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健最终撤离雁门关,引兵南下,回去晋阳。
既然暂时无法染指河套平原,也自然不再需要牵制代国的军队。
苻健巴不得桓熙与拓跋什翼犍对于铁弗匈奴的控制权争夺,而爆发冲突。
毕竟铁弗匈奴此前臣服于代国,拓跋什翼犍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它依附于桓熙。
果不其然,苻健前脚刚走,此前还在装聋作哑,对铁弗匈奴遭受侵略一事不管不顾的拓跋什翼犍,如今也终于想起了自己宗主国的身份。
于是派遣其外甥刘库仁来到河套平原,以此责问刘务桓,为何要向晋朝称臣。
而此时,桓熙尚未班师。
为了庆祝彻底将氐人驱逐出河套地区,晋、匈联军举行了一场盛大的篝火晚会。
刘库仁来的凑巧,正是众人欢宴时。
面对刘库仁的责问,刘务桓陷入两难的境地。
他当然为岳父见死不救的行为而感到心寒,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要因此与拓跋什翼犍决裂,从此在苻健之外,凭空再多出一个大敌。
可偏偏桓熙就在一旁不言不语,审视着他的态度。
态度软弱了,只怕惹得桓熙不快。
态度强硬了,又害怕得罪了岳父。
正当刘务桓左右为难之时,宴席上,一直沉默寡言的左贤王妃拓跋氏突然拍案怒道:
“刘库仁!父亲难道就是这样让你来质问我家大王的!
“我们夫妇受到苻氏逼迫的时候,你又在哪!
“若非桓公相助,我们夫妇都要做了苻氏的阶下囚!”
拓跋氏怎么可能对自己娘家没有一点怨气。
她十四岁嫁入铁弗匈奴,至今也有十年了,铁弗匈奴一直以来,对待代国都很恭顺,屡屡朝贡,但苻氏入侵,铁弗匈奴即将遭遇灭顶之灾的时候,却是桓熙伸出援手。
如今好不容易渡过了难关,父亲居然派人前来质问自己的丈夫,为何要改弦易辙,转而向晋朝称臣。
拓跋氏简直都快被气笑了,她一双杏目狠狠瞪着刘库仁:
“你回去告诉父亲,不向晋朝称臣,难道还指望代国出兵吗!”
刘库仁不仅是拓跋什翼犍的外甥,他还有另一层身份,也是刘务桓的族兄弟。
三十三年前,铁弗匈奴就曾与代国交战,刘务桓的父亲刘虎被拓跋什翼犍的父亲拓跋郁律击败,其堂弟刘路孤率领部众投降代国。
拓跋郁律将女儿嫁给了刘路孤,刘库仁就是刘路孤之子。
而跟随刘路孤投降拓跋鲜卑的那一部铁弗匈奴,便是如今的鲜卑独孤部。
左贤王妃与刘库仁也是表兄妹的关系,但一番话说得很不客气,让刘库仁无地自容,只得告辞,掩面而走。
刘务桓见状,终于松了口气,他感激地朝妻子看了一眼,今日若不是有她替自己解围,这个难关可不好过。
毕竟,这番话如果是刘务桓来说,拓跋什翼犍或许还会恼羞成怒,因而心生怨恨。
但如今是她女儿当众指责,刘务桓就不信拓跋什翼犍还有脸来怪罪自己。
刘库仁走后,桓熙抚掌笑道:
“王妃一席话,振聋发聩,气势非凡,羞走代国使臣,真乃女中豪杰。”
拓跋氏谦虚道:
“不敢当桓公称赞,我只是一個无用的妇人,上马不能保家卫国,下马不能相夫教子,今日见到娘家人无理取闹,不过是出面维护自己的夫君罢了。”
刘务桓闻言,内心深受感动,他道:
“今日盛会,王妃何不为桓公敬上一杯。”
由此可见,桓熙目前的名声还不算差,至少刘务桓还敢主动让自己的妻子向他敬酒。
不像有的穿越者,在这方面可谓是声名狼藉,不仅父亲防着他勾搭小妈,就连关系亲密的表哥,也不敢给他看一眼新纳的美妾。
拓跋氏听从丈夫的吩咐,起身端着酒盏,前来向桓熙敬酒。
桓熙平素很少饮酒,毕竟戒不了色,莫非还戒不了酒。
但今日高兴,还是破例喝了几杯。
深夜,桓熙又一次拒绝了刘务桓送来的匈奴女子。
来到铁弗匈奴以后,刘务桓就没少给他进献匈奴美女,但都被桓熙拒绝,也让匈奴人误以为他不好女色,否则刘务桓也不可能主动让拓跋氏为桓熙敬酒。
然而,桓熙只是看不上那些匈奴女子的身份罢了。
庆功宴后,也该是分别的时候了。
翌日,清晨,桓熙将刘务桓、刘阏陋头唤来了帅帐之中,说起了自己离开后,对于铁弗匈奴的安排。
便是要让刘阏陋头率领一部,居住在前套平原,而刘务桓自领一部,生活在后套平原。
至于西套平原,自然是按照此前的约定,由他桓熙控制。
当然,桓熙也与二人说了,这只是自己的一点拙见,同不同意,还得看他们兄弟的意思。
且不说刘务桓、刘阏陋头是否能够拒绝,但桓熙这样的安排,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对于刘务桓来说,与其将刘阏陋头这么一个野心勃勃的兄弟留在身边,倒不如分他一些部民,让他去往前套平原,也能为自己抵御苻氏的入侵。
毕竟苻氏要想出兵河套,必然先攻前套,再攻后套。
而刘阏陋头见桓熙暂时没有将自己扶持上位的想法,也愿意自领一部,独自发展,不必看兄长的眼色,仰人鼻息。
“谨遵桓公之命。”
兄弟二人齐声应道。
桓熙微微颔首,这时,权翼突然插话道:
“主公,下官倒有一些想法。”
说着,他看向刘务桓、刘阏陋头,迟疑道:
“不知该不该说。”
桓熙微微挑眉,说道:
“权长史不妨直言,我没有事情是不能让左贤王与阏陋头知道的。”
权翼这才开口:
“常言道,名不正,则言不顺,主公可想好要以什么名义统率西套草原上的匈奴部落?”
桓熙要的当然不只是西套平原的土地,还有西套平原上的部落,以及归属于西套平原部落的匈奴弓骑、匈奴步卒。
永远不要低估了他对人口的渴望。
刘务桓、刘阏陋头对此早有心理准备,毕竟桓熙此前还特意往荆州求要人口,怎么可能会放任他们带走西套平原上的匈奴部落。
桓熙沉吟道:
“权长史所言有理,这一点是我疏忽了,不知权长史有何良策?”
刘务桓、刘阏陋头也将目光放在权翼的身上,想要看看他究竟能够拿出一个什么好办法。
权翼从容道:
“下官斗胆,恳请主公在银川设置单于台,用以管辖匈奴部落!”
桓熙此前与刘阏陋头提过,要在西套平原新建一座银川城。
权翼当然也是知道这件事情的。
刘务桓、刘阏陋头闻言瞠目结舌,桓熙更是勃然大怒。
他愤而起身,一拳打在权翼的脸上,将权翼打翻在地。
桓熙怒道:
“我为晋臣,怎能设置单于台,我桓熙宁肯戳聋了自己的耳朵,也不愿听到别人称呼我为大单于!
“权翼!我一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说出这种话,陷我桓熙于不义!
“说!你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
目睹这场好戏的刘务桓、刘阏陋头哪怕心里跟明镜似的,也得出面为权翼求情。
刘务桓拜求道:
“大单于!权先生所言未尝没有道理,就连冉闵之子冉胤都能被册封大单于,桓公乃当世之英雄,关陇各族,铁弗匈奴无不仰慕,为何不能加此封号!
“小王恳请大单于莫要推辞!”
刘阏陋头也在一旁劝说道:
“是呀,大单于!权先生所言,并非他一人的看法,这是众望所归的事情,大单于之位,舍桓公,又有何人能够当之!”
二人一口一个大单于,仿佛没有听见方才桓熙说过,宁愿戳聋自己的耳朵,也不愿听到这三个字。
当然,桓熙怎么可能因此拿刀去捅自己的耳朵,说说而已,不会有人当真吧。
他见刘家兄弟苦苦哀求,无奈叹气道:
“唉!我与父亲曾经发誓要扶保晋室,你们为何要这么逼迫我!”
权翼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左侧脸颊已经有了淤青,但此时权翼也顾不得脸上的疼痛,继续口出大逆不道之言:
“主公!晋祚已衰,天命难违!辅佐主公平定北方,开创盛世,再造功德,是我们所有人共同的夙愿,主公为何执迷不悟,偏要作晋室的忠臣。
“司马氏有何德行,如今山河破碎,北方沉沦,就是他们司马氏带来的祸患!
“即使主公将来平定天下,还政于司马氏,焉知不会再来一场八王之乱...”
话未说完,却被桓熙打断:
“够了,不要再说了,我答应你就是,但我事先说好,我只是设置单于台,用以管辖西套草原上的匈奴部落,你们万万不可称呼我为大单于!”
刘家兄弟表现得很高兴,答应道:
“谨遵大单于之命!”
桓熙很不高兴,他埋怨刘务桓、刘阏陋头没有把自己的话当回事。
但并没有因此责罚他们,反而是大度的表示会为刘务桓向朝廷请求左贤王的册封,为刘阏陋头请求右贤王的册封。
刘务桓此前的左贤王,是后赵石虎所封,如今归降晋室,自然是不作数的。
兄弟二人一个左贤王,一个右贤王,又全都听命于桓熙,好像他这个大单于,还真像这么回事。
当然,桓熙自己是不会自称大单于的,但是别人私底下怎么称呼,不是他能管得了的。
毕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自此,铁弗匈奴被一分为三,而桓熙也将借着单于台这一机构的设立,名正言顺的管辖西套平原上的匈奴部落。
所谓单于台,是五胡十六国时期,胡汉分治政策下的特有产物,由刘渊首创,以其子刘聪为大单于,专门管理胡汉分治政策下,不能摆脱游牧习性的胡人。
实际上,大单于不同于曾经的匈奴单于,可以将单于台视作是胡人的尚书台,大单于这一官职也相当于是专管胡人的尚书令。
所以后赵开国君主石勒称帝后,也会以其子石宏为大单于,石虎为尚书令,分管胡汉百姓。
而石虎称帝后,也以其子石宣为大单于。
这样的例子包括先前提到的刘渊之子刘聪,冉闵之子冉胤。
大单于听起来显赫,但其实反倒不如单于这个头衔敏感,只是一个类似尚书令的官职罢了。
退往晋阳的苻健此时正准备脱离东晋,他暂时还不敢称帝,打算暂时自称天王,也在准备设置单于台,给自己安上一个大单于的名头。
在刘务桓、刘阏陋头兄弟离开后,桓熙满含歉意的看着权翼,伸手轻轻触摸他脸上的淤青,惭愧道:
“又让子良为我受委屈了,桓某无以为报,只能赠以布绢千匹,聊表歉意。
“若是子良觉得还不够,就请还我一拳。”
权翼不以为意地说笑道:
“主公不如再打我一拳,多赐我一千匹布。”
桓熙闻言,忍不住笑道:
“何必再打一拳,等回了长安,我便命人往子良府上送去两千匹布!”
主臣二人,相顾大笑。
就在桓熙议定设置单于台一事之时,冉魏大单于冉胤的日子却不太好过。
正如桓熙与王猛断定的那样,冉闵将胡人调拨给其子,那些胡人苦大仇深,又哪是真心归附。
当冉闵统率十万步骑进攻襄国的时候,投降的胡人趁着冉闵不在,发动叛乱,将冉胤擒送襄国。
冉胤被石赵天子石祗所杀。
而因为后方的动乱,导致冉闵麾下军心不稳。
石祗又向前燕求来三万援兵,以及姚襄麾下三万八千名骑兵,众人合力在襄国大败冉闵。
冉闵狼狈逃回邺城。
冉魏重要官员,包括左仆射刘琦、司空石璞、尚书令徐机、车骑将军胡睦、侍中李琳、中书监卢谌、少府王郁、尚书刘钦、刘休等人,或是在胡人作乱时被杀,或是死于襄国之战。
去年还号称石氏未有之盛的冉魏,也走向了颓势。
冉闵对于没有听从韦謏之言,可谓是悔之不及。
此前被他灭了满门的韦謏也因此被追封为大司徒,而建议冉闵出战的僧人法饶,父子二人也都被冉闵肢解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