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温喝了一杯新妇茶,他放下茶盏,打量着新婚的儿子,见他面容苍白憔悴,好似一夜未眠,心中不悦:
小小年纪竟然如此贪恋女色,不知节制,济儿也就在女人肚皮上折腾的出息了。
按捺下对桓济的不满意,桓温说道:
“你早些收拾,带新妇往建康回门,等来了江陵,我自有安排,你如今年纪不小了,也该为宗族出力。”
桓济闻言,狂喜不已,甚至将被妻子赶下床的烦恼都抛到了脑后。
“孩儿遵命!”
桓济强忍激动道。
他一直觉得,自己之所以被认为不如桓熙,完全是没有一片广阔舞台供他发挥,展现自身的才能。
然而,殊不知,桓温所谓的为宗族出力,其实是要将他送往北方,在桓熙麾下听用。
再说关中,桓熙自打回了北方,生活与在南方时并没有发生太多的变化,依然有许多时间陪伴在谢道韫身边,与她恩爱缠绵。
反倒是谢道韫自己看不下去了,她劝说道:
“夫君有匡扶天下的志向,又怎能终日流连于温柔乡。”
谢道韫说的道理,桓熙都懂,但自己处心积虑的拉拢王猛,可不就是为了让他一心当牛做马,自己有暇享受生活么。
麾下有了一个诸葛亮,谁还愿意把自己活成诸葛亮,也不怕过劳死。
“我治国,常如此,麾下将佐各安其职,各守本分,非军国大事,无需躬亲。
“若是有人出了差池,我自会追究其责任。”
桓熙解释道。
王猛在世时,哪需要苻坚大包大揽,诸葛亮主政期间,也不用刘禅过问政事,哪怕他每天斗蛐蛐,蜀地照样政通人和。
有一位可以完全信任的大贤,能给上位者减轻太多的负担。
当然,这类人物通常容易积劳成疾,桓熙这才给王猛找了权翼、赵俱这两个帮手,想来,也能一定程度上减轻他的负担。
谢道韫听了桓熙的解释,也觉得颇有些道理,但终日在这未央宫中与她欢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狐媚偏能惑主,让桓熙乐不思政。
“所谓上行下效,夫君若生懈怠之心,岂知不会被人效仿。
“无论是否有事,当差期间,夫君还是要留在军府,岂能留恋温柔。”
谢道韫劝说道。
她看桓熙的面色沉了下来,以为自己惹了他生气,又赶忙道:
“这只是妾身的妇人之见,还望夫君息怒。”
然而桓熙并未生气,他感慨道:
“如果不是令姜提醒,我还不知道自己险些铸下大错。
“方今天下大乱,正该进取之时,又怎能满足于此。
“假如我自己都失去了锐气,还谈什么匡扶天下!”
谢道韫闻言大慰,这才是自己相中的夫婿,应该有的模样,大丈夫志在四方,而不应该沉浸在与她的闺房之乐。
桓熙离开前,笑道:
“往后若有不足之处,还望夫人不吝指点。”
谢道韫认真道:
“相夫教子,本就是做妻子的职责,妾身也是在尽自己的责任罢了。”
桓熙闻言,深感自己没有娶错妻子,有这么一位贤内助,几年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他离开椒房殿,直奔征东大将军府。
军府一片忙碌景象,与谢道韫说的懈怠不同,几乎人人都充满了干劲。
究其原因,还是桓熙占据未央宫为京兆公府,向他们释放了一個强烈的信号,桓氏有志于篡国。
按理来说,权臣篡国,历经王莽、曹丕、司马炎之后,本应该沦为常态。
但奈何中间出现了琅琊王氏、颍川庾氏这两家。
在桓家父子崛起之前,王、庾两家曾先后把持权力,王家更是一度有王与马,共天下一说,但在主要人物死后,他们也全都交出了权力。
当年跟随琅琊王氏、颍川庾氏之人,在两大家族当权时,自然风光无限,但当王、庾两家衰落时,若不能抱住新的大腿,也必将随着他们一起走向没落。
如今桓熙住进未央宫,以及桓温时不时与人感慨,不能流芳百世,就要遗臭万年,都是在给麾下将佐表明自己的态度,让他们吃下定心丸:
桓氏不是琅琊王氏、颍川庾氏,不会傻到去做晋室的忠臣。
追随桓熙创业的这些人,当然不满足于一两代人的富贵。
团结内部,远比外部舆论更加重要。
没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又如何能够凝聚人心。
光复中原,匡扶天下固然是政治正确,但将来建国称帝,才符合桓熙麾下,所有人的共同利益。
如果不是桓温还活着,桓熙的这群将佐,指不定就要劝他效仿刘备自称汉中王的故事,在长安给自己加一个王爵,以雍、秦、梁三州为其封国。
毕竟总不能父亲还是临贺郡公,当儿子的就已经称王了吧。
桓熙来到军府,目睹众人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由衷感到欣慰,实际上,将军府还真没有他要过问的事情。
所谓圣天子垂拱而治,当有王猛这样的贤人辅佐,自己又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权力运行机制,的确不需要桓熙操太多的心,就能使地方得到有效治理。
对于桓熙来说,他只需要抓稳了军权,处理好与王猛、权翼、赵俱、邓遐、邓羌、沈劲、桓伊、朱序等心腹的关系即可。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建立在拥有王猛这样的奇才,能够放心托付重任的情况下。
而王猛主动整顿吏治,与关陇士人走向对立,未尝没有让桓熙安心的意思。
毕竟他手握这么重的权柄,还能与各方人士搞好关系,哪怕是桓熙,只怕也睡不安稳。
这就跟王翦举倾国之兵伐楚,战前专注于求田问舍是一个道理。
有时候,你总得做些什么,才能让人完全放下心来,全力支持你,这同样也是一门学问。
而不是对领导说一句,我五年平辽,有什么事,你得信任我,然后反手杀了毛文龙,这只会引发君臣间的猜忌,崇祯这人固然没有担当,袁都督做事同样有欠考虑。
桓熙在军府枯坐了一整日,正当他准备回去京兆公府时,边关送来急报,原来是铁弗匈奴的使者出现在边境,请求入境前来长安拜谒。
铁弗匈奴是匈奴男子与鲜卑女子结合而来的族群,故有匈奴父、鲜卑母一说。
而建立代国的拓跋鲜卑则与之相反,是鲜卑男子与匈奴女子结合而来的族群。
铁弗匈奴占据朔方、河套草原,臣服于代国,是桓熙的北面邻居,如今突然遣使造访,立即引起了桓熙的重视。
他一面派人通知边关放行,一面将王猛、权翼唤来,与二人商议此事。
“先生,子良,我与刘务桓素无来往,此番匈奴使者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刘务桓正是如今的铁弗匈奴首领。
王猛沉吟不语。
权翼猜测道:
“莫非是铁弗匈奴与拓跋鲜卑生出了嫌隙,如今想要改换门庭,接受晋室册封?”
王猛闻言摇头:
“铁弗匈奴势弱,依附于代国,才能占据河套,而代人无意其地,铁弗部又怎会生出改换门庭之心。”
早年间,铁弗匈奴也曾与代国争夺漠南霸权,但刘务桓的父亲刘虎屡战屡败,十年前的最后一战,更是仅以身免,不久,忧愤去世。
刘务桓继位后,向拓跋什翼犍求和,迎娶拓跋什翼犍的女儿为妻,这才稳住了局势,不至于分崩离析。
但铁弗匈奴至今没有恢复元气,而代国虽然没有《魏书》上鼓吹的一般,带甲控弦之士百万的军事规模,但考虑到草原上男子全民皆兵的属性,十余万将士总归是有的。
之所以不曾南下争夺中原,不过是各部酋长只想着保存实力,不愿卷入纷争罢了。
桓熙微微颔首,他也不认为刘务桓遣使前来,是为了背弃代国,转投东晋。
思索间,王猛沉吟道:
“或许铁弗来使,是专为打探我方虚实。”
相比较铁弗匈奴改换门庭,显然,奉命前来打探虚实的可能性要更高。
自古以来,草原上就不曾缺少灾情,而游牧民族弥补自己损失的办法,倒也简单,就是抢掠。
要么对周边部落出手,要么入关劫掠汉人。
想必刘务桓也是想弄清楚桓熙的实力,再来决定自己对待南面邻居的态度。
桓熙笑道:
“看来,需得在铁弗使者面前展示我军之强大,方能威慑北邻。”
实际上,桓熙的军事实力并不弱,他不仅有二万五千人的主战部队,在各地更有大量的州郡兵随时能够征调,足以震慑铁弗匈奴。
三人议定,决定在铁弗匈奴的使者抵达之时,开展一场阅兵仪式,既能威慑铁弗匈奴,使其不敢轻举妄动,又能安抚关中人心。
其实,桓熙也不是没想过要扩充战兵规模,但如今的关中,还是要以发展生产为主。
桓熙身为穿越者,当然明白科技是第一生产力的道理,每一项有助于解放劳动力的新农具出现,往往能够引发农业层面的革新。
在商议过匈奴来使这一问题后,桓熙留下王猛,与他道出了自己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