以至于她讲起来,倍感舒畅。
“铃儿,你可不知道,姐姐把我们宅子收拾成什么样子了?院子里不仅有花园,还有……还有菜地。等到时候把后院的地开辟出来,我们就能搬到宅子里面去了。”
“也有我和晨汐住的地方?”
“有有有,都有。”风韵伸手,握住风铃儿,“知道么,二姐和你姐夫这次来县城,就是想找你一起,买些像样的家具。上回卖煮的钱,以及我做针线活的钱,全存着呢。”
“二姐,你和姐夫刚成亲,还是把钱存着吧。再说了,你忘了么,孩子生下来以后,杂七杂八的事儿还多着嘞。万一再要上学堂,你这手里没点儿银钱,可麻烦得很。”风铃儿推三阻四,想了想,还是打算自己出这份钱,毕竟镇上的宅子是二姐风韵买下来,自己收拾的。
二姐风韵听了,一副责备的表情,打趣道,“还说我呢,铃儿,你和妹夫成亲这么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孩子了。别到时候比我还着急。”
“我才不会。”
“为何不会?”
“我的意思是说,成亲早的不一定比成亲晚的生孩子!”
在妹妹风铃儿这儿,风韵……再趴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