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面镜子矗立在孤零零的黑岩之上,别说人影了,连废墟都没有。
那么,刚才和渔夫对话的“医生”……
联想到漂流瓶里的内容,肖恩只感觉背脊上涌起了一阵寒意。
要不要去看一眼那面镜子?
脑子里突然就冒出来了这个念头。
只不过,刚刚升起的想法被肖恩迅速掐断了。
他目露惊讶之色,脚步更是不自觉地后退了许多。
作为一个爱好是玩弄人心的混球,肖恩对自我的掌控力一直都是顶尖的——连自己的情绪和想法都无法控制,又怎么去控制别人?
所以,他立刻就察觉到,刚才涌起的“去看一眼镜子”的想法是突兀冒出来的。
那东西在诱惑我……
肖恩离开了礁石,回到飞行器旁的时候渔夫蹲在地上抱着头,不停地喃喃自语,失魂落魄极了。
等对方冷静了一会,肖恩才开口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渔夫低着头,声音里还带着不解:“我见到了医生……那位医生是我的长辈,可他却变成了可怕的模样。”
他叹着气:“医生的脑袋变成了深海里的怪鱼,他的眼睛像是被挖空了一样,他的嘴巴里满是利齿……我想问问他有没有见到我的妻子,可他却说不认识我。”
肖恩眯起眼睛:“他都变成这样了,你还知道对方是你认识的那個医生?”
渔夫怔在了原地,喃喃道:“对啊……”
他求证似的望向肖恩:“可我见到对方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他是医生……只不过可怜的医生遭遇了可怕的事情,甚至还装作不认识我!”
肖恩看着对方,最后只是笑了笑。
重新坐上飞行器,在渔夫忐忑的目光中,他随意道:“还要继续找下去吗?”
渔夫片刻犹豫后坚定地点点头:“我一定要找到我的妻子!”
……
三天后。
“求你了,告诉我吧……”
又一次发生了同样的事情,他们再度找到了一块黑色的礁石。
这一次,渔夫遇上了曾经教他打渔的老船长。
同样的,老船长也变成了可怕的模样,在渔夫口中,对方是一个脸上长满了章鱼触手,每个触手的吸盘上都有一颗眼珠子的可怕生物,他身边的渔船变成了乌贼一样的潜水艇,老船长被问得不耐烦的时候,乌贼潜水艇就会喷出一大堆血红色的墨水。
渔夫依旧一眼认出了对方的身份,依旧哀求而不得答案。
而在肖恩的眼中,那里依旧是一面孤零零的镜子,什么都看不到。
……
一天后。
这回,是鮟鱇鱼模样的邮递员,对方的额头处长出来一根形似鱼竿的长棍子,最顶端挂着一封用不知名皮肤做成的信封。
被渔夫逼问急了的话,他就会作势要扯开信封,嘴里喊着:“再这样,我就把最重要的信件全都撕了,里面可都是这么多年以来海上的所有藏宝图!”
只不过,这一切都是由渔夫口述,肖恩还是只能看到镜子。
……
半天后、三小时后、半小时后、五分钟后……
肖恩没有再登上礁石求证,因为,他的视野范围内全部都是高高的黑色礁石。
他和渔夫遇到礁石的频率越来越快,直到现在,前方已经变成了黑色礁石组成的海洋。
渔夫几乎快疯了,他甚至高兴地大喊了起来。
“这么多礁石……一定有很多很多的人!总有一个人可以告诉我,告诉我,我的妻子在哪里!”
可是,镜子怎么会告诉他答案呢?
渔夫没有放弃,他一座又一座地登上那些黑色的礁石,和长着各式各样可怕外貌的熟人们交谈,然后失魂落魄地离开。
肖恩一直在旁边看着,他表情平静,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渔夫一次次地失望而归,到最后他似乎都要失去所有希望了。
“每个人都说不认识我!每个人都不知道我的妻子在哪儿!可我一眼就能看出你是谁!为什么!”平日里有些怯弱的渔夫头一次愤怒地大喊了起来,眼中满是灰暗。
“不继续了吗?”肖恩走到他身边平静地问道。
渔夫喘了几口气,又继续往前面走去。
看着对方的背影,肖恩独自思忖。
“纯粹执念形成的?但渔夫又没有死去的任何征兆……明明失去了所有力量就像是个普通人,但普通人可没力气攀登几十座高达近百米的黑色礁石……古怪……”
正思考着,突然前面传来了一声惊呼。
肖恩抬头望去,见到一个人影直挺挺地从黑色礁石上摔落了下来。
他走过去,渔夫倒在地上正踉踉跄跄地爬起来。
只是有些狼狈,但没有任何的伤势。
肖恩走过去问道:“发生什么了?”
渔夫一脸愤怒:“是镇长!镇长!”
“镇长?”
渔夫又难过了起来:“镇长看着我长大,我把他当做自己的父亲……他变成了一个鲨鱼头的怪物!我只是问问莪妻子在哪里,他竟然把我从上面推了下来!”
“推下来?”肖恩的瞳孔缩小了一下。
镜子……也可以推人吗?
渔夫嘀咕着什么,他拍了拍身上的沙土,又朝着另一座黑色礁石去了。
等他离开,肖恩爬上了镇长所在的礁石。
果然还是光秃秃的一片,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周围高低不一的礁石,都和这里一样。
唯一的不同点是,其他礁石上都摆着镜子,样式不同的镜子,有大有小、有高有低,唯独渔夫说是镇长的这面礁石上,只有一地的碎片。
“渔夫说镇长把他推了下来,是因为这里的镜子碎了?”
“不对……按照前面的情况来看,渔夫每次都会在照到镜子后才会开始对话……镜子里的人可以推人?是因为推人,所以才碎了吗……”
思考之间,肖恩也察觉到,这一次,那股引诱人前去照一下镜子的想法没有出现。
犹豫片刻,肖恩朝着那堆碎片走了过去。
他按照渔夫的方向走过去,随即发觉,地面上只有一个人的脚印,并没有出现推搡后凌乱的痕迹。
不是镜中人出来袭击……那我的猜想是正确的……
走到了碎片旁,那些零散的镜子碎片已经黯淡无光,也照不出什么东西来了。
小心翼翼地翻找了一会,肖恩找到了不寻常的东西。
有几个碎片的背面刻着模糊的字眼,勉强拼在一起,上面写着“赠明斯克镇长。”
镇长的名字是明斯克吗?
紧接着,肖恩又找到了几块不同的碎片,和之前的不一样,这些碎片的正面中有血淋淋的模糊字眼,尝试着拼凑了一下,肖恩的瞳孔剧烈收缩了起来。
“孩子,快跑,离开他……”
这是给我的提醒?
不对……孩子……
渔夫说过,他从小就把镇长当成自己的父亲……
是镇长在提醒渔夫离开这里?
离开谁?
我?
还是渔夫身上的某些东西?
惊悚之感涌上心头,肖恩甚至开始思考要不要直接跑路了。
正想着,突然,不远处传来了渔夫的呼喊。
“肖恩先生!肖恩先生!你在吗?!请你帮帮我!”
犹豫片刻,肖恩抓起那几个碎片回到了地下。
朝着渔夫的方向走去,对方正站在一个小型广场之上。
这片广场饱经风霜,几乎看不出原貌了,连脚下的石板也开裂风化,唯独可以辨认出的,是旁边一个竖起的石碑。
“海峰港……库尔达镇……立于……”勉强辨认着上面的字眼,渔夫正在广场的不远处喊着。
肖恩望过去,对方站在一艘破旧的船上,他激动地喊着:“肖恩先生,快看,这是我的船!”
“你的船?”肖恩走过去。
那是一艘破烂的老式渔船,金属甲板不知经过了什么样的环境,几乎已经扭在了一块。
渔夫一边用力掰着船身上老旧的板甲,一边喊道:“这是我的船!我的妻子肯定也认识!她可能就住在里面!我喊过她的名字,但她没有回答我!甲板上的入口全都堵住了,只有这里有缺口,请你帮我打开这艘船,请你帮帮我!”
你妻子住在这鬼地方?
肖恩摇摇头,最后还是唤起黑雾,将船身甲板的缺口给打开了。
一股带着腐朽味道的风吹了出来。
渔夫丝毫没有顾忌,他直接就冲了进去。
尝试着用欺诈之心感知了一下,发现里面并没有危险的肖恩也跟了上去。
刚走没几步,渔夫又哭又笑的声音传了出来。
“克瑞尼娜……克瑞尼娜……我终于找到你了,求你了,再也不要离开我……”
克瑞尼娜,那是渔夫妻子的名字。
肖恩微微眯眼,绕过腐朽的船身。
渔夫就在里面,昏暗的光线中,他正又哭又笑地抱着一具骸骨,嘴里不住地喊着:
“克瑞尼娜……克瑞尼娜……”
这荒诞而惊悚的一幕令人背后发凉,与此同时,肖恩还注意到,骸骨正下方的甲板处裂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骸骨几乎是悬浮在那个裂口的上方,仔细看去,并不是悬浮……
骸骨的双手呈现出向上的诡异姿态,只不过,岁月过去,早已看不到上面的绳子。
双手的骨头几乎和甲板黏在了一块。
肖恩几乎可以想象到那个女人被吊死之前的场景。
不,准确来说……不是吊死。
余光望了眼下方,甲板下方的裂口应该正好在广场的正中心。
他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里面,是密密麻麻的骸骨。
骸骨们的膝盖像是被拷在了地上,他们全都跪着,每个人的双手都笔直地朝天,似乎死前正在竭力挣脱出来。
跪在正中心的一具骸骨上,有一块几乎风化的铭牌。
“明斯克……”
是那位镇长……
肖恩的呼吸已经急促了起来。
旁边,渔夫的声音又变得悲伤极了。
“克瑞尼娜,我想你了,我一直在思念你……我们终于见面了,你还是不愿意和我说话吗?”
这诡异的一幕无法令肖恩动容,真正让他寒毛倒立的是,不知何时,裂口中升起了一面镜子,正好对着渔夫。
渔夫缓缓转头,他露出了一个惊喜的笑容:“克瑞尼娜!”
一直抱着的骸骨被松开,摔到地上变成了粉末。
“克瑞尼娜!”渔夫和肖恩中间隔着一面镜子,他在惊喜地呼喊。
肖恩刚刚挪动步子,他就看到,渔夫一下子变了个姿态。
他双手交叉在腰间,苍老的面容上带着诡异而荒诞的温婉姿态,甚至,他的声音都柔和了起来。
“伯纳德……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他发出了像是女人的声音。
紧接着,他声音和姿态都一变,又成为了渔夫。
“伯纳德……”他想了想,随后又哭又笑,“我都忘记我的名字了……你一直都记着我的名字!我、我一直都记着你!”
他又变成了克瑞尼娜。
“离开这里,忘记这一切……”‘克瑞尼娜’哭了起来,她用着伯纳德的脸,显得可怕而可怜,“至少你还记着我们……你还在,我们就不会被遗忘……但继续下去,一切就都不可挽回了……”
伯纳德又变成了渔夫,他焦急道:“为什么?我很思念你,但镇上的大家都说不认识我,都想让我离开,为什么你认出我了,还要我走呢?”
肖恩看着这一切,知道自己的猜测已然成真。
从来没有什么镇上的居民。
渔夫,也就是伯纳德。
他一直都在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话。
镜子,似乎可以让他看到一些东西,并且让他被那些惨死者的冤魂附身。
不过,为什么这些人都要伯纳德离开?
肖恩很清楚,如今诡异的一幕,绝对和渔夫当初举行的两个仪式分不开。
那个所谓的潜诱者高訽,也许就是祂引诱伯纳德举行了可怕的仪式。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仪式已经结束,一切都没有了挽回的余地才对……
克瑞尼娜似乎已经厌倦了这样的对话,她,也就是伯纳德尖锐地大喊了一声。
“伯纳德,你醒醒吧!”
她哭泣起来:“所有人都死了,但没有人怪你……”
伯纳德又回来了,他的脸上是茫然和惊恐。
“死了……怪我……”
他又变成克瑞尼娜:“怀孕的仪式……那是潜诱者高訽的诅咒……祂想借你的手来到这个世界……”
她哭得凄凉无比:“所有的镇民都被献祭了……我怀上的那个孩子,是高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