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七年,腊月初三,雨雪霏霏,银装素裹的长安屹立在白茫茫的大地之上。
未央宫内,阿满穿上了一身新衣,被祖母司马兴男抱在怀中逗弄:
“阿满,你父亲今日就要回来了,你高不高兴呀?”
可阿满前几日才过了百日宴,才三个多月大,哪会说话,只是睁着乌黑的眸子,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谢道韫见舅姑这么喜爱嫡长孙,也是满心的欢喜,但她还是问道:
“舅姑,夫君今日回城,莫非我们真的不去城外迎接了?”
司马兴男满不在乎道:
“外边天寒地冻,接他作甚,万一我家小阿满受了风寒,又该如何是好。”
自从阿满出生以来,桓熙在司马兴男心里的地位可以说是直线下降,至于老奴,倒是降无可降。
司马兴男说着,又问谢道韫:
“阿媛怎么还没有来?”
谢道韫回答道:
“妾身已经派人去过玉堂殿,想来妹妹定是因为孩子耽误了。”
司马兴男点点头,她道:
“再过半月,我那孙女就要过百日宴了,到现在连个名字都没有,写信去问,也没一個回应。
“唉,出生到现在,甚至都没见过父亲。”
在桓熙离开长安后,他又迎来了一个女儿,只是桓熙在外征战,始终没有时间回来见上一面。
不久,李媛将女儿抱了过来,她向司马兴男、谢道韫行礼后,解释道:
“孩子一早就在哭闹,刚刚哄睡着,妾身来得晚了。”
司马兴男大笑道:
“定是这孩子知道她父亲回来了,否则平日里安安静静,今日怎会突然闹腾。”
说着,司马兴男伸过去脑袋,看着李媛怀里的女婴,说道:
“阿满跟熙儿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老身的孙女反倒更像阿媛。”
谢道韫轻笑道:
“妹妹生得国色天香,舅姑曾有我见犹怜之叹,想来,我这女儿今后也是位倾国倾城的美人。”
桓熙之女虽然是李媛所生,但谢道韫是她的嫡母,自然也是谢道韫的女儿。
谢道韫伸手从李媛怀中接过女婴,满脸的慈爱之色。
实际上,这并非是因为司马兴男在场,而故意做给她看。
谢道韫是打从心里喜爱这个漂亮的女婴,将她视如己出。
当然了,如果李媛生的是一个与阿满年纪差不多大的庶子,这份喜爱必然是要大打折扣的。
毕竟没有一个母亲不会为自己的亲生儿子考虑。
由于桓熙常年在外征战,大多数时候,都是谢道韫与李媛为伴,二人的感情很好。
李媛见到女儿受到谢道韫的喜爱,也是由衷的高兴。
司马兴男在旁道:
“令姜说得不错,长得像她生母,倒也是一件好事。”
说着,她话锋一转,毫不掩饰自己的骄傲:
“不过老身的孙女,又何须以姿色娱人,若非我那侄儿年长她许多,等不及她成年,否则,让她往建康做个皇后也未尝不可。”
李媛却不赞同,她道:
“其实妾身只希望她在将来能嫁一户好人家,就已经心满意足。”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有人赞许道:
“阿媛说得好!”
那人进门,正是出征数月,方才归来的桓熙。
见着桓熙,三女高兴的迎了上去,桓熙先是从司马兴男怀中接过阿满,将他高高举起。
实际上阿满根本就不可能记住父亲的模样,毕竟桓熙离开的时候,他才出生几天而已。
但今日见着‘陌生人’,他却不怕,反而咧起小嘴,笑了起来,也许这就是父子之间的微妙感应。
只不过桓熙到底是逗弄过几天儿子,阿满对于他来说,新鲜感自然不如女儿。
桓熙将阿满交还给司马兴男,又从谢道韫手中小心地接过了熟睡的女儿,他对司马兴男道:
“阿媛说得不错,也正是孩儿想说的,皇后的位子虽然尊贵,但不是我们桓家应该贪念的。”
毕竟桓温、桓熙父子想要的是皇帝之位。
真把女儿送去建康当皇后,以后她夹在夫家与娘家之间,只怕两面难做人。
司马兴男知道自己说不过他,只得转移话题道:
“行了,行了,连你父亲在我面前都不敢大声说话,你倒好,一回来就数落为娘。
“如今既然回来了,快给孩子取个乳名吧。”
桓熙沉吟道:
“她出生时,我正在洛阳征战,不如唤她为洛娘如何?”
也就是邓遐不在场,否则,他说不定就要嘀咕一句,为什么不叫阳娘。
三女觉得洛娘这个名字不如阿满顺口,但左右不过是个乳名罢了,既然桓熙已经拿了主意,便也就此定了下来。
司马兴男对桓熙道:
“你父亲来了书信,让我无论如何也得将他们兄妹带回去让他见上一面,在江陵小住一段时日后,再将他们送回来。”
在阿满出生以后,司马兴男就派人往江陵报喜,桓温得知自己有了嫡长孙,喜不自胜,在尼姑庵里大宴麾下将佐。
不久之后,洛娘降生的消息也被送到江陵,桓温已经知道桓熙希望把孩子留在身边照养,但还是迫不及待想要见见自己的孙儿孙女。
这时,谢道韫也说道:
“夫君,妾身来了北方一段时间,也想回去见一见父母兄妹,不如就让我与舅姑同行,回来时,我再带上阿满、洛娘。”
谢道韫自从与桓熙北上一年,已经一年不曾与家人相见,心中颇为想念。
虽然桓熙好不容易回来,可一想到儿子要被带去江陵,她也实在舍不得阿满,就想借着这个机会与司马兴男同行。
桓熙闻言,微微颔首:
“也好,不如就等洛娘的百日宴后再启程。”
说着,他严肃叮嘱道:
“令姜,你若是要往建康,万万不可将阿满带去。”
很显然,桓熙的担心是多余的,谢道韫又不是司马兴男,又怎会没有一丁点的政治智慧,她怎么敢将阿满带去,毕竟朝廷不敢扣留司马兴男,但面对桓温唯一的孙子,桓熙唯一的儿子,保不准会失心疯将阿满强行留作人质。
“夫君放心,妾身不去建康,我会说服阿父阿母往江陵团聚。”
见谢道韫这么说,桓熙也松了口气,司马兴男在旁笑道:
“那事情就这样定了,洛娘百日宴后,老身这就启程。
“熙儿,这段时日你也多留在椒房殿里陪伴令姜,你们夫妻久别重逢,这一来一回,非得又要隔着数月才能相见。
“至于军府的事情,我看那王景略(王猛)也处理得井井有条,就让他继续替你操着这份心,等洛娘百日宴后,你再接手也不迟。”
按照桓熙过往的习性,班师之后,自然是要给自己放一段假用来陪伴家人,他也一口答应下来,只是有一件事情他还是要过问的。
在与家人见过面后,桓熙匆匆赶往军府,由于外面天寒地冻,不仅司马兴男她们没有出城相迎,就连王猛等一众将佐,桓熙也没让他们在寒风里等待。
来到军府,留守众人闻讯赶来拜谒。
桓熙接见了众人,与他们寒暄几句后,就让将佐们回去自己的岗位,各司其职,只留下了王猛一人。
“我从洛阳迁来的三万余户民众,不知先生安置得如何?”
桓熙虽然是在腊月初三才回的长安,但那是因为此前桓熙驻军在潼关,监视苻健的动向,所以才拖到了这个时候。
至于那些洛阳百姓,早在十月中旬,就已经陆续被送来了长安。
王猛笑道:
“主公无需挂念此事,三万户民众都已安置妥当,早在秋收之后,我就将主公此前带回来的部分荆州百姓送去了秦州,也免得洛阳百姓来了长安,还得冒着风雪继续西行。”
实际上,关中对劳动力的迫切需求,远没有秦州严重,陇右地区才是真正的地广人稀,如今的秦州,包括了此前的仇池国,可偌大的一州之地,人口却仅有区区四五万户。
而桓熙此前迁徙民众,都是就近安置在了关中三辅地区。
因此,雍州得以蓬勃发展的同时,秦州却远远落在了后头,发展缓慢。
分出部分人口,充实秦州,使其作为将来进攻前凉的粮草基地,也是桓熙与王猛早就讨论过的共识。
桓熙闻言赞许地点点头,虽说这般做法,是苦了点荆州百姓,但让他们在冬季之前迁往秦州,总好过让洛阳百姓冒着风雪,从洛阳走到天水,这样这般做,只怕沿途就得冻死不少人。
实际上,就算是苻健,也只得将洛阳民众安置在并州南部,而不敢让他们走远了,至于张遇的部众,也都被安置于此,选拔精锐,淘汰老弱为民。
桓熙转而又与王猛商量起扩军一事,在治下人口达到三十万户之后,扩充战兵自然是摆上了议程。
王猛虽然主管内政,但也赞同桓熙扩军的想法,毕竟没有一支强大的军事力量,又怎能保卫这么些年来,一直努力的成果。
二人蹉商许久,决定暂时扩充五千战兵,使桓熙麾下战兵数量达到三万人,而这五千战兵,也都是以步卒为主。