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士且慢!”
就在这必杀一掌即将拍下的时候,贾温果断跪倒在地。
“壮士若是只想与高手过招,又何必找朕呢?朕根本就是不通武艺啊!”
“……嗯?”
即将拍下的手掌停在了半空。
“你不能打?”
“不能打,真不能打。”
贾温连连点头。
“不信你看,朕这身上,难道能看出半点能打的迹象吗?”
这样说着,贾温干脆将外面那层龙袍脱了,只剩单薄的衣衫。
是了,虽然相比于同龄老人,贾温算是保养得当的,但这副硬朗身板,也终究只是普通人的程度。
他真的没有武艺在身。
“不能打你怎么当的皇帝?”
体型庞大的壮汉骂骂咧咧的收回了手掌。
这也让贾温松了口气。
好在他反应够快,只靠刚才那短短几句,就已经猜出了这个壮汉闯入皇宫的目的,也正是因为如此,他这条命才算是保了下来。
而现在,双方既然已经搭上话了,那接下来,就要到了他擅长的领域了。
只是几句闲聊,贾温便已经知道,这闯入皇宫的,却是那沂州的杜乘锋——天知道那个远在沂州的反贼为什么会闯到建康来,甚至连皇宫的护卫都没能拦得住,不过现在的话,他却已经知道,这個反贼的心思,却是比他预想中的还要好猜一点。
“也就是说,壮士并非有心谋反,只是想要与高手过招?”
贾温捋着胡子,呵呵的笑了起来。
虽说他这点力量,打不过什么高手,可一旦这高手有所欲求,所谓的高手,也就没那么高了。
“这个好说,朕只需要一句话,就能为壮士找来……”
“不是,我想要的是安居乐业。”
杜乘锋摇了摇头,开口解释。
“就那种,有个小院子就好,到时候养一条狗,或者养两只猫,也可以在院子里种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
“……???”
贾温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太够用了。
不是在聊高手过招的事情吗?怎么又扯到安居乐业上了?还什么一棵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为什么不直接说两棵枣树?
这个叫杜乘锋的男人,精神真的没问题吗?
“呼……”
吐出一口浊气,贾温努力让自己冷静一点。
好吧,这种事也正常,毕竟能做到煞气外放的人,脑子基本都跟正常人有点区别——更何况这其实是好事,毕竟眼前这个杜乘锋实在是过于愚蠢了,他这边都还没说什么,杜乘锋就已经将自己的老底交了个干净。
只需要一个院子就能满足?只是因为这样的执念就做到了煞气外放?
若是换到别人或许还有些不可思议,但贾温却记得,这杜乘锋原本是蓟北出身,换句话来说,对方这段时间都在当流民,那确实是会对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有点执念。
不过对于贾温来说,想要完成这个执念,却是再简单不过了。
“不就是宅院吗?壮士喜欢什么样的,大可直说,朕一定……”
“但是问题也在这里了,只是院子肯定是不够的。”
没等贾温说完,杜乘锋这边却先摇了摇头。
“我以前买过一个院子,收拾的挺不错的,但是没什么用,兵灾一来,什么都没了……所以你明白吗?住处只是其次,真正重要的,是保卫这份生活的力量。”
这样说着,杜乘锋叹息一声。
“想要力量,那就要跟高手过招,这样至少能知道自己大概是个什么水平,实力大概是个什么程度。”
“啊这……”
贾温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话。
虽然他不是很明白,话题是怎么跑到这里的,但更令他觉得诡异的是,他居然觉得杜乘锋此刻说的都是对的。
好像确实是这样,想要好好生活,那就必须要有保卫这一切的力量,至于这份力量到底够不够用,也确实需要跟高手过招才能验证……可他刚才不是都说了要找高手过来吗?怎么这也不行?
“哎,我其实是个和平的人。”
杜乘锋叹息一声。
“我不喜欢打架,你能明白吗?我其实不是那种好斗的人,我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而已,这才是我想要的。”
“……???”
贾温愈发地迷茫了。
那他们刚才都在聊个什么?
“对了,我这说了半天了,说说你吧。”
杜乘锋揽住了贾温的肩膀。
“你肯定也有梦想吧?你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朕……”
话才刚要出口,贾温却马上警觉起来。
不是应该他在试探吗?怎么突然就变成他要交待自己了?一个人的执念,这可是最隐秘的东西,又怎么能轻易示人呢?
要不还是先编个假的,起码先稳住这个……
“哎,你居然没有梦想吗?”
没等贾温这边开口,杜乘锋却先叹了口气。
“倒也正常,毕竟你这个身份摆在这里,我也能理解……就在前些天,我听到一个大树的故事。”
这样说着,杜乘锋干脆便将之前听刘博伦讲的那个大树的故事,又对着贾温讲了一遍。
“所以说啊,一旦被架起来,那就身不由己了,这种事实在是……”
“是啊,确实。”
贾温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也就是他极为擅长操弄人心,眼下才勉强能跟得上杜乘锋这跳跃的思维——毕竟身为一个正常人,想要去理解一个精神不正常的煞气外放,实在是有些过于困难了。
不过好在,此刻的他,已然抓到了杜乘锋话语中的破绽。
这一刻,贾温已经感受到了,杜乘锋故事中的那棵大树,分明就是在代指杜乘锋自己。
一棵有用的大树,自然会被众人垂涎,人们总会想要以各种各样的名义,来瓜分这棵大树的用处——或许这就是杜乘锋为什么明明已经做到了煞气外放,还在继续追求力量的原因,只因为潜意识里那股不安全感从未真正消除过。
这一刻,贾温觉得自己找到了症结所在。
找到了问题,那接下来就好办了,既然他面对的是一个安全感缺失的人,那他只要给够对方安全感就好——甚至来说,他只要能给出这份安全感,那杜乘锋甚至有可能被他征辟,成为他麾下最强悍的大将,成为他手中最锋利的工具!
而构建安全感的第一步,便是构建互相的信任。
这一步,他一直都很拿手。
“确实,那棵大树实在是太可怜了,就像是你我一样。”
这一刻,贾温甚至没有用朕这个称呼,他在刻意的制造共通感,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
可就在这个时候,杜乘锋却又摇了摇头。
“谁跟你说我是树了?”
“……呃?”
贾温愣了愣。
“那你是……”
“我是砍树的人啊。”
这样说着,杜乘锋拔出了挂在腰间的无锋之剑。
“你既然都觉得自己是树了,那你应该能明白吧?只有把你打死了,那些高手才会过来找我的麻烦……”
“等等!”
眼见得杜乘锋又起杀心,贾温惊得连连摆手。
“壮士!你冷静点!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今日又聊了这许多东西,你怎么能……”
“我跟你是没仇,但是这把剑有。”
杜乘锋抡起了无锋之剑。
“你当初一道口谕把我老师逼走的时候,也想不到会有这一天吧?”
“老师?一道口谕?”
片刻的迷茫之后,贾温马上便想起了那件十余年前的旧事,还有那个被小皇帝逼走的司徒。
可问题是,这件事……
“不是我!阮山涛的事不是我!我是今天才……”
嘭!
重剑落下,贾温登时便被打得脑浆迸裂。
蘸了蘸刚打出来的新血,杜乘锋又在地上写了“杀人者,沂州杜乘锋”这几个大字,才擦掉剑上的血液,转身离开。
只剩下贾温的尸体,孤零零的倒在这空旷的大殿之中。
甚至还保持着,将手探向玉玺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