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二号位置上的新任圣徒，是肖恩不想记起却也不想遗忘的人。

邱庆明。

幸存者之山模型的主要缔造者，也是肖恩带出来最好的学生，不是亲弟弟胜似亲弟弟的人。

像是在冰湖里浸泡了一天一夜，肖恩只觉浑身手脚僵硬，几乎难以抬动。

诺亚察觉到了这一点。

“圣徒叁大人，检测到您的以太层正陷入巨大的波动，请平静下来，否则可能会导致意外的后果。”

肖恩坐在椅子上，捏紧扶手，指关节攥地发白。

许久后，他深深地出了一口气。

“庆明，真是好久不见啊……”

他并不是在说给对面的邱庆明，因为，肖恩知道，那不是真正的邱庆明，不是那个自己最好的学生。

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留着干净利落的板寸，看上去阳光开朗，唯独左边的断眉给他带来了一丝凶狠之意。

那是他小时候上山砍柴出现意外留下的印记。

邱庆明穿着一件卫衣，上面印着工作室的logo，脖子上挂着一个小型的金属挂饰，上缀一個纯金色的鬼头——那是【金鬼】的标志，是肖恩在游戏发行后自己去制作然后送给对方的礼物。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而熟悉，包括邱庆明本人。

他和肖恩记忆中的模样没有差别，甚至在望过来的时候，还会习惯性地张大嘴巴露出笑容，似乎下一刻就会喊出那声‘肖恩哥’。

但是，他的眸子不是肖恩熟悉的深棕色。

只需要稍微凑近一点就可以看到，邱庆明的瞳孔中央在流动，其中是一行又一行复杂的代码，像是正在运算的高精机器人。

幸存者之山的大脑便是高精计算机，它的意识和智慧来自代码，这并不意外。

而肖恩在打破了天花板将创世石板插入到巨手之前，并没有想过，出现在思维大厅里的会是邱庆明。

增殖的模样……是污染者的模样。

假如你晋级成深红时用了一条蛇形癫狂兽的模样，将来经过许多年的积累，你的增殖最终就会变成那条蛇形癫狂兽的模样。

在进入思维大厅后，正常来说，投影会是本人的模样，兽性投影才会是增殖的模样。

肖恩原本是想利用石板将幸存者之山的意志投影进入思维大厅，以此来达成和这个金属生命体的沟通交流。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出现在这里的人，会是邱庆明。

而且，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散发出来的污染。

诺亚在注意到肖恩的以太层不再那么混乱后，也出声提醒道：“新到的圣徒贰大人，进入这里的投影很奇怪，这应该是兽性的投影……但天生的癫狂兽应该没有人形才对。”

“我的资料库之中没有记载相关的内容，我推测为，圣徒贰大人的本体很奇特，有可能在拥有生命之前是纯粹的无生命、无意识个体，没有以太层。”

“污染太过强烈，这导致本体在获得生命之后，以太层的构造以污染的意志为主，也就是说，圣徒贰大人，他的人格投影和兽性投影，其实都是污染意志的模样。”

“思维大厅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情况，圣徒叁大人，我建议消灭圣徒贰大人，否则，思维大厅也许会遭受不可预知的变故。”

肖恩剧烈地喘息了一下，他猜的没错……

增殖，是邱庆明的模样……

污染幸存者之山的意志，源自邱庆明……也只有这样才可以解释，为什么幸存者之山在被污染后，齐晓羽会检查出主程序中的一些触发程序，而那个触发程序指向的是一个有智慧意志的生命体——那个人是肖恩……

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无从考证，邱庆明的意志如何污染、影响这个世界也难以知晓。

但肖恩现在手脚冰凉，内心满是苦涩。

他一直都认为，这个由自己缔造的世界无可救药，这也是他颠覆世界的决心从未动摇的重要原因。

因为，肖恩非常清楚，制作组在初期就为游戏搭建了整体的人文设定。

简单来说，这个世界是以性本恶为大体框架出发的。

世界是没有希望的，偶尔出现的闪光点、善良者，并不能改变这个世界的本质。

无法新生，只有毁灭。

这也是坎十四所说的“这个世界的人类，为什么永远都那么善于堕落……末日之后出生的所有人，他们在心底就被种下了污染的种子。”

但是，邱庆明的出现，终于让肖恩意识到了这个世界真实面目的一角。

那些污染、那些旧世界记载的灾厄……究竟是什么……

“妈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肖恩苦笑了一声。

身边的邱庆明只是坐在那儿，对着肖恩露出一个熟悉的笑容。

他并没有说话，似乎他还不具备自主思考的能力。

诺亚依旧在催促肖恩：“圣徒叁大人，希望您可以销毁圣徒贰大人的兽性意志，由他成长下去，后果会难以估量。”

肖恩喘着粗气，盯着邱庆明一言不发。

消灭……也许可以做到。

他可以尝试直接破坏幸存者之山的心脏和大脑，这两者是一体的，同时，不需要破解，而是强行删除这个地方所有的程序。

幸存者之山会重新变成建筑，一个死物，尽管那些程序、模块都会同时销毁，但剩下的资源可以全部取走。

这大概是全世界最容易杀死的深红了。

假如不这么做的话，的确，污染会继续发展下去，增殖也会不断扩大，后果谁都无法言明。

如果让幸存者之山真的拥有了一个正常智慧生命的一切，那后果难以想象。

这是一个可以自己制造深红的机器，而它甚至连以太层都是由污染意志所构筑的……届时，无数被彻底污染的深红机器人将源源不断的出现。

世界大概也轮不到肖恩来颠覆了，世界会直接变成污染的乐园。

但消灭了的话……

肖恩看了眼邱庆明。

他就不复存在了。

这不是邱庆明……这只是一段经过世界之壁、被扭曲的污染意志而已……这仅仅只是庆明的模样……只不过是因为庆明缔造了这里，才会导致幸存者之山被污染。

这和邱庆明没有任何关系，他在原来的世界中，只是一个努力的新建模师而已……

肖恩不断地提醒着自己。

可是……假如我消灭了幸存者之山，包括它的程序、意志、污染等等……

会不会庆明也受到什么干扰？

可能性应该等于没有吧？肖恩有些烦躁地想着。

他没心思去思考两个世界之间的关联究竟有何奥妙，那不是他应该去操心的问题，只是……

一贯果决的肖恩心乱如麻。

突然，他猛地抬起头。

不对……

这里面，有什么东西不对……

“诺亚，这个世界恶穹的来历，有相关记载吗？”肖恩沉声问道。

诺亚快速回答道：“圣徒叁大人，数据库中并没有相关记载，推测为癫狂兽降临世界所导致，目的是阻碍世界发展。”

“那污染和恶穹应该是一方的才对，不是吗？”

诺亚有些迟疑，最后肯定道：“按现状推测如此，只不过表现形式不同而已。”

“那么，污染会主动清理恶穹吗？”

肖恩的提问让诺亚陷入了沉默之中，好一会之后才回答道：“并不符合推测。”

的确，这是不符合现状的推测。

但现实是，幸存者之山的增殖，那只巨手，在不断地清理着恶穹！

虽然恶穹具备自我修复的特性，这让巨手的作用范围一直无法扩张，但这么多年下来，巨手一直没有停下清理的工作。

与此同时，幸存者之山虽然不再受到创造者的控制，但许多程序依旧在按部就班地运行着，比如增强机器人实力、不断回收重新制造等。

是幸存者之山足够特殊？还是说……污染也许还有另一层真面目？

甚至，恶穹……并不属于污染的一份子？

肖恩默默抬起头，思维大厅的天花板并不能让他看到那铁青色的恶穹。

出神了一会，他看向了邱庆明。

“诺亚，他的兽性投影能够显示吗？”

“按照思维大厅的设置是可以的，但他现在坐在这里的就是兽性的模样了。”

肖恩皱起眉头：“给我显现。”

“是。”

一扇大门打开了。

肖恩拉起邱庆明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片荒原，荒原尽头却没有出现庞大化、污染化的邱庆明，那是一大团看不清的黑色雾气，有斑斓的触手从其中伸出又缩回，与此同时，这团雾气还在不断侵蚀着周围的空间。

诺亚提醒道：“这个兽性投影很特殊，数据库没有任何记载……推测为圣徒贰大人本身的特殊所导致。”

仅仅是看着，肖恩就感觉心神不宁，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似的。

污染很强烈，哪怕是思维大厅的投影都能给我带来一定的影响……

可如果我的猜测是对的……

他带着邱庆明靠近了过去。

黑雾躁动了起来，然而，当肖恩越靠越近，那团黑雾竟然又开始回缩了。

它忽略了邱庆明，将注意力都放在了肖恩的身上。

甚至，在肖恩走到近旁后还可以感觉到一股雀跃的意志。

“你认识我，对吗……”肖恩轻声问道。

放在现实里，让普通人望一眼就会变异的斑斓触手欢快地甩动了起来，最纯粹的污染，竟然没有任何要攻击肖恩的举动。

肖恩笑了起来。

“你也认识他，对吗？”肖恩把邱庆明拉到身边。

黑雾躁动了一会，斑斓的触手有些不情愿地挥动了一下，似乎是认可了这个说法。

“你不想这样？”

黑雾又迷茫起来，片刻之后，触手挥动，肖恩竟然看懂了对方的‘手语’。

“不想，但我本来就是这样。”

肖恩沉吟了片刻，最后深深地出了一口气。

“你才是幸存者之山的意志对吧？但你本身太过特殊，和污染结合地太深，而一些变化，导致你对我很熟悉，对他……又熟悉又讨厌。”

“如果说，我能让你摆脱污染，你愿意失去自我的意志，重新变成一道程序吗？”

黑雾抽搐了起来，最终，它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与此同时，它还给出了自己的意思。

“他会消失……你们好像很熟悉。”

看了眼邱庆明，肖恩笑了笑。

“终归不是他……”

“诺亚，将创世石板的宿主转移。”

诺亚的声音带上了凝重：“将宿主转移到兽性投影可能会产生变故，您确定吗？”

“确定。”

空间扭曲，肖恩身边的邱庆明和庞大的黑雾一同抽搐了起来。

随后，邱庆明踉踉跄跄地走了过去。

二者融合在了一起，一股愈发疯狂的污染爆发了开来。

纯粹而疯狂的巨型邱庆明出现在了肖恩的面前，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出现的一瞬间就要毁灭周遭的一切。

“庆明。”肖恩喊了一声。

巨人凝滞在了原地，他冒着黑气的脸庞扭过来，代码和污染交错着闪动，最后艰难地喊了一声。

“肖恩哥……”

肖恩大笑了起来：“好久不见……回去吧。”

“……好。”

他身上的黑气在迅速消失，最后，巨人邱庆明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肖恩。

他彻底消失了。

一尊新的雕像出现在了思维大厅之中。

……

甘虎猛地后退躲开机器人的能量炮击，眸子森冷。

还是不够……深红中层也不够……

他原本是家族生意里管着黑色的一方，他在外当掠夺者，弟弟则是城邦护卫队的队长。

王级中层，在掠夺者中算是出色，但放在大势力面前就不够看了。

但兄弟两人互相照应，日子倒是过得不错，直到某一天。

弟弟甘龙告诉他，城邦内有一样宝贝，他们可以里外接应拿下——甘虎同意了。

在偷取宝石的过程中，兄弟二人这意识到，这东西是多么不得了的宝贝。

整个城池的强者都出城追杀他们！

而甘虎发现，这块宝石在吸收了足够多的血液后，竟然可以为使用者提供强大的力量！

他弟弟有机会发现这块宝石，就是因为宝石的主人在城中偷偷杀人积攒力量。

最终，甘虎选择杀死了自己所有的手下，包括弟弟甘龙。

他将宝石粗暴地插入自己的额头，实力直接到达了王级巅峰，以此逃避追杀！

这么多年来，他又杀了无数人，实力甚至迈入到了深红中层，不仅如此，他压根不需要融合癫狂兽的血液，也不会拥有约束深红强者的污染增殖。

因为他明白，这块宝石就是自己的增殖！

但他依旧是掠夺者。

易新院问自己，为什么实力这么强大还要继续当掠夺者，他告诉对方，自己喜欢掠夺的快感，不喜欢被约束。

但甘虎自己明白，他的一切都来自于宝石，他需要不断的杀戮来维持、增强自己的实力，而那城池的主人这么多年从未停止过对他的追踪。

一旦停下来，他的实力止步不前，宝石的原主人也终将锁定他的位置。

所以他不能停，只有不断杀戮让宝石吸收，他才能更强，只有更强，他才能够保住宝石。

那么，居无定所的掠夺者才是最好的选择，除非，他已经再无敌手。

今天本该是一个杀戮的好日子，直到地动天摇，直到……

甘虎抬起头望向天空，在那里，他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和自己的宝石……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