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州晋阳,临近新年,苻健终于等来了他想要的消息。
使者出使代国期间,暗中以金钱开道,与许多的部落大人结下友谊。
拓跋什翼犍学习中原制度,重用汉族士人,早就引起国内部分部落大人的不满。
众所周知,在内斗时,又怎会顾及国家利益,他们甚至愿意看到苻氏出兵教训铁弗匈奴,而拓跋什翼犍无力救援,使得他们翁婿之间离心离德。
永和六年,腊月下旬,苻健派遣其弟苻雄领步骑三万由晋阳出兵河套。
哪怕代国那些部落大人信誓旦旦的表示会替他拖住拓跋什翼犍,苻健还是有所防备。
但交给苻雄的三万步骑,也是氐族精兵,送别时,苻健满怀期望地对苻雄说道:
“元才(苻雄字),新年将近,匈奴人必然没有警惕,三万步骑,足以使你横扫河套。
“为兄自会率领大军驻于并州北部,威胁代国,使得拓跋什翼犍不敢出兵救援。
“河套平原,至关重要,得之用以牧马,则无军马之忧。
“父亲壮志未酬,为奸人所害,你我的才能不如父亲,唯有兄弟齐心,才能在这乱世之中生存下去,开创一片属于我们苻氏的基业。
“元才!努力!”
汉代的并州,因为据有河套平原这一处养马地,方能以骑兵而闻名天下。
并州兵骑与冀州强弩、幽州突骑一同成为东汉光武帝夺取天下的三支精锐部队之一。
如今河套平原被铁弗匈奴所占据,包括太原盆地在内,并州其余地区还是以农耕为主,并不适合养马。
这也是苻雄当初提议率先进攻铁弗匈奴,收取河套平原的原因,要想逐鹿北方,尤其是胡人南迁后的北方,非得有一支强大的骑兵不可。
不同于桓家兄弟的虚情假意,苻健、苻雄兄弟二人是真的感情深厚。
他们青年时期,其余兄弟的才华引得石虎猜忌,尽数被杀,只留二人在死亡的阴影下相互扶持。
面对苻健的期许,苻雄深感责任重大,但他还是信心十足地表示:
“刘务桓,我摧之如齑粉,还请大哥静候佳音!”
苻健毫不怀疑自家兄弟的豪言,虽然苻洪临死前说过,以他们兄弟二人的能力,不足以平定中原,但也要看对手是谁。
在桓温、桓熙、慕容氏、冉闵、姚弋仲等人的环伺下,平定中原谈何容易。
但刘务桓成为铁弗部首领已经十年,没有半点建树,此人才智平庸,又哪是苻雄的对手。
况且,他们出兵又选了这么一个绝佳的时机,临近新年。
南迁的匈奴人受汉文化影响较深,当然也是要过新年的,他们的首领甚至都从赫连氏,而改姓刘。
苻雄领军离开晋阳,向河套平原进发,来到黄河时,河面早已结冰。
这也是黄河历来不能被称为天险的原因,它不同于长江,存在结冰期与明显的枯水期,北魏末年,尔朱兆由晋阳进攻洛阳,甚至可以涉水而过。
苻氏出兵一事完全出乎铁弗匈奴的预料,他们甚至没有提前派人凿开黄河冰面,使得氐族将士能够畅通无阻地渡过黄河,杀入河套平原。
三万人的军事行动难以瞒天过海,苻雄领兵进入河套平原就已经被铁弗匈奴所探知,但此时正值新年,军队一时半会难以调集,刘务桓左思右想,为今之计,只能向自己的岳父拓跋什翼犍求援。
而当初奉命出使铁弗部的征东大将军府主薄赵俱,尚未离开,他来时,与刘阏陋头同行,多有接触,二人颇有私交。
刘阏陋头见他前来,问道:
“赵主薄可是要告辞离开?”
赵俱点点头,君子不立危墙,他是桓熙的使者,没有必要留下来与铁弗匈奴共同抗敌,但赵俱此来还有一重用意,他道:
“苻氏兄弟足智多谋,今日能置代国于不顾,毅然出兵河套,必是有了一定的把握,认为代国将会置身事外。
“赵某以为,向代国求援,或将徒劳无功。”
刘阏陋头脸色大变,他无助道:
“若真如主薄所言,我们铁弗匈奴岂不是要遭逢灭顶之灾!”
倒不是刘阏陋头悲观,而是铁弗匈奴这些年的对外战争,属实难看了点,与拓跋鲜卑屡战屡败,只得以联姻的方式求和,屈辱臣服于对方。
赵俱宽慰道:
“天无绝人之路,我有一言,还望刘兄记在心上。”
刘阏陋头双目一亮,恳求道:
“还望赵主薄为我指点迷津。”
赵俱点拨道:
“若代国不愿出兵,不如向我家主公求援。
“我家主公为人古道热肠,有口皆碑,平生最好打抱不平。
“如今匈奴无罪于苻氏,而氐人出兵欺凌,我家主公又怎会坐视不理。
“赵某敢用项上人头担保,使者朝至,晋军夕发,你我两家共抗苻氏,则河套无虞。”
赵俱作为桓熙的使者,当然清楚桓熙也对河套平原怀有野心。
而一旦让苻氏占据河套、收服铁弗匈奴,不仅关中将会受到来自北面的威胁,苻氏如虎添翼,也将阻碍桓熙东出。
刘阏陋头此前出使关中,对桓熙麾下的军事力量有了深刻的印象。
尤其是邓羌、邓遐之勇,更是使人畏服,让他记忆犹新。
刘阏陋头大喜道:
“若能得京兆公相助,铁弗匈奴必能渡过眼前的危机。”
赵俱不再多言,与刘阏陋头道别后,又向刘务桓请辞,此时刘务桓忙着从各个部落征调牧民,也没有强留赵俱。
毕竟苻健出兵河套,已经让刘务桓倍感棘手,又怎会为此惹恼桓熙,引来晋人的报复。
既然赵俱想要离开,不如就让他走,反正留下也派不上用场。
刘阏陋头送了赵俱三里路,临别之际,他叹息道:
“与赵主薄相交,刘某获益匪浅,只是不知道今生能否再与主薄相见,听从教诲。”
赵俱摇头道:
“刘兄谬赞,赵某不过中人之姿,若是刘兄有幸,能与我家主公、军师倾心相交,必能终身受益。”
刘阏陋头疑惑道:
“京兆公自是当世之英雄,莫非那位王军师真能当得起赵兄的赞誉?”
此前在长安时,刘阏陋头与王猛并没有太多的接触,当然,这也是王猛公务太过繁忙的原因。
赵俱笑道:
“军师之才,十倍于俱,岂有虚言。”
刘阏陋头喃喃自语道:
“只恨我不为铁弗之主,否则必将执僮仆礼,牵马执辔,为桓公鞍前马后。”
刘阏陋头说话的声音很低,就连赵俱也只能勉强听清楚,但并不妨碍他感知到刘阏陋头的野心。
“我家主公求贤若渴,有朝一日,刘兄若能率众来投,必将倒履相迎,奉为上宾,又怎能作为僮仆驱使。”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
赵俱并不怀疑刘阏陋头想要成为铁弗之主的野心,如今刘务桓暗弱,如果不是有意取而代之,他又怎会主动请缨,出使长安。
刘务桓有代国的支持,想要取代他,就必须同样寻找外援,而占据雍、秦、梁三州,又有桓温支持的桓熙,无疑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赵俱与刘阏陋头道别后,派人快马回去长安报信,希望桓熙能够早作准备。
刘阏陋头回到部落中,并没有等待代国的回复,而是率先提议道:
“兄长,我愿再往长安,向晋人求援。”
然而,此事却遭到了刘务桓的断然拒绝:
“代国控弦之士十余万,我有岳丈,何须去求桓熙,就怕前门赶走了狼,后门又引来了虎!”
但刘务桓并不清楚,早在苻氏出兵之初,拓跋什翼犍就已经得到了消息,而代国内部为此争论不休,始终没有一個定论。
那些部落大人们既然不愿意卷入中原的纷争,又怎么会为了铁弗匈奴而与兵强马壮的苻氏爆发冲突,毕竟就算打赢了这场河套战争,自己也落不到多少好处。
况且苻健在并州北部集结重兵,代国说是控弦之士十余万,但那也是进行全国动员的结果,真的派兵救援铁弗匈奴,导致国内空虚,苻健引兵北上,造成的损失又有谁来承担。
刘务桓只是你拓跋什翼犍的女婿,众人对于出兵河套平原的热情实在不高。
拓跋什翼犍对此倍感无奈,代国的实力其实并不弱,但多年来的内斗传统,使国内始终不能齐心。
那些对拓跋什翼犍重用汉人心存不满的部落大人不愿出兵,拓跋什翼犍也不可能撇下他们,一意孤行,毕竟苻健还在一旁虎视眈眈。
没准救了铁弗匈奴,但家却没了。
但匈奴使者快马加鞭来到盛乐,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乱象,拓跋什翼犍面对部落大人们的反对,实在有心无力,他对使者提议道:
“不如让首领(刘务桓)率众东出,前来代国暂避灾祸,待我齐整人心,必将与铁弗部一同杀回河套,驱逐氐人。”
匈奴使者心中冷笑,拓跋鲜卑的内斗从定居盛乐起,足足历经十三代首领,哪是轻易能够停止的,只怕氐人在河套平原生了根,你们拓跋鲜卑依旧还在内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