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众人的表情神态,甚至话里的含义,滕毓藻都一一看在眼中。
刘十九和刘长发都是激愤忧虑,话说的有些欠考虑。
李显策则是显然明白自己的心思,有意把话题扯到慈禧那里,是在帮着自己试探在场的这些人。
而刘玉枳,应该还不是很明白自己的意思,不过他还是真心在替自己着想。
至于卫靖海就不必说了,从他一开始就想着要为自己瞒下这么一大笔银子的心思,就看得出,卫靖海对自己的的知遇之恩是从心底感激的,甚至可以为他做出大逆不道的事。
而且,滕毓藻记得东局子里的银子可不是一百万,应该是二百多万,卫靖海虽然在自己逼迫下说出银子的事,可应该还是打了折扣的,目的还是想着要为自己,或者说是为前锋军藏匿一笔巨款下来。
卫靖海有这样的心思,就是一个明确的态度。
唯一没有表态的就是薛谦这个人,薛谦虽然和卫靖海一样,也北洋武备学堂是留守学生,可应该还是年轻,也可能一向自以为是,以为凭他的能力就能有今天的成就,所以还没有明确态度。
滕毓藻暗想,看起来,这個人还是需要再看看的。
这一刻,滕毓藻忽然想到了吴佩孚,他很后悔让吴佩孚去送捷报,如果吴佩孚在这里,他倒很想看看吴佩孚是什么态度。
滕毓藻轻咳一声说道,“你们这些人都胡说些什么,现在在大清朝,能坐上高位的,要么是黄带子红带子的满人,要么就是就是颇有才华,又长久以来效忠朝廷的能员干吏,我一个《北洋武备学堂》学生出身的人,怎么可能成为一省总督,更不要说还是直隶这么重要的位置。”
“我能有今天,全靠裕中堂简拔,如果没有裕中堂,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我是决不会做对不起裕中堂的事的。”
滕毓藻扫了众人一眼,有淡淡地说,“做人要懂得感恩!”
滕毓藻话音一落,刘玉枳忙说道,“大人勿怪,刚刚大家对裕中堂说的不恭敬的话,不仅是我,就是大家伙也绝没有它意,只是为这么多银钱和东西都丢弃在这里感到可惜,而且也对朝廷把您这样大才弃置久矣,深感不平。”
李显策霍地起身,语气郑重说道。
“大人此话说的有理,就算裕中堂是个大昏官,可总归是他简拔大人的,这一点卑职和在座各位感同身受,没有大人您,我们这些人也都还是一文不名,这一辈子恐怕也不会有现在的地位,不管别人如何,我李显策这一辈子,就把命交给大人您了,已报大人知遇之恩。”
李显策一起身,众人也都站起身,纷纷表示深感滕毓藻对他们的知遇之恩,愿追随滕毓藻。
刘十九更是一拍胸膛,“我刘十九更是没说的,就是扯旗造反,我刘十九眼都不会眨一下。”
滕毓藻忙挥手示意大家坐下,苦笑着对刘十九道,“大哥再不可说这些大逆不道的醉话,这要是传出去,那可就是杀头重罪......”
刘十九满不在乎地端起面前的酒碗,将碗里剩下的酒一口喝干道,“兴甫,刚刚说到东局子里的这些东西和银子,要我说也用不着再合计,既然到了咱们手里,那就是咱们前锋军的,正好咱们打洋鬼子,不仅缺少炮弹、子弹,军费也一定很紧张,朝廷恐怕也拿不出大笔的银子给你,我听说,武卫军还欠着饷呢。”
刘长发也说道,“大人,我听琼琳提起过,咱们军费很紧张,眼见着和洋人得这一仗越打越大,日后恐怕朝廷会拿不出银子来,这笔银子咱们就应该留下。”
“更何况,这一次,如果咱们来的稍晚一些,恐怕这些银子就都便宜了洋人。”
卫靖海急忙说道,“刘团长说的是,其实这里的银子应该不止这个数,咱们的人在东局子南面找到银库时,那里的门早已被人砸开,银子扔的满地都是,估计已经被洋人抢走了许多,如果咱们再来晚一步,这些银子就全没了。”
刘玉枳也说道,“大人,凝波说得有理,这些银子就是咱们从洋鬼子手里抢回来的,就应该咱们留下。”
薛谦迟疑着说道,“这么大笔的银子,咱们说没就全没了!朝廷能相信?”
刘十九斜了薛谦一眼说道,“我带人冲进东局子时,这里面到处都是老毛子,武卫前军和那些练军、义和团的人,要么都从西门逃走了,要么就被老毛子逼到了北面和东面,银库那里的银子丢没丢,又丢了多少,谁能说得清,况且,这件事只要咱们不说,谁又知道还有这么多银子没被抢走。”
李显策忽然说道,“大人,卑职以为,这银子咱们必须要留下充做军费,这场仗要打多久,谁也说不准,军费是短缺不得的,不过,大人最好给裕中堂报一个折子,就说东局子的银库被洋鬼子抢了,咱们只截回来十余万两。”
李显策的建议正和滕毓藻的心思,其实他已经做了一些铺垫,给裕禄的捷报中他就做了伏笔,说据报,东局子里的银库被洋人抢了,他正派人详查此事。
滕毓藻没敢说的太具体,因为他无法确定东局子里到底有多少银子。
李显策的话,不只是滕毓藻很合意,卫靖海和刘玉枳、刘长发、刘十九等人也都觉得,按照李显策的意思来做,会更加进退自如,都纷纷附和。
滕毓藻看向薛谦,薛谦也忙点头说道,“大人,我也赞同李团长的说法。”
滕毓藻点点头对众人说道,“那么咱们就说定了,只报上去十余万两,其余的咱们就截留下来充做军费。”
不仅得到了大笔银子,还达到了他的目的,滕毓藻终于安下心来,也才有时间向卫靖海、李显策等人详细介绍此战的经过。
这一战的激烈复杂程度,超过了以往他们所经历过的任何一次战斗,听得卫靖海、李显策、刘长发三人各个兴奋不已。
滕毓藻说完,刘十九意犹未尽地又说道,“这一战,老子杀得那是真他娘的过瘾,从东局子里一直杀到法租界外,突击大队的那些人,许多大刀刃口都砍钝了,甚至有的战士刺刀都折了两把......”
刘十九开始兴奋地讲起他率突击大队从东局子里直杀到外面的激烈场面,听得李显策、卫靖海等人兴奋不已,刘长发更是听的目瞪口呆,直说,他就不应该转为炮兵。
刘十九正说得起劲,房门一响,满头大汗的吴佩孚兴匆匆地走进涞。
“子玉,快些这边来坐。”
今天的午饭原本没给吴佩孚准备座位,是刘十九特意吩咐人又加了一副碗筷,还搬来一张椅子,就为了留给吴佩孚。
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或者也可能是刘十九天生就和吴佩孚对脾气,反正刘十九对于吴佩孚很是亲近。
刘十九一边说着,甚至还亲自跑到门边,喊来外面十几米外警戒的卫兵,给吴佩孚那来一条湿毛巾擦脸。
然后,刘十九又给吴佩孚倒上半碗酒,自己也顺手倒上一碗,他的酒再喝就超过滕毓藻给他定的量了,刘十九似乎浑然不觉,众人都急着想听吴佩孚带回来的消息,也没人顾得刘十九是否超量。
吴佩孚顾不得先吃饭,就急着开始向滕毓藻禀报起来。
吴佩孚赶回来的很快,可带回来的信息却并不少。
裕禄不仅亲自见了吴佩孚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还兴奋地破例赏了吴佩孚五十两金子做见面礼。
不仅因为吴佩孚是滕毓藻的学生,最主要还是滕毓藻又给他送来一场他期盼已久的大捷。
按照吴佩孚传回来的消息,他赶到总督行辕时,裕禄正在因为何永盛练军和张德成的天下第一团救援东局子失利而气得狂怒不止,正在大发脾气,甚至连茶盏都摔了。
练军和张德成的人,不仅没有完成对东局子的救援,相反,三千多人还被俄国人一阵排枪打死打伤上百人,然后又突然遭到俄军马队一阵疯狂砍杀,狼狈退回天津城时,已经死伤六七百人。
虽然裕禄已经安排滕毓藻也赶去东局子,可洋人在外围阻击的少数部队就如此凶狠,围攻东局子的联军其穷凶极恶的程度只能有过之而无不及,在没有练军和张德成牵制的情况下,滕毓藻能否救援成功可不好说,搞不好还会损失惨重,甚至就此一蹶不振都有可能,这怎么能不让裕禄气急败坏起来。
更何况,破例提拔滕毓藻,并由滕毓藻组建前锋军,这些可是被裕禄视为他平生最得意的一件事,据说已经开始吹嘘他早就看出滕毓藻是一个干练的栋梁之才,是有意放在身边培养的。
这此委派其组建如今连战连捷的前锋军,甚至在朝廷里,裕禄都已经有了慧眼识人的美誉。
前锋军一旦有失,那就好似剜了他的心头肉一般,所以,这一次不仅大发雷霆,甚至还大爆粗口,把张德成狠狠训斥一顿不说,就连何永盛这个堂堂一镇总兵都被他骂了个狗血喷头。
在接到滕毓藻的捷报后,据吴佩孚讲,裕禄足足呆愣了半盏茶的时间,才跳起身哈哈大笑不停,然后连说“好!好!好!”后,又再次大笑不止,并当即口述奏折,向朝廷给滕毓藻表功,奏折写好后片刻不停,就命人以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
“老师。”
吴佩孚接过刘十九端了半晌的那半碗酒,喝了一大口后,又兴奋地急着说道。
“裕中堂当场口述的奏折中,他向朝廷举荐您担任北洋军务帮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