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社团大楼后面的庭院,确实是一个非常适合告白的场合。
庭院开着五颜六色的月季花,花坛中间是妆点贝壳、鲜花石膏雕纹的洛可可式花坛和华盖凉亭。
白天只有一些孤僻的家伙会绕这么远享用午餐,比如几个月前的浅间静水。
而下午,文艺社团6点钟基本人就走完,7点更是杳无一人。
可以说,这是一个不会被打搅的,失败也不一定被知晓的完美告白场所。
浅间就这样在社团大楼的四楼,倚着窗户,面无表情地看楼下的青春场景。
一条真澄,真的很受欢迎啊。
身材高挑,气质绝佳。
能把校服穿成偶像打歌服效果,她是浅间见过的第二个。
“那个......一条同学,现在可以给我一个答复吗?”
一条露出了寂寞而苦恼的表情,叹了口气:
“不好意思,前辈,抱歉了。”
看着梦中情人这样直接的拒绝自己,高年级学长有些不甘:
“能告诉我拒绝的理由吗?”
虽然不反对这样的挣扎,但实在是有点逊。
要知道女孩子大部分理由都是为了应付你临时编的啊。
要是自己,一定果断转身,留下一句“哼,多情的我,终究是孤身一人吗?”然后潇洒走去。
一条犹豫了一下,或者说思考了一下,还是给出了理由:
“我并不太了解你,忽然接受什么的,太随便了。”
听到这句,学长面色稍霁,
“那我们要不要试着交往一下来加深了解呢?还是说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不是因为那个,总之很抱歉。”
“好吧,我明白了,我放弃,不过还是很感谢你能过来。”
以一个鞠躬结束告白,学长保留了最后的体面离开。
尴尬的气氛消散,这里终于恢复了一片寂静。
“真是看了一出无聊的戏啊。”
天气有点闷热,浅间感觉有点乏,带上□□□之星,双手插袋,回家。
走出社团大楼,来到一周前遇见不死川的廊道,一条真澄站在正前方,看着自己。
不知道如我这存在感稀薄得跟空气中氨的比例一般的人,为什么老是会被人发现?
我不招惹你,你怎么反找上我来?
难道近卫给一条反向发布了让我沦陷的委托?
不可能,这对全世界9亿少女来说,都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已经刷了10年的题,心早已和海王星一样冷。
“刚刚,你看到了吧。”
“没看到。”
浅间正眼也没瞧一眼,绕道而行。
一条真澄眉头一皱,把手一拦,
“为什么你会在上方观察?这是你的谋划吗?”
“碰巧撞见了而已,我不认识你们,能把我当空气吗?”
“装傻?还是说,你也想跟我告白?”
浅间不屑一顾地像螃蟹一样,横向行走两步,绕过手臂。
“自我意识过剩的话,进入精神内耗会很痛苦的。”
一条真澄也如篮球运动员横向盯防一样,同频跟随两步,
“如果只是碰巧,为什么要看这么久?你是不是专程来收集这些事情,想来编排我?”
“如果看风景也能被当做偷窥,只能说,你的受迫害妄想症有点严重。
刚刚庭院三片花坛一共有7种颜色的月季,凉亭上雕着4只鸟,有一只乌鸦在凉亭顶上站了10分钟。
明白了吗?”
“哼,总之,今天拒绝高杉前辈的事情,你不许和别人说。”
浅间表示无法理解为什么不想让人知道,却做出透露别人姓名这种行为。
但还是点头表示理解:
“我的嘴巴和X-SPACE猎鹰火箭上的螺丝一样紧,今天只遇见的两只炸毛的猫。可以了吗?”
感觉眼前的男孩并不是那种乐子人,一条真澄的怒气渐散,一股不好意思的情绪像雨后春草一样生长起来。
“谢...喂!好好听人把话说完啊!”
对待这种身份麻烦、性格奇怪、长相漂亮的女孩,不需要讲什么礼貌吧。
走人。
...
...
...
越是敏感的人,越是缺乏安全感。
没想到一条真澄是这样暴躁的存在,环境原因吗?
还是二见好,温柔、安静。
但是,越是气场平和、心性温柔的人,
越不爱和别人太密切地交往,生怕哪里辜负了对方的期待,同时也绝少期待他人。
所以在一般情况来看,二见确实是比近卫还显冷淡的人。
这种女孩内心最为刚强,最难被驯服,可是一旦陷入情网,就很危险了。
二见对自己的好感,想多了只会让自己感觉沉重。
最好的方式是一起找到革命的道路,用事业心和使命感把这恋爱的感觉覆盖起来。
“浅间君,久等了。”
二见穿着卡其色五分袖衬衫搭橘灰色轻薄长裙,提着书包,从中华料理店走出来。
自然宽松的穿搭风格,让二见周围的空气都轻快起来。
“没等多久。”
两人默契地向芝公园站走着。
“浅间君,今天,陪我做最后的复习可以吗?”
“可以。”
“这两天的浅间又有点以前的感觉了,是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吗?”
“还好。”
原来自己的情绪这么好被阅读了吗?影之实力者的修行还不够啊。
“如果遇到麻烦事,说出来会好受一些哦。”
“谢谢,可能是天气原因吧,真希望下场大雨啊。”
两人无声地穿越繁忙街道,身着私服的美少女不时让匆匆而过的路人惊艳回头。
“二见考虑过做模特或者偶像吗?”
“诶?浅间君为什么会这样问?”
“漂亮且有气质的女孩,很多人会直接联想到模特或者偶像吧。”
“是...是吗?我觉得还好...我不擅长面对镜头的,不喜欢拍照,这样子,是做不成模特或者偶像的吧。”
“也对,偶像和模特笨蛋含量挺高的。”
浅间相信,如果二见弹钢琴,就会获得美女演奏家的称号,如果去当社长,就会获得美人社长的称号。只是当偶像,确实屈才了。
天气忽然一暗,地面上多出了许多深色小点,眼镜上划过雨滴,东京6月的梅雨终于姗姗来迟。
看天色估计还要打雷,应该不是小雨。
街道人群像被按下了快进模式,浅间和二见也奔跑起来,二见桔子灰的裙子没一会变成了斑点裙。
去最近的便利店,买了2把透明雨伞,但是外面的雨已经开始瓢泼。
于是两人站在便利店的屋檐下等雨。
浅间想了下,给波奇发了一条短信,告诉她外面下大雨不要乱跑,肚子饿了,就把早上新做的可乐饼放进微波炉热一下吃。
二见没有拿出手机,而是在与浅间相隔两个拳头的距离,欣赏着雨在地面上溅出的光影。
“我其实很喜欢下雨,会感受到一种不一样的宁静,呼吸会变得湿润,毛躁的情绪也会被打湿服帖。”
“我也挺喜欢下雨的,世界太脏了,只有下雨能让它可以稍微干净点。”
二见用“你是不是认真的啊”这种眼神盯了浅间2秒,轻笑起来:
“原来浅间君讲冷笑话很有天赋哦。”
浅间抬起头看着漆黑一片的东京夜空,气温不讲道理地说降就降,白天快30度,现在估计20度以内了。
“其实我想讲热笑话,可惜人很无聊,把它给整冷却了。”
看见二见有点冷,心想要不要提醒她把包里的短袖校服加上,又摇头,去便利店买了2杯速溶热咖啡,递给二见一杯。
二见道了谢,两人又沉默地进入到安静看雨的时空里。
雨声,真的是世界上最好听的白噪音。
浅间君,你的笑话很冷,但是你却很温暖哦。
这句话到嘴边又被二见吞进去。
“浅间君,你知道吗?其实在上一周,我准备去死的。”
“..............为什么...”
“爸爸妈妈离了婚,爸爸生意上的事我也帮不上忙,我就像一个多余的累赘,牵扯着他的精力;学习没什么进步,想打工补贴家用反而多花了很多钱...还被霸凌...连续两个月...不间断的...霸凌...”
“...霸凌你的人是我们学校的?”
“嗯...在我准备去死的那天,我又被他们霸凌了...我想要放弃了...那个时候,我连痛都感受不到了...”
“...为什么不告诉老师?”
“霸凌我的人父亲是学校校董,我觉得老师应该没有用...还好,那天大辉同学救了我,我去向他道谢时,他说应该谢的另有其人...”
“...那个校董的孩子,霸凌你的那群人后来还有找你吗?”
“那群人不知为什么转校了...”
“那个另有其人,你找到了吗?”
“没有,但我会用我这一辈子去找到他。”
看着二见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大辉这个二五仔不会把我卖了吧。
浅间不小心喝了一大口滚烫的咖啡,差点没跳起来,缓了一口气,闷声说道:
“确实需要好好感谢人家。”
二见的眼神还在自己身上。
“浅间君,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或许没有这么快,有勇气像这样去生活。
援助深泽同学的恋情,看不死川同学的LIVE,和间岛同学交朋友,一起逛芝公园,一起在涩谷SKY眺望风景,一起在咖啡馆温书,这些...每一秒,每一帧,都是帮助我继续前行的宝物。”
浅间用拿咖啡的左手食指挠了下太阳穴上方,
“我感觉我也没做什么,谢谢樱木和大家吧。学习小组互帮互助应该的。”
“不是,如果真要谢谢一个人,我只想谢谢你。浅间君。”
“朋友之间不用这么客气。”
二见,ce!出击!
“既然是朋友,那我可以叫你静水君吗?”
二见如昙花一样绽放的笑容,灿烂程度似乎要把东京的乌云给撕开了。
如同听歌时忽然收到信息后音乐渐弱,雨声,在浅间的耳朵里变的很小。
“...可以吧。”
“那,静水君,你也叫我月海吧。”
“...好的,二见。”
“唔————”
“好的,月海桑。”
“嘿嘿~”
人都是在互相影响下发生变化,积极的变化,叫做成长。
浅间已经很久没有和别人一起分享这份波澜不惊,却倍感愉悦的心境。
看雨看这么久,这种事这辈子几乎没做过,和发呆一样浪费时间。
这个时候没有经验值上升,没有知识点增加,浅间静水还是浅间静水,他却不反感这种原地踏步。
感觉很不错,不要再有下一次了。
等雨稍微小了一点,两人撑伞出发。
6点体力模式的浅间,陪着二见坐上了8点40分的三田线地铁。
作为东京地铁中最干净和最安全的线路之一,三田线列车下雨天依然干净整洁。
晚上这班车人特别多,浅间又一次充当了护花使者,将二见护在两臂之间。
面对面相立的两人,距离越来越近,浅间提醒二见扶好栏杆,自己则把两人书包斜跨格在了胸前。
又不顾雨伞上的水渍,把两人的雨伞塞到自己怀里,挂在书包的提手上。
二见很想靠进浅间怀里,但是,浅间的这套动作,把这股冲动给拦住了。
车一下就到了三田站,下一站白金高轮,才感觉两人关系有所突破的二见又苦闷起来。
明明是同一列地铁,上学的路上开得好慢,浅间送自己回家时又开得太快。
到站后,雨又变得奇大,像把东京湾的海水抽空倒在街道上。
两人又在白金高轮站门口,看了10分钟的雨。
对二见而言,这场倾盆大雨,像蒙蒙雨丝,氤氲着眼睛,弥漫过脚踝。因为和浅间同在雨中,她感觉这场6月15日的雨,浸没了所有的雨,以及过去和雨有关的一切回忆。
或许从此以后,没有身旁男孩的雨,永不再像今日这般,淅沥如歌。
在9点5分,两人在公寓门口长舒一口气。
即便有雨伞,身上还是打湿了很多。
二见内里衣服的轮廓都透了出来。
打开房门,两人进房间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浴巾擦干身体。
二见雄一并不在家,发现父亲给自己留言“今晚不回”后,二见月海的心跳加速了。
“静水君,洗个热水澡吧,虽然是夏天,也是会感冒的哦。”
“嗯,你先洗吧。我感觉还好。”
二见红着脸进了浴室。
两人晚上都没吃什么东西,浅间打开二见家的AEG十字四门冰箱,看了一下食物储备,准备简单弄个晚餐。
等二见快速敷了个面膜,吹好头发,喷好香水,穿着偏小一码的睡衣从浴室出来时,浅间已经把晚饭弄好。
餐桌上是金枪鱼罐头沙拉、虾仁蒸蛋、青椒洋葱炒午餐肉、黑麻油荞麦面。
“二...月海桑,你家多了好多罐头啊。”
“都是爸爸,说罐头营养又方便,买了好多塞进冰箱。”
“静水君,你不先洗澡再吃晚饭吗?我等你哦。”
6点体力的16岁少年,怎么说也算血气方刚。
浅间把衣服抖了抖,示意已经干了七八成,不用洗。
二见可惜的噢了一声,和浅间吃起晚餐。
同样的地方和同样的餐具,不一样的食物和不一样的人,二见再一次确认着浅间对自己的意义。
有浅间的晚餐,才有人间烟火,人生滋味。
二见主动洗碗,浅间便靠在沙发上继续看哈耶克的《通往奴役之路》。
【从长远考虑,我们是自己命运的创造者,从短期着眼,我们只是我们所创造观念的俘虏】
鲍德里亚也说过,只有在精神被诱拐,理智被挑逗性地带偏的情况下,才会有观念的出现。
浅间对于自己人生道路的观念,既清晰,又模糊。他也害怕着某种观念,或者说执念,终有一天,会拦住自己唾手可得的幸福。
这样看,说出“对未来的真正慷慨,是把一切献给现在”的加缪才是一个乐观主义者。
当下的、短期的行为,投入越多,说不定悔恨越大。
二见也对着之前浅间给她批改的试卷在错题集里写写画画。
时钟的时间指向了10点40,复习完一轮的二见伸了一个懒腰,舒展的姿势将花季少女的美好身材完全打开。
浅间还在看那本书名就很奇怪的书。
二见凑了过去,卧躺在沙发之上,从浅间的后背探出,看着英日双语的书页内文,问道:
“静水君,这本书讲得是什么故事呢?”
浅间反应过来,两人距离是不是太近了?
但是,直接挪开会不会对二见不太好?
“不是故事书,我也读的不是太懂,一开始以为是讲自由的,看到现在感觉主要是讲作者对人的道德、自律、决策能力的不信任吧。”
浅间顺势倒地,拉开和二见的距离,将书盖在脸上,如同深陷知识绝望之谷的人,感慨着:
“这辈子看不懂、读不完、体会不到的书,太多了。”
感受浅间气息的忽然远离,看着躺在地上毫不设防的浅间。
二见鼓起了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